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之肆》双叶园长

37、荒芜乐章

　　是弦构成的乐章，还是执笔书下的交响，人啊，多起来便觉得吵，吵得乱就是躁动，但是吵得有规律便是悦耳。

　　点兵册就像指挥棒，军营之上挥了一挥，便自然有人按着吩咐如潮水般纷沓而去，这厢是储备军，那边是先锋将，斥候隐入队伍，将军佩剑阵前。

　　“端木，你上次已经随军出征过一次，这次先头部队只是去另一个世界探路，你可以不必去的。”那个曾经看门的大叔，如今已经不再需要在军营门口苦守，随着年纪的增大，大叔也混到了一个不怎么辛苦的闲职，只需要偶尔在需要出征的时刻，拿起点兵册，将当值与否的军将分配一下便可以了，而与端木他们，也是因为当年的一段经历有了交集，这时看到点兵册上并未有端木的名字，便好心出言相劝道。

　　“我一定要去，大叔，求求你让我去吧。”端木看着大叔，在没人注意的时候一把抓住了大叔的胳膊低声道：“为了桃子！”

　　大叔愣了一下，接着叹了口气，将端木的名字签在了点兵册的最尾端。

　　桃子……那个被安置在军营中某个角落的将军，就这样不生不死的躺在窄小的床上。军营自会照顾他一生，可是只剩心火会动的一生，又有什么用。

　　就在端木转身走远的时候，大叔忽然唤住了端木，心中的不祥终于战胜了理智，大叔唤住端木的名字道：“记得回来。”

　　“这里还有人在等你。”大叔思及桃子那可怜的样子，忍不住再次叹气道。

　　“没有了。”端木头也不回的说：“再没有人在了。”

　　冥军进发的日子，转瞬即到，一个月的时光，在岁月的长河里，经不住谁的消磨，倏儿和椎檎在闲来在冥城走走逛逛中，觉得这一个月过的极快，但对于名字被写上点兵册的端木来说，这一月的时光只剩下对自己的折磨。

　　折磨到临走之时，端木都没有耐心去军营深处再看桃子一眼。

　　他只想尽快杀了他。

　　冥军成箭型分布，整齐的排列在皇城旁的冥王山之下，就在一块山壁之上，列居最前方的椎檎并没有和其余将军一样，骑在坐骑之上，而是独身一人悬浮在半空，椎檎回头望了一眼倏儿，脸色一改往日的调皮，一眼过后，椎檎便忽然化成了猫的模样，一头钻入了山壁之内。

　　那坚硬的山石上，在猫儿跃近的时候忽然化出了涟漪，一只长着异瞳的暹罗猫几乎是毫无阻碍的便从微微的涟漪中钻了进去。

　　那涟漪扩展到极致，也只有极小的范围，若以一个人的身姿，是绝计钻不进去的，可是就算是倏儿在穿界门中与钥匙学习了许久，却也不知道这世界上怎么还有可以改变自身物种的共振之术。

　　过不多时，一个近乎透明的椎檎从山内慢慢飘出，那飘渺的人影紧闭着双眼，唯有额前隐藏在发丝内的一条细痕在隐隐发光，对着光华仔细看去才发现，那本来细微的痕迹，此时竟在慢慢的张开。

　　“准备穿界！”和倏儿一并站在阵前的忘饶之主见状，深呼了一口气后冲着三军喝道：“通道即将打开！”

　　忘饶之主的话音刚落，倏儿眼前的缥缈人影便忽然绽放出剧烈的光芒，光芒从额前发散，呈线状蜿蜒至了底端，那个虚影中的椎檎，在光芒触底的时刻骤然裂开，人影一分为二，分左右立在了一旁。

　　而人影之内，本开应该空无一物的距离中，混沌丛立，慢慢连接了椎檎的两段身体。

　　“进军！”忘饶之主将右手握拳伸出，怒吼了一声吼首先进入了椎檎纷裂出的混沌之内。

　　那个从中间分开的椎檎，就这样诡异的看着倏儿，左边与右边的眼睛分别在分的远远的身体上同时看着倏儿，那眼光说不出的温婉和煦，几乎没有了椎檎平日里调皮爱闹的样子。

　　或许，这就是自己替身本该死去却依旧在动的状况下，同样给别人带来的诡异感和不谐感吧。倏儿摇摇头，控制着自己不要多想，随之走入了混沌之内。

　　这样的空间，与穿界门之内几乎并无二样，只是在倏儿的感知上，这里似乎比穿界门要窄小不少，与穿界门内的无边无界的宽阔相比，这里倒像是一条曲径通幽的小路，在被椎檎打开后，又不知该通往何方。

　　冥城军队在进入小路后便自动由宽纵变为了窄纵，其中的军将似乎也早已对这样的阵列变化习以为常并操练多时，在宽窄变纵时，甚至连杂乱的脚步声都没有听到，一切都是如此的有序，以这一点的来说，对于人的控制，冥城确实可以因为这样巅峰的水准而引以为傲。

　　小路在七曲八拐的走了好一阵后，倏儿和忘饶之主才首先看到了显示了出口的亮光，而当倏儿一脚踏入新世界后，心中忽然有些难以抑制的情绪奔涌上来。

　　在冥军坐着向新世界进击准备的时候，远在黑暗圣堂之内的倏儿也在日夜不停的准备着，在跨过了整座冥城的距离，倏儿的本体也在做着几乎精确到毫厘的心火输送，恐怕在进入了新世界后，那具自己亲手做出的替身便无法再由自己控制，天知道在相隔了世界的距离后，自己的遥感控制又能发挥到多少水平。

　　但是早在倏儿在穿界门内演变出这样决绝的共振后，钥匙便皱着眉头不分日夜的想了许久，最后才有些凝重的告诉倏儿——这样的共振，恐怕唯有分火才能达到效果。

　　“火”，便是倏儿的心火。

　　将本应凝聚着生命本源的心火，在倏儿的心中反复打碎后，再已更小的单位结合，可是这样残忍的路子，即便倏儿心中有天生的机玹守护，也受不住这样可怕的办法。人的心火莫说碎成小片，就连裂开一条缝都可以轻易宣告生命的逝去。而就在那混沌的穿界门之内，也不知倏儿与钥匙究竟用了什么法子，待到十年后的今天，倏儿竟然除了可以将心火碎片放置在分身之上外，更可以将其划分出很大一部分出去，并且让两具放置心火的身体——本体与替身，还能维持生命的原貌。

　　只是就算是倏儿与钥匙有超凡入圣的手段，却也断然不能将离开了自己的心火再次收回，而倏儿的每一次分身，都代表着自己离消失更近一分。

　　而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远征”，倏儿在斟酌了许久后，终于将几乎接近三分之一的心火尽数传送进了远在冥城皇殿的替身之内。

　　这样一来，在随着本体的心火殆尽，也不知会不会让那替身，最后成了自己。

　　走进新世界的倏儿忽然笑了一笑，将心中烦扰按下——自己，还不就是自己，再分，还不就是那个残破的生命。

　　一只猫，忽然扒着倏儿的衣服，飞快的爬了上去，几乎是转眼间便稳稳的坐在了倏儿的肩膀之上。

　　“倏涸。”倏儿还来不及做出反应，趴在自己肩膀上的猫儿便首先开口：“怎么，不认识我啦。”

　　倏儿转头看去，这才发现肩膀上的猫儿正是在冥城出发前，椎檎化出的模样，看着那样一双带着迷人光芒的异瞳，倏儿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猫儿的脑袋：“你怎么变成了这幅模样，在陌生世界之内，难道就不能重新变作人形了么？”

　　猫儿舔了舔爪子道：“才不呢，等到军将们都到达目的地了，将穿界门关上，我便可以变成人形了。”

　　虽是猫吐人言，但是在近在咫尺的距离内，倏儿终归是察觉到了一丝异样——在椎檎化为猫儿的样貌后，那说话的语气中，似乎隐隐有着几分冰冷，就像是……就像是自己的本体的冰冷一样。

　　那是绝望和时间的打磨下，才会有的语气，人形的椎檎掩盖的很好，但是猫样的椎檎，却少了几分假装。

　　就好像这样的椎檎，才是真实的椎檎。

　　“椎檎，你的年纪有多大？”在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源源不绝的从自己走出的光门中不停涌出的冥城军将，倏儿将肩膀上的猫儿忽然拎起，将猫儿的异瞳与自己的眼睛平行，接着才发问道。

　　“唉？怎么能问女生的年纪呢。不说不说。倏涸也太不懂女生了。”被拎站在半空的猫儿似乎拼命的想与倏儿的视线错开，在摇了摇头后便用后爪蹬了一下倏儿的手掌。

　　三道用力最重的爪子瞬间在倏儿的手上留下了痕迹，虽然椎檎在慌乱间用足了力气，可是那木质的身体，终究是没有流出血来。

　　“那换个问题，这个一定要答。”倏儿并不理会，而是将猫儿的脸与自己的脸靠的更近了一些：“你是如何化形的？”

　　“七百一十岁！”椎檎的挣扎忽然剧烈了起来，那猫儿似乎有些生气般，在说了年纪之后，便用力的从倏儿的手中挣脱，踩着倏儿的肩膀，便向不远处的虚渊之主蹿去。

　　在稳稳的落入虚渊之主的怀中后，倏儿这才发现，那猫儿的神色，似乎有些害羞和窘迫。

　　“只答一个问题。别的不说了。”猫儿昂起头，看着倏儿，有些生气的道。

　　倏儿看了猫儿许久，终于点了点头。

　　“小路”中的军将终于尽数走出，而来时的门也在瞬间缩小到了几乎只有椎檎额头上的痕迹大小。

　　“斥候。”虚渊之主回头向已经站好的军将们吩咐：“先探一下世界的虚实吧。”

　　一道人影骤然从队伍中蹿出，速度快到几乎看不清身形，那人影毫无顾忌的向新世界纵身而去。

　　而当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到几乎消失不见得斥候的身影上时，另一个人影却以几乎不输于斥候的速度，飞快的来到了倏儿的身前。

　　一把匕首，直直的插入了倏儿的胸膛深处。

　　那是心火所在，更是关乎生命形态的重要部位。

　　“倏儿！”椎檎急唤，正要纵身蹿去时，却被虚渊之主一把抱住。

　　“你救救他！与非！快倒转时间！”

　　不管椎檎怎么呼喊，虚渊之主始终只保持着用力抱住椎檎的姿势，将头垂下，一动不动。

　　倏儿不可置信的捂住胸口，在抬起头时，却看到了一张自己最渴望见到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