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之肆》双叶园长

23、烛息尚存

　　一片苍茫混沌中，那残破不堪的肢体就这样被无数黑枪支撑，静静的立在天地四围之中，分不清梦醒与梦尽，就这样闭着眼睛，渐渐停止了呼吸。

　　而围绕着残肢的空气中，在呼吸渐止的时候，才有第一抹血气弥漫在了密闭的空间之内，穿界门内的黑枪，终于在十年一次的开门又关门后停止了攻势，在没有了入口与出口的空间内，安静几乎是骤然而至，而伴随着到来的安静，尚有越来越浓的血腥气味逐渐化开。

　　混沌深处，那操控着精密器械将穿界门再次关起的手，在摸着鼻子叹了口气后，却发现从方才开始，萦绕在鼻息间的怪异味道，直到穿界门彻底关闭也没有消失，这味道带着金属特有的腥气，又有着几分人身上独有的味道，似乎在时间的某一端，自己曾因为同样的气息蹙眉厌烦，就是这样的味道，不知是从何时起，竟然循着自己再次弥漫开来，他再次将眉头拧在一处，将手边不停闪亮的机簧安抚在一块透明的仪板之下，接着身影一闪，便消失在了当场。

　　血味渐浓，气息渐止，被黑枪撑起的残肢也终于将短暂的生命几乎走尽，这残缺可悲的一生，始于血腥弥漫的王庭之外，止于血气翻涌的混沌之中，倏儿只觉得自己离世界越来越远，那蔓延向上的，不知是意识还是魂魄——人在死后，真的能如曾经春娘婆婆在呓语中透漏的一般，浮于云空之上么？倏儿只觉得无尽的画面在眼前掠过，直到端木哥的脸庞出现，才将这些纷乱的记忆终止，定格在了一处。

　　那样好看的脸庞，对于倏儿来说就像是代表着自由的符号，或许是依赖，或许是爱恋，但是只有对于自由的渴望，才是倏儿心中最为笃定的一切，那样宽阔的后背，那样好闻的身体，那样让自己安心的存在，曾在自己的生命中，带领着自己第一次跨越了“自由”的维度，将自己带去了想都不敢想的未知远方，或许就是在那个偷偷将自己背出家门的黑夜，去源村东头的广场上，看一看无遮无避的满天星夜，便是倏儿彻底沦陷的开始，对于向往的抑制，对于人的渴望……

　　始之与他……终之于他……

　　这样的生命，虽然残破，却也足够了……

　　倏儿只觉得意识越发模糊，在最后的时间，只想伸出仅剩的手去将脸庞溅上的血滴擦落，去按一按这被血滴滑落而带来的骚样，可是自己的手臂早已被几枚黑枪钉死，连动一动手指都是妄想，这样凌厉的穿界门之殇，又怎容自己又最后的安逸可言。

　　“痒么？”混沌中，一个声音蓦然出现。

　　倏儿不知来人是谁，只有下意识的点了一点头，可是刚动上一动，便察觉到自己的下巴抵住了一段冰凉的黑枪，倏儿无力的眨了眨眼，只等着自己完全消散的最后一刻到来。

　　“那就拿起手来擦一擦。”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倏儿微微浅浅的笑了一笑，“拿起手来”这样听起来轻而易举的动作，于自己却是比登天还难，可是那样清冷的声音，却好似带着魔力一般，倏儿心知自己无法办到的时候，在声音的催促下，竟然再次尝试了起来，倏儿将逐渐模糊的意识再次凝聚，将注意力集中在残存的手臂之上，用力的将手掌举起……

　　恍惚间，那在自己的脸庞上慢慢滑落的血滴，竟然被一只手掌按上，那又痒又麻的感觉在一瞬间戛然而止，倏儿挣扎着睁开眼，却看到了一只残破不堪的手掌覆盖在自己的左眼之前，而掌上的洞孔之外，一个浑身漆黑，看不清虚实的人影站在自己的面前，那洞穿了自己手臂的黑枪，竟然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消失不见。

　　“你……”倏儿张开嘴，想要说话，但是刚发出第一个音节，便发现自己喉咙里似乎被塞入了无尽的重物，堵塞在那里，阻挡了自己企图发起的振动。

　　虚空的人影见状，只是轻轻挥了挥手，倏儿便觉得喉咙里骤然一轻，接着，便有一阵微风吹进了喉咙之内，微风化尘，将倏儿喉咙处的空洞堵住，人影点了点头，示意倏儿可以继续说下去。

　　“你……我还活着么？”只是一瞬之隔，倏儿心中盘亘的问题却变了再变，在犹豫了一下后，终于改口问道。

　　“未死。”虚空中的人影第一次开口，声音显得飘渺又神秘，可就是这样独特的声音，倏儿却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听到过一般。

　　“那端木哥他们呢？”倏儿觉得消失的生命力正逐渐的回来，仿佛，这就是别人说的回光返照吧，受了这么重的伤，竟然还有余力讲话，可既然有了力气，那自然忍不住去分出心力担心他，担心几乎比自己生命还要重要的人。

　　“不知。”人影再次冷冷道。

　　“求求你，端木哥他们，应该没有走远的，我与他才刚刚分别。”倏儿努力的回忆着受伤之前的记忆，本想往人影处走近几分，细细询问，却发现洞穿了自己身体之下的黑枪却还是安然的长在伤口之中，丝毫不给自己动一动的自由。

　　“穿界门已关，绝不会再有活人。”人影开口，以不容人反问的语气冷冷的道。

　　“可……”

　　“门关三日，你已昏迷三日，就算是穿界的人，也早已走远。”人影再次说道。

　　“三日？！已经……这么久了么，可我为什么……为什么……”倏儿咬了咬嘴唇，那另自己害怕的问题却终于被关在了唇齿之内，没敢问出声来。

　　“你还未死，是因为我有话问你。”人影淡淡道。

　　混沌中，两个高低错落的人就站在混沌的正中央，一个人影插满了黑色的枪，残破的躯体却因黑枪的支撑，比之那单薄缥缈的黑色人影，还要高上许多，而那个神秘的黑影，却就这样淡然的站在倏儿的面前，注视了三日，等待了三日，直到倏儿慢慢回复了一些元气，才不动声色的开口，倏儿不知，黑影不言，这三日彼此相对的时光，就好像被抛却在了时间之外，接着消失在无人提及的混沌之内。

　　“问我？”倏儿将脖子稍微扭动了一分，却发现咽喉处的洞口一阵湮粉落下，接着便有凉凉的空气吹进了喉咙之内，倏儿不用低下头，便知道喉咙中的那可怖伤口再次裂开，可是伤口只是裸露一瞬，接着便被黑影挥手，再次修复。

　　“你的身上……”黑影顿了一顿，接着眉头忽然蹙起：“似乎有十二位乱时穿界之人的味道。”

　　“十二位什么？”倏儿不解，开口询问。

　　“乱界人。”黑影眉头拧起，再次重复道。

　　“乱界人是什么？”倏儿再问。

　　“罪人！”黑影的语气第一次有了波动，似乎带着满腹的不耐烦与恼怒，却生生的抑制在了自己的理智之下，那冰冷的声音在一瞬间有了重量，只是短短的两个字却让倏儿不由自主的惊起了一身冷汗。

　　“我……我不认识你口中所说的乱……罪人……”倏儿在开口的瞬间，一张熟悉的脸庞忽然泛上了倏儿的眼前，那张脸总是带着一种不正经的神色，但是充满戏谑神色的五官之内，却又常常锁着让倏儿无法言状的凝重，只有他咧嘴笑起的瞬间，所有的矛盾神采才会瞬间消失，随之而来的便是那张原本就充满了魅力的脸庞。

　　翎！

　　“那些人，和你有冤仇么？”倏儿见黑影沉默不答，终于在漫长的安静中再次开口问道。

　　“没有。”黑影这次倒很快就回答了倏儿的问题，但是那深锁的眉头之间，却没有任何舒缓的色彩：“可是，他们却加注了世界的灭亡。”

　　“世界怎么会灭亡？”倏儿不解的问道，但问出口后，却又忍不住的再次开口：“若你抓住了那些……罪人，又要如何？”

　　“抹杀。”黑影冷冷开口，但是言语中却没有了方才的重量。

　　“他们到底干了什么？需要被你抹杀？”

　　“他们……拥有不该拥有的自由。”

　　倏儿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黑硬，胸膛中的不忿、不甘与委屈毫无征兆的爆发，也不管被黑枪贯穿的自身所限，倏儿忽然大声的对黑影吼道：“你凭什么抹杀自由！我虽不认识他们，但是我却知道那一定是他们付出了天大的代价所换来的自由！你又是谁！有什么权利去抹杀别人付出代价所得到的东西！”

　　黑影蓦然转身，一只围绕着黑雾的手掌，在背过倏儿的瞬间伸出，手掌只是对着虚空中轻摆了一下，接着倏儿便觉得身体忽然一软，还未来得及反应，倏儿便被身下忽然出现的空茫重重的摔了下去。

　　“我是钥匙，穿界门的钥匙，承载着世间所有的代价，主导着世界一切的规则。”

　　黑影逐渐走远，在几乎看不见的距离，淡淡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