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之肆》双叶园长

21、半山河开

　　源村众人眼前那再次停下的“怪兽”，在一阵近乎夸张的哭喊声传来后戛然而止，五谷坊主此刻正用双手举着火把，面目狰狞的焚烧着那巨大手臂与“怪兽”连接的关节处，而关节与关节之间骤然停下的摩擦，让五谷坊主也在同一时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烟尘，在关节处喷洒而出，那是木质的手臂与身体在没有润滑的前提下，拼命挥舞了许久，对身体磨损造成的代价，这样的粉尘，就好像那小小的木屋无法哭出声的一滴眼泪，眼泪化成黑粉，瞬间黏了五谷坊主满脸。

　　“这屋内的妖女，不知又使了什么妖法！大家要提高警戒！”五谷坊中在人群中振臂高挥，也不顾脸上的黑污，就这样站在离木屋最近的地方大声吼道：“大家快快齐心协力，过不多时这木屋化成的怪兽便可被大伙的火把燃烧殆尽。”

　　五谷坊主激昂的言语正嚎叫在最动情处，这个年已耄耋的女人似乎连自己都被方才的几声呼号煽动一般，在这样第一次站在了权欲顶端的夜里，她只觉得漫长的一生中从未像现在一般对自己满意过，口中呼号更重，而自己的左手也在群情激昂的回应中，用力的握紧了拳头，并在自己觉得最为恰当的时机，借着话语的力量，狠狠的砸向了那巨大手臂的关节。

　　“哐啷——”一声巨响传来，那被源村人的火把折磨了整整一夜的“怪兽”在这一刻终于不堪承受，那年迈女人的拳头就像压死了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就在干枯的拳头狠狠砸下之后，被灼烧的早已超过了极限的巨大手臂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应声而落。

　　几个躲闪不及的源村村民在第一时间便被落下的手臂砸成了肉泥，但是围在手臂一旁的众多“幸存者”却在同一时间剧烈的欢呼了起来：“妖兽当灭！巨臂已毁！坊主神力！”

　　就着夜色，被笼罩在黑暗中，被人造的光源照亮的人们，在这一刻终于将愚昧二字推向了顶点。

　　“疯了。真的疯了！”桃子侧耳听着屋外众人的动静，口中有些害怕的低低叹声道。

　　“倏儿！你的手臂！”端木来不及探头去看一看屋外到底发生了何时，只觉得怀中的一个什么东西忽然不可抑制的掉落了下来，将倏儿从怀中放开，却看到了一只裹着白纱的苍白手臂顺着倏儿的半边身体，如从山坡上慢慢滑下的顽皮孩童一般，遛在了地上，滚动两圈，白纱脱落，便再无动静。

　　“端木哥哥，带我走好不好。”倏儿也不管身体上脱落的手臂，而是用仅存的最后一只四肢握向了端木正准备去拾起手臂的手：“我什么都不要了，端木哥哥，带我离开这里好不好。”

　　“桃子！快去将倏儿的手臂拾起来。”端木用力的握紧倏儿唯剩的手掌，紧接着顺势将倏儿从地上抱起，对着在一旁的桃子说道。

　　“心……心火！”可是方才还在侧耳听着外面动静的桃子，在回过头的瞬间，却满脸惊恐的指着地上的手臂喊道：“心火成灰了！”

　　那被素白云锦包裹的手臂，随着桃子的呼喊，忽然不可抑制的明亮了一瞬。

　　“什么心火？发生什么事了？”紧紧抱着倏儿的端木仿佛并未看到那手臂上的异样，而一旁的桃子却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地上的手臂再次说道：“端木哥，倏儿他……还活着么？”

　　桃子的声音还未落下，地上的手臂便在谁也没有反应过来的瞬间化作了沙尘。

　　那本是血肉筑造的一部分身体，在一片蓝色的冷光中，慢慢的分解成了微小的尘粒，而当血肉化杀，那围绕着手臂的蓝光也开始慢慢消散，那油冷的光华循着薇姨生命消逝的痕迹，顺着密封木屋中唯一的出口，如遇到了朝霞的寒烟，明暗了几下，便消失不见。

　　“那是……薇姨的心火，我的心火无恙。”倏儿指着那片逐渐消失的蓝烟，将头再次埋进端木的怀中。

　　端木只感到胸膛上一阵细微的震动传来，那有些呜咽的声音再起闷闷的响起：“我的心火……无恙。”

　　在缺失了双腿和一只手臂后，倏儿却成了三人中最容易从那小小的后门门洞钻出的人，那样残破的身体，几乎是毫不费力的便钻过了桃子费劲力气才凿出来的一个小洞。即便是在充满血腥气的密闭空间中圏了许久的倏儿，却也在呼吸到新鲜空气的一瞬间察觉到，那在自己做出的怪兽身上，开出洞穴的位置，竟是曾经无数次的半夜里，端木哥来偷偷抱着自己出去玩的半高窗台。

　　那是倏儿卧室中，唯一透着光亮的地方，那窗台的位置，正好处在端木哥的腰间，却也是倏儿坐在床上，唯有仰望才能企及的高度。当端木再一次将倏儿抱起，从同一个地方偷偷将他接出家门的时候，倏儿知道，这个世界，对于自己来说，彻底的完了。

　　就在端木哥的后背上，倏儿将脸紧紧地埋进了那熟悉的蝴蝶骨之间，双眼因为眼皮传来的压力，在漆黑一片的视线里泛出了无尽的繁复花纹，那若隐若现的花纹好像篆刻在记忆的深处一般，随着外力的影响而飘忽不定，或是音波一般的曲线，或是无规则繁复开放的图腾，大大小小的痕迹在倏儿紧蹙眉头的瞬间汇聚成一处，倏儿只觉得眼前那汇聚成一处的画面逐渐清晰，而逐渐看清的画面里，却有着一个让自己无比熟悉的“存在”。

　　正在努力的回想那片漆黑之间的景象，倏儿忽然觉得身下一阵踉跄传来，用力的睁开眼，在端木哥的背上，在那片黑暗逐渐消散后，倏儿清楚的看到了一副让人震惊的景象。

　　天，忽然凹陷了下来！

　　此刻，漫长的一夜即将过去，夜幕上的星斗也早已稀薄，唯剩的几颗星辰，只等待太阳的东升而彻底隐去自己的身形，可就在北极星将退未退的瞬间，昼夜交替的天幕忽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陷了起来。

　　跟在身后的桃子虽然没有像端木一样背负着同伴，可就是因为自己的形单影只，才在方才端木因为天地异动而踉跄了一阵的同时摔倒在了路旁，那单薄弱小的身影，到底抵不过天地的异动，在天幕下陷的同时，脚下的地面也随之猛烈的上升！

　　天与地，似乎在追寻着半空中的同一个中点，也不顾被拉扯的云朵，被撕裂的土地，苍穹与大地仿佛受到了神的召唤一般，在同一时间任性的放弃了所有牵扯，不约而同的朝着半空冲去。

　　而此时，就连端木也无法继续保持着二人的平衡，就在天地冲撞最为猛烈的一个瞬间，连同背上的倏儿一起，狠狠的摔在了与桃子相去不远的地方。

　　“倏儿！”还未来得及从地上爬起，端木便挣扎的转身察看摔在一旁的同伴，“万幸”倏儿早已失去了身体大多的重量，这样残缺的身体，在摔向地面的时候，远没有端木与桃子来的严重。

　　“端木哥！”倏儿同样挣扎的向端木爬进了几分，在天地晃动之间大声的朝端木喊道：“快去半山河！”

　　“我的手！”端木还未回答，便听到一旁的桃子的凄厉喊叫，回过头去，却看到了桃子的双手正逐渐变成透明，还未来得及询问，端木便觉得自己的手臂上忽然传来一阵空空的感觉，抬眼望去，才发现自己的双手早已消失不见！

　　那隐没在袖子中的手臂，早已不知道消失到了何处，又还剩多长的时间就会蔓延到自己的心脏，端木只觉得心头骤然一紧，暗叹了一声“不好！”

　　十年期限已到，穿界门即将打开！

　　无根人即将要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我就说不能管别人了！我早就说让你先走！我已经在梦中接到了冥皇的征军令！既然接到征军令的那刻，我便可以看清世界运转，看清心火存在，那我一定可以有力量将你送往冥王身边，一定能让你逃离无根人的命运！端木哥！为什么你就不能顺着我一次！为什么你就不能宠我一回！”

　　最先倒地的桃子此刻已经挣扎着爬起，用空空的袖子抹了一把眼泪，接着便大声的冲着这从小一起长大的同伴哭喊道：“我已经取得了可以犯错的力量！为什么你还是连犯错的机会都不给我！”

　　天地间的摇晃愈加猛烈，这样剧烈的势头，似乎连最后的十年都不愿给源村一般，就在底下的世界毁灭的瞬间，倏儿他们所处的世界就像随时要给下界陪葬一样，天地相冲所带来的巨响，在一瞬间盖过了端木仰起头对着桃子说出的话语，可就在言语被天地吞没的时刻，倏儿的声音却如冲破了乌云的银色闪电一般，尖锐的钻进了桃子与端木的耳中。

　　“快去半山河！穿界门就在那里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