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之肆》双叶园长

38、生命成灰

　　心火俱碎。

　　深夜里好容易从身体中一点一滴剥离出去的心火，满满的三分心火，就在他的匕首下慢慢黯淡，失去了光华。

　　就在新世界的入口，倏儿的身体慢慢瘫软，终是倒在了椎檎的面前。

　　虚渊地狱的圣堂深处，坐在轮椅上的少年忽然不由自主的向漆黑的天空中仰望，即便是隔了两个世界，可自己的分身在即将陨落时，倏儿却还是得到了一丝回应，那是跨越了世界的距离也无法剥夺的遥感，那是在生命尽头，最绚烂的一次死亡，

　　就在死亡盛放到极致时，椎檎终于挣脱了虚渊的怀抱，或者说，虚渊之主在看到死去的倏儿后，终于肯放开死死抱住猫儿的手，猫儿飞快的纵到了倏儿的身旁，眼泪，在那双异瞳之中喷薄涌出。

　　即使是知道真正的倏儿还活在某个黑暗的角落，可是眼前这栩栩如生的替身，在接近生命的尽头时，椎檎却还是不由自主的哭泣了起来。

　　悲歌，从不需要旋律，只要眼泪便够了。

　　这样渺小又短暂的虚假生命，就在到了尽头的时刻，起码还有一个人在为之哭泣。

　　已然够了，倏儿的替身想要伸出手摸一摸椎檎哭泣的脸庞，可是那失去了心火支应的身体，终究慢慢成了一团无用的木头堆砌的机械，再也没办法动上一分一毫。

　　“杀了他！到底是谁将匕首插进了倏儿的心口！杀了他！”椎檎看着慢慢僵硬起来的“倏儿”，愤怒的扭过头去，看着虚渊之主吼道。

　　那个行凶的人，已经被眼疾手快的士兵擒在了当场，他抬起头与虚渊之主对望，无声的表情上只透漏了三个字——

　　谢谢你。

　　那是即将前往新世界的最后一天，这个平日里在军营中名不见经传的冥将忽然叩响了虚渊之主的家门。虚渊之主的家处于冥城皇殿左侧，一条极为繁华的闹市街道之上，那个叫做端木的冥将，就这样背对着满街的灯火，一脸黯然的走进了虚渊之主的家中，直到离去，虚渊之主也未曾将家中灯火点上，因为他知道，心死的人，不论用什么光亮，也点不燃心中的死灰。

　　即便是那一片几乎成了星河的街灯，打在他离去的背影上时，也不由自主的黯然了几分。

　　端木带给虚渊之主的，是一个极为简陋的暗杀计划，而这个计划对虚渊之主唯一的要求便是——制住椎檎。

　　而就在那通往新世界的羊肠小径上，就在椎檎和倏儿先后走出后，虚渊之主便拉慢了小路中的时间。

　　那本来就需要缓缓通过的军队，在不知不觉中，又悄悄的慢上了几分，进而拉长了椎檎恢复真身的时间。

　　而变成猫的椎檎，除了可以开启穿界之路以外，实在没有什么别的异能。

　　这样无力的身体，就算是连挣脱一个人的怀抱，都无计可施。

　　无能的人，便只能哭。

　　就在椎檎的哭泣中，那个异瞳的猫儿慢慢重新化作了人身，半空中，那个为了回去冥城而留下的小小刻痕也在椎檎化人的瞬间消失不见。

　　这道痕迹，彻底断绝了新世界与冥城的关联，圣堂深处平静的坐在那里的倏儿，叹了口气——那个替身，毁的实在太早太早。

　　“又是你！”在看清了来人之后，椎檎瞬间便认出了那个曾在露台之下，和自己叫嚣，却因倏儿的求情而放过的冥将：“我不杀你，我知道倏儿很在乎你，可是我却也绝不会饶了你。”

　　一旁的虚渊之主正要为端木求情，却不料椎檎的下手竟然如此飞快又绝情。

　　一道不知通往何处的通道忽然在端木的脸上打开，端木的眼睛忽然睁大，似乎突如其来的痛苦，在一瞬间便剥夺了端木的理智，端木只想借着嘶喊来缓解自己的痛苦，可是在张开嘴后才发现，自己早已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想用力的呼吸，却不料换来的只是一种即将伴随他终身的沉闷。

　　虚渊之主骇然的看着端木的脸庞，那个心如死灰的男人几乎是在一瞬间便被椎檎摧毁了眼睛以下的五官，漩涡从嘴巴处开始，扭曲的脸庞上，鼻子就像被一只强而有力的手飞快的拧下，接着再拼命的按入了口中的漩涡，一时间，端木的脸上就像长了一颗巨大的眼睛，眼睛之内充满了暴戾的气息，打着转，拼命的往端木的身体深处钻去。

　　“放开他。”椎檎冷冷的对制住端木的两个冥将命令道。

　　而本来紧紧抓住端木的两个冥将早已被端木身上传来的巨大冲力而害怕不已，此刻的端木就像一个以嘴为进口，拼命向身体里灌着空气的气球，天知道这样人体能经得住多久的折磨，更让人害怕的是，眼看着这样骇人的折磨，心中只能拼命祈祷，让这个受折磨之人赶紧解脱。

　　爆裂，即是解脱。

　　“我说过，我不会让你死，更不会让你爆体而亡。”椎檎冷冷的看着端木：“只是我倒要通一条路到你心里，看看你的心火究竟是不是黑的！”

　　说完，那五官上的漩涡忽然停了。

　　一条蜿蜒的小径在端木的口腔中骤然出现，而小径的门，却横跨在了端木的脸庞之上。

　　嗤嗤的风不停的从端木脸上的空洞穿过，径直的灌进心中。风声中，一只纤细的手慢慢伸出，眨眼跃过了小径的“入口”，眼看就要像端木的心中抓去。

　　“求……求……你……放了……”

　　倏儿那早已僵硬的替身上，忽然有一句极慢又含糊不清的话语传来，那话语似乎是从两段木头中间硬生生挤出来一般，没有任何音调，更没有什么情绪，只是弱弱的慢慢的传出来。

　　“放了……他。”

　　“我不！”椎檎惊讶的转眼，看到尚有一丝生息的“替身”，心中的不忍更甚，那有着倏儿样貌的木质替身，在几乎终结之前，竟然还惦念着这个将之毁灭的人，椎檎狠心转过头，再不去看他，而伸入端木身体的手更是用尽力气朝心火掏去。

　　“胡来！”

　　就在虚渊之主终于忍不住想要出手阻止时，忽然惊觉眼前一闪，那从新世界掠来的身影也不知是何人，竟在冥军众人的众目睽睽之下，眨眼便制住了椎檎。

　　“……”椎檎只觉手腕一紧，正要发作，转头便要抽手打去，却发现那拉住自己的，竟是许久不见的亲人。

　　“王兄！”

　　冥城众将乍一听来，只以为是消失了许久的冥皇再临，正要伏身下拜，耳边却忽然传来了一个冥皇截然不同的男声。

　　那个声音全然不似冥皇的决断威严，而是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戏虐和轻浮，可奇怪的是，乍听还好，仔细听来，这声音似乎与冥皇陛下也有几分的相似。

　　“好久不见，你什么时候跑到这里来的？”椎檎见来人，心中阴冷顿时去了大半，不由自主的放软了声音问道。

　　“我说，你先把手从人家嘴里抽出来行么。”来人轻轻的敲了下椎檎的脑门：“你看看你，一个女孩家这么残暴，像什么样子。”

　　椎檎再看了一眼被自己搞的几乎面目全非的端木，不耐烦的将手从那小径中抽出，抽出时还不忘狠狠推了端木一把，待到端木摔倒在地上后，椎檎才忽然拉住来人的手道：“你回来就好了，幽哥哥不在，冥城无主多时，还等着你回去主持大局呢。”

　　“拉倒吧。”来人撇了撇嘴道：“我才不去管那烂摊子呢。”

　　“你身为冥城大皇子，说出这话来，不怕父王清醒过来后揍你么。”椎檎心知来人在听到自己后，必然是如此反应，也不讶异，而是与之斗嘴道。

　　“活着的时候，便是孽子一个，到了现在这份田地，你以为我还在乎这个。”来人也不以为意，吊儿郎当的回道。

　　“不像话！”椎檎皱了皱鼻子，生气道。

　　“小样，你哪有立场说我。”来人指着倒在地上的端木道：“这小子到底犯了什么事，他好歹是冥城军将，你怎么使上了这样霸道的手段。”

　　来人看着端木被推倒后，口中漩涡的吸引力越发大了起来，而那人的肚子也随之跟着越涨越鼓，肚皮从戎装的缝隙中露出，露出的皮肤几乎薄到透亮一般，随时都有爆掉的可能。

　　“你还不把穿界路关了。”来人再次敲了敲椎檎的脑门。这次椎檎倒没有多言，而是乖乖的将端木口中的漩涡终于关上。

　　“对了！快用你的机关术看一看，我的朋友他还有没有救！”在关掉穿界路之后，椎檎忽然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用力的拉着来人向倏儿的替身凑去：“你快救救他。”

　　来人极不情愿的看了看椎檎后，才随之蹲下身去，可刚看到那替身的模样后，来人便惊讶的道：“倏儿！！”

　　此时此刻，那替身的眼睛已经完全阖上，或许替身的心火再能燃烧一会儿的话，还能在生命结束之时见一眼曾经的故人，可是到了现在，却只能是故人来者两相忘，生死隔断一世人了。

　　说着，来人飞快的将手掌贴在了倏儿替身的胸口上，可是里面早已是死灰一片，空空如也。

　　来人叹了口气，转而看向倒在一旁、面容全毁之人，那仅剩的双眼中透出的倔强与冲动，几乎在一瞬间唤回了隔着数个世界的记忆。

　　“唉，端木小子。”来人沉沉的叹了口气：“怪我来的太晚，没想到再次相逢，竟是这样惨烈的局面。”

　　端木瞪大了眼睛，似乎有着满腹的话语要说，可是对面的人却只是摇了摇头，将手捂在那本应是嘴巴的空洞上，就在手与嘴巴接触的一瞬，那个空洞中发出了极为难听的一个音节，这便是今后将永伴端木的音节，在碎裂的声带上震动，又从空洞的嘴巴处唤出的是一个名字，那个名字，几乎可以算是开启了一切的源头，那本应毁灭的生命，在超脱了生死后与之再次相见，再次见到那个改变了少年一生的人时，不知是怨还是恨，端木只想拼命的喊出他的名字——

　　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