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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开门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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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为少年打开了门,却从未告诉将要走进去的人,门里面到底是怎样一番光景。
洪水猛兽、穷山恶水,这个世界从一开始,就注定没有在转角处的柳暗花明。
翎知道,所以他为他们打开了那扇门。而端木不知道,却依旧是向着那扇门走去。
走到现在,却落得了这样的光景。
生离,死别,毁灭,短短的时光内,这些标注着绝望的词语一次一次的打击着走出门的少年。
“你想要犯错么?”
端木在悠悠醒转后,翎便用十分沉重的语气向着刚睁开眼的旧识问道。
端木摇摇头,想说些什么,却感觉到嘴巴处好似长了一个黑洞,还可以慢慢蠕动其中剩下的肌肉,但是声带中发出的含糊声音,却连端木自己听来都觉得有些微微作呕。
“不想么?”翎似乎从端木的口中印证了自己所想的答案一般,点了点头再次问道:
“那你,想要纠正错误么?”
端木的眼泪,在刹那间滑进了口腔的黑洞中,他的眼睛好像重新燃起了希望一般,眼神炽热的看着翎,用力的点了点头。
翎看了看端木,重新正襟坐起。这时端木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熟悉的帐篷里,这样的陈设,是冥军远征时随行带着的建议帐篷,虽然不及冥城军营中的坚固,但是这样简单的构造,却依旧可以为冥将们挡风挡雨,避一避新世界的恶劣天气那也是绰绰有余。
可是现在却不知,这简易帐篷,到底驻扎在了何处,而帐篷外面,更不知到底是新世界,还是已经回到了冥城之中。
“你们还没有收兵回城,现在,还在这个世界之中。”似乎从端木有些疑惑的眼神中看出了些什么,正襟危坐的翎在思索之间,还不忘向端木解释道。
端木这时才有机会近距离打量一下这个曾经的故人——时光好似不曾在他的脸庞上留下一丝痕迹,十年的岁月里,自己的样貌早已不似往昔的稚嫩,就连个子也长高了不少,可是风月穿梭中,翎却还是初见时的样子,一副吊儿郎当又不靠谱的模样。
“如果给你纠正错误的机会,那你想纠正自己的?还是别人的?”那张总是带着戏谑神色的脸庞忽然看向了端木,脸色凝重的问道。
两人之间的空气,好像也随之凝结了起来,沉默了许久后,翎才忽然一拍大腿道:“忘记你小子不能说话了。”
翎想了想,换了种法子问道:“若给你机会,你愿不愿纠正我曾造成的错误?”
一张熟悉的脸庞忽然闪过翎的眼前,倏儿么?倏儿他不是已经……已经被自己杀掉了……
端木的眼色在一瞬间黯然,随之摇了摇头。
“不愿意,还是不明白?”翎的嘴角微翘,那标志性的笑容再次挂到了他的脸上,只是这一回的笑容不知为何,多少带着一丝苦涩:“我此生最大的错误,便是教会了倏儿共振之术——璇玑。”
“我已经察看了被你刺死的倏儿,那个身体虽然心火已灭,但是其中的余尘却大大少于正常人的水准,由此我推断,被你刺死的这个,仅仅是一个替身而已。”
“我不知道和你们分开后,倏儿到底遇到了什么,但是从椎檎的描述上来看,倏儿可能与穿界门内的一个人,扯上了极大的关系,而这个人从来都是独来独往,却不知道到底因为什么,竟然会将自己最大的使命托付给了倏儿。”
“端木小子,你愿不愿意,替我将倏儿抹杀。”
翎在说出这句话后,便一直看着端木,而端木也在沉默了许久后,用力的点了点头。
就在刚刚不久,一刀刺进倏儿心火之内的时候,端木以为自己会得到解脱,或许在回到冥城,与桃子道别后,自己便可一身轻松的上路,却不料当真正看到倏儿心火熄灭之时,自己内心的煎熬在一瞬间扩大了数倍。
对错早已不在端木的考量范围,他只想在难以喘息的瞬间能得到一个解脱,却不料这个解脱,竟是自己做过最难的一件事。
倏儿对自己来说,就像一把绑缚在生命之上的枷锁,本以为毁灭是打开枷锁的唯一出路,端木却发现在没有钥匙解开之前,那枷锁就算熄灭了自生的光芒,却还是有一个残躯牢牢的卡在心中。
没有那把解开心锁的钥匙,倏儿永远都只是自己心中的跗骨之蛆。
尽管是曾经甜蜜的纠缠,对于一个人来说,经过岁月的施压,也成了心中最重的负担。
“我曾告诉过倏儿,力量的本源,是与世界所取得的共振。”
在沉吟了半晌后,翎才终于叹了口气,再次对端木说道:
“可是就在此后的十年,在我游历了诸多世界后,我终于发现了取得力量的另一种出路。”
“其实,这早已是施用力量的铁则,只是这铁则在不知觉之间,竟被所有人都遗忘在了心中的角落处,只有真正失去,一无所有之人,才会在折磨中重新将之拾起,悟出。”
“失去——”翎再次重重叹了口气:“只要失去了所有,便可以真正的强大起来。”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翎看着无法开口的端木,解释道:“我无法真正的强大,因为我在一无所有的时候,却还有血亲的牵绊。我的心空了,可是我的理智还在。”
“我舍弃不了自己的家人。我已负了他们太多。”
“而倏儿他,或许早已自己领悟到了这样道理,所以才会轻易的抹去几乎站在了已知世界顶端的乱界者们。”
“或许,下一个被倏儿抹杀的便是我自己。”
“我无力反抗,但是我还是要再去见他一面。”
“说不定,我可以亲手完结自己所造成的孽。”
“我并不想拯救世界,我只想拯救我的家人。”
“或许,我还有机会。这样你便不必按我说的,从此一无所有的活下去。”
“或许吧……”
端木的记忆中,翎似乎从未像现在这般喃喃自语般的说个不停,那个总是趾高气昂的人,似乎在一瞬间老去,曾经意气风发的笑容,也在现在变得越发苦涩。
“端木小子,或许我应该让你们消失在那个古老的世界之内。这样,所有的人都能像现在一般,安然的活着吧。”
翎慢慢起身,在走出帐门的时候,忽然将自己的左脸扯落,那脸皮之内,依旧是不停转动,互相链接的机簧,一如端木曾经所见,翎将脸皮在手中搓了几下,接着便扔给了端木:
“你脸上的洞,先用这个补上吧。”
端木将丢在床边的东西拿到手中,这样四四方方的模样,就好像一个肉色的面具,当端木比划着将面具戴在嘴上的时候,那面具忽然像活起来了一般,紧紧的贴在了端木的脸上,不大大小的补上了端木脸上的空洞,平整化一,严丝合缝。
“所有人注意。拔营回城!”
在翎走出去后不久,帐篷外响起了号角,宣告回城。
“大概又是一个云国之上的天上天。”端木心中盘算:“最近的远征中,到达云国之上的概率,似乎异乎寻常的频繁。”
世界之上,层层叠叠的世界忽然微微动了一下,那个动静,好像顺着一个精巧无比的刻度,做着规律又严整的摆动,只是宏观看去,这个本应圆润的层层叠加的世界,在某一个刻度之后,便有着大片大片的混沌与虚无。
层叠的世界就像一枝被人硬生生掐下的花朵——花茎犹在,却无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