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之肆》双叶园长

22、带他离去

　　荒漠、山河、平原、清野、流沙的坡、渗血的河……世界唯一存在的穿界之门，就这样被不知名的规则所抽动，在世界之中上下穿梭。世界与世界的交替，只在开门与关门的瞬间，就在下界将毁，废墟一般的皇庭被空间挤压而逐渐化作湮粉的同一时刻，源村的半山河之上，一座宏伟的大门忽然从虚空中骤然落下。

　　“穿界门！”桃子一手扶着倏儿的后背，尽量将倏儿的重量分担在自己手臂上，饶是如此，背着倏儿一路狂奔的端木在到达半山河之后，却还是几近脱力：“端木哥，穿界门到了！”

　　端木用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汗，大声的喘了几口气后，终于有力气将倏儿从背上放下，接着随之跪在倏儿的面前，在确定了倏儿并没有因为一路的狂奔而擦撞出伤口后，才松了口气道：“倏儿，你与桃子二人，都已经有了走出家园的力量，桃子他……在几日前的梦中，得到了冥城的认可，被正式征兆为一名冥兵。我将你交给桃子……我很放心，在走出了这里之后，桃子一定能好好照顾你……我……”

　　“端木哥！我不走，我要跟你一起在这里，即便是等死，我也要和你一起！”桃子不等倏儿回话，便大声对端木吼道。

　　“桃子！倏儿他……怎么能一个人在不属于自己的世界生活，若没人照顾他的话，我就算……就算死也不会安心的！”

　　“我不管！如果端木哥死了，那我也不要活了！”桃子闻言，再次不依不饶的吼道。

　　“桃子！”穿界门在前，源村众人在后，在这样的危机关头，端木终于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焦躁，脸色疾变，往日里那个自信又沉着的少年，终于在对于现实的无力感中崩溃，纵身站起冲到了桃子的身前喝道：“你以为我不想和你们一起活下去么！你以为我不想逃出这该死的源村么！你以为我不想去更大的世界中看一看么！你有冥城兵召，桃子有翎的异宝，可我有什么！我什么都没有！我什么都不会！我连再次走进这座门的资格都没有！我不甘心！可是我又能如何！”

　　“桃子，听话，不要和我在这里等死……”天地间，那剧烈的摇晃与碰撞已经随着穿界门的出现而慢慢消失，在天地相吻的半空中点，随着穿界门的落下也渐渐将天地再次分开，就在这样逐渐平静下的世界中，端木忽然觉得身子一矮，就在连话都没有说完的瞬间，端木带着满心的不甘，摔倒在了穿界门之前。

　　无根人，在穿界门再次出现的时刻，便注定了消亡，端木的时间已经接近极限，而桃子与倏儿，却还有着一时半刻的挣扎。

　　“端木哥！”桃子飞快的蹲下，想用自己的双臂，阻住端木摔下的趋势，可是直到手臂伸出，桃子才惊觉自己的手臂早已随着穿界门的出现而彻底消失，尚能站直的身体，仅仅是能保持着战立的姿势而已，那四肢，却早已不是原本健全的四肢。

　　“桃子……快带倏儿走吧。”端木无力的任自己躺在地上，只觉得四肢正彻底消失，而唯一还剩下些感觉的身体，便只剩空空的一个肢干。

　　“端木哥……”

　　“端木哥！我不！我要与你一起死！世界没了我不在乎！可是你没有了，我便再没有活下去的意义！端木哥！”桃子用力的跪在了端木的身前，正如方才端木跪在倏儿的身边一样。他们身体朝向的，无非是自己想要守护的人，而被守护的人，却不知会不会因为自己必须去拖累别人的人生而感到绝望不甘。

　　“端木哥……”

　　那个微小的声音，再次唤了一声。端木循声望去，才发现出声的人，是在穿界门出现后，便没有了声响的倏儿。

　　“倏儿，你快随桃子一起去吧。”端木看了一眼穿界门后，才随之望向倏儿，用力的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劝慰道。

　　“嗯。”倏儿望着和自己处于同一水平面的端木，笑着点了点头。

　　“桃子，的手臂还在么？”倏儿转头看向桃子，询问道。

　　桃子无力的看了一眼倏儿，那眼眶中的情绪，比之往昔，却独独多了一份让人心寒的怨恨：“没有了！没有了！”

　　“哦。”倏儿点了点头：“那劳烦你，将我踢到穿界门之前吧。”

　　桃子闻言，只是愣住了一瞬，随之低声冷冷的说了一句：“贪生怕死。”然后木然的点了点头，接着便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在了倏儿的身边，犹豫了一下，却终是用尽了全力，将倏儿一脚踢去了穿界门的正前方。

　　倏儿与穿界门的距离并非太远，但是桃子的这一脚，却将倏儿踢的直直撞在了穿界门的门框之上。当倏儿甫一接近穿界门，门内的无尽红枪忽然在探出头的瞬间回缩，接着整齐的换上了一批冰冷的黑色尖枪，枪头的方向齐齐对准了门下的倏儿。

　　“……桃子。”被一脚踢中的倏儿，只觉得五脏六腑间忽然一阵血气涌动，桃子从出生便特有的巨力，毫不留情的尽数用在了倏儿的身上，且不说倏儿在化木成兽的时候，便已因为自己的“手下留情”而被源村众人伤及了本体，即便是毫发无伤的倏儿，也绝难承受桃子那全力的一踢，就在倏儿开口的瞬间，血液无可抑制的顺着倏儿的嘴角流了下来，可红色的腥气却只是在空气中弥漫了一瞬，便飞快的被倏儿用手掩住，生怕一旁的端木看到：“劳烦你将端木哥也一并……踢来，我想和端木哥说上最后一句话。”

　　桃子不语，只是再次冷冷的点点头，俯身下去，用自己的额头顶住在地上无法动弹的端木，小心的将端木顶到了倏儿的面前。

　　“倏儿，你……我会让桃子陪你一同进入穿界门的。”端木回过头来，吃力的仰望着微微坐起的倏儿，看了许久后，才终于开口道。

　　倏儿点点头，却并不言语。

　　“要去让他自己去吧，我才不会这种贪生怕死的人作伴。”桃子向着端木走近了几步，但看着倏儿沉默的脸庞后，便站住了脚步。

　　“端木哥……”倏儿轻唤：“让我再看看你。”

　　端木将脸庞用力的转向倏儿，望着倏儿道：“虽然有些不想让倏儿看到自己这样狼狈的模样，但是此刻一别，便不知道何时能再见了，也让我看一看倏儿，将倏儿永远的记在心中，这样，就算我……”

　　端木的话还未说话，倏儿却忽然一把伸出了自己的手臂，端木这才惊觉，就在自己与桃子的身体不断消失的时间内，倏儿他的身体却没有任何变化，或许是倏儿身上戴着汲界环的缘故，这神奇的宝物或许将无根人注定消失的运命也抵消了一般。

　　可是端木不知道的是，就在倏儿那无法看到的地方，无根人诅咒一般的命运早已将倏儿几乎侵蚀殆尽，在失去了双腿和左臂之后，那不断消失的侵蚀，早已由外转内，此刻倏儿体内的五脏，恐怕早已不剩多少。

　　那在接近了穿界门之，端木将倏儿放在地上的同时，倏儿已经开始用仅剩的手臂接触了地面，从土壤中寻找着被舍弃在看不到的深处，枯萎殆尽的树根草根，并用那些所剩不多的木质，在体内不停汇聚出暂时代替了五脏六腑的替代品。

　　可这些粗制滥造的东西，又如何能支撑起一个人那复杂缜密的生命，在被桃子踢了一脚后，倏儿早已是残烛将近，时间更是所剩无多。

　　“端木哥……”倏儿再次轻唤：“这一辈子有你，我很满足，也请你在没有我的世界，好好活下去。”说着，倏儿那仅剩的一只手臂，紧紧的抱住了端木的躯干。

　　几乎是用尽了身体中最后的一点生命力，倏儿的身子用力一歪，将自己与端木的身体，全数浸在了穿界门的混沌之内！

　　“你疯了么！”门外的桃子见状骤然大喊：“端木哥他没有任何力量，怎么受得住那穿界门的无尽黑枪！怎么受得住那骇人的穿界门之殇！”说着，桃子便将从梦中取得兵召拿至手中，贴在胸前后，奋不顾身的钻入了穿界门之内。

　　那样的混沌之中，仿佛只有彼此的身体，才是真实的存在。倏儿看着被自己抱在怀中的端木，虽然不舍，却终于将怀抱松开，将端木轻轻的放在了自己面前。

　　“倏儿！你这个疯子！你若伤害了端木哥！我就算找遍所有世界！也要将你杀了替端木哥报仇！”

　　混沌之内，桃子怒气冲天的声音悠远又近，分不清声场的怒喊在倏儿的耳边飘忽不定，而端木在进入穿界门的瞬间便已昏迷，混沌中似乎无穷无尽的黑色长枪早已围在了倏儿与端木的身侧蓄势待发，若不是被倏儿耳边的汲界环所震慑，恐怕端木早已被黑枪贯穿，饶是如此，那无尽的黑枪在短短一瞬便已隐隐有着无视了汲界环的迹象，那异宝虽能护着一人躲过穿界门之殇的迫害，但是两人共用的话，却绝没有原本的守护之效。

　　“端木哥，愿我心火成灰，能换你的岁月经年，端木哥……我……”倏儿话语未完，桃子却终于从混沌中出现，先是担忧的望了一眼昏迷的端木，接着便要伸手将端木从倏儿手中夺过。

　　一只木质的手臂从倏儿的胸膛上破胸而出，在堪堪挡住了桃子的一击后，倏儿满怀不舍的看了一眼端木，接着用仅剩的手臂向耳边寻去，用力一扯，将耳朵连同汲界环一起，撕了下来。

　　也不管耳下喷薄而出的血液，倏儿小心的将从残缺的五脏内化出的手臂拆下，用自己的胸膛再一次贴紧端木的身体——那是童年中独有的触感，他的味道，陪伴了自己的一整个童年，他的后背，成了自己短暂生命中最为自由的象征，他的身体，成全了自己仅剩的微小愿望……

　　“……”倏儿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被袭来的无尽黑枪彻底贯穿，他不舍的将眼光从端木的身上抽回，口中鲜血不停涌出，黑枪插满了那残缺的身躯之间，就连那窄窄的咽喉处，也在没有停缓的穿界门之殇中被黑枪占据，倏儿看着桃子，音节从咽喉处短暂的发出后戛然而止。

　　桃子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景象，那被长枪占据却支撑起的身躯，连倒下都成了奢望，倏儿就这样被长枪立起，承受着一轮又一轮的攻击。

　　“带他走。”那是倏儿的眼神中唯剩的一句话。

　　桃子点点头，将端木胸前那几乎被按进心脏的“耳朵”小心护好，用力的将端木背起，一时间，汲界环与桃子身上的冥城兵召一同散发出了柔光，光亮在彼此共振与辉映间，将桃子与端木护在了一团柔和的光晕中，光晕内，消失的四肢随着慢慢走近穿界门的出口而逐渐长出，前方的一阵黑暗，便是这一番路途的尽头，桃子将背后的端木再次向肩膀处背了一背，在逐渐长出手臂之后，虽然端木的重量在不断回升，但是凭着桃子的巨力，加上完整的双手，背起端木来却比方才轻松了许多。

　　就在走出穿界门前，桃子向着身后的混沌回望，不知是否是幻觉，那被黑枪撑起的身体在遥远的距离中只剩下模糊的影子，可就在这影子之中，一团微小的火焰，在熄灭的一瞬，竟再次发出了光华，正如风中假死的残烛一般，在风起时熄灭，那孱弱的心火，却在风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