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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怀中利器 ...

  •   血色,在生命消逝的刹那,如蜿蜒的多足怪兽,沿着倏儿的焦黑的手指蔓延开来,本来灼热不堪的手臂上,热度在血液流过的地方慢慢冷却,那灼烧带来的痛苦,也随着血腥味道的泛开而渐渐消失。

      “好多血……”终于从烧灼的疼痛中缓过神来,有了一丝余力的倏儿睁开眼睛,看着自己的手臂淡淡道:“但是……我终于不疼了。”

      一旁的珺薇看着那顺着手臂不停落下的血珠,倏儿的手臂虽然焦黑一片,但却没有什么伤口,这凭空出现的妖异鲜血,就像是那一年那一日自己将倏儿的双腿砍下的时候,血红色再次围绕着同一个孩童,以倏儿为中心,带着涟漪蔓延开来。

      那汩汩流动的鲜血,如蜿蜒的小兽一般,在从倏儿的手臂上落下后,便缓缓沿着一个方向前行,就在这狭小的面目全非的木屋中,那吐着信子的红兽在弯曲了几番后,终于寻到了自己应有的方向,慢慢的朝珺薇爬去。

      一座硕大的门忽然在珺薇的心中打开,无数的红色长枪在珺薇踏出第一步的时刻缓缓从门内伸出,门前的珺薇早已被鲜血打湿了半身的衣襟,而怀中尚且在不停流下鲜血的襁褓早已没有了声息,她仰着头,看着那无数朝自己伸来的长枪,只觉的眼前一阵眩晕,接着便不由自主的摔在了地上,人事不知。

      那缓缓从身体中溜走的神志,在离开珺薇的最后一刻,却清楚的感知到了这个昏迷不醒的女人,在摔下的瞬间,却还是如本能一般以背朝地面摔去,将怀中的襁褓紧紧的护在了胸前。

      无数的长枪在女人昏倒的瞬间慢慢回撤,直到尽数没入混沌一片的门内后,那宏伟的穿界门之上,忽然出现了一个身影。

      那身影融于一片虚无之内,即便拥有世间最好的视力的人也看不清他的模样,可是虽然看不清楚,但是从心底却可以看出这神秘的身影与世界的关系,那是一种超脱了一切的和谐,就像与鲜血相容的赤色毒药,就要与泥泞相容的深渊沼泽,这样的身影,不管出现在何时何地,都是如此的自然,这身影若说是人的存在,却不如说他是长在了世界之树的一支花葩,傲然独立却又相得益彰。

      这身影俯视着倒地的女人,如天神察看着子民一般,在默视了许久了,他终于伸出了右手,对着空气轻轻推了一把。

      偌大的穿界门忽然向前纵了一下,混沌的巨门就在这只手的推动下,慢慢的将昏倒在一旁的女人与襁褓,缓缓的向门内吞噬进去。

      “早已一无所有的人,如何能穿过需要代价的门,只是婴儿的鲜血太腥,留在这里惹人烦闷,进去吧,这笔账,便算在吾的身上就是。”那虚幻的身影对着空无一人的身侧缓缓开口,在穿界门彻底吞进珺薇的瞬间消失不见。

      “答案!”看着心中逐渐消失的穿界门,那失散了数年的回忆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回溯而来,薇姨奋不顾身的踩过一地蜿蜒的血迹,一把抓住了倏儿焦黑的手臂:“倏儿,我的王子,我的至宝,我此生最大的愧疚与亏欠,请你好好活下去,请你错开与毁灭相识的舞步,请你珍惜旁人的生命,答案,这个世界,是有答案的!”

      是谁限制了我的自由?

      是谁毁灭了我的家园?

      是谁建造了纷乱的世界!?

      是谁剥夺了我应有的一切!?

      弱小的人,没有提问的资格。

      倏儿懂得,所以从记事起,他便不再询问这些盘亘在心中的问题,但是直到他学会了“璇姬”,直到他取得了可以犯错的力量,在这样一个早已在平静中扭曲的夜里,在几乎接近了毁灭的瞬间,他揉着自己疼痛焦黑的手臂,却依旧否定了自己心中的一切疑问。

      归根结底,他只是这个世界上最不起眼的存在,即便是问出了生命的所有问题,即便是有勇气发问,但答案呢?可以回答这些问题,可以否决这些不公,可以导正这些扭曲的人,又存在么?

      薇姨口中所说的答案,听起来真切,但是仔细想想,又何尝不是痴人说梦,和那些疯癫的日子里,口中不停重复的字眼又有什么差别,在这样将要完结的时刻,薇姨终归是再次放弃了自己,重新躲回了自己那个疯狂却安稳的世界当中。

      倏儿伸出仅剩的那只完好的手臂,用手掌轻轻抚摸着薇姨的脸庞,将宽慰人心的笑容重新装回自己的脸上:“薇姨,放心吧,即便到了最后,倏儿也会一直陪着薇姨,薇姨也……再也不需要害怕了。”

      薇姨只是扬起头看了看倏儿,接着便用脸摩挲起了那包裹着倏儿的白色纱锦,这不属于源村的质感,是家乡独有的触感,自己自小随着王贵小姐穿梭于权利与政史之间,直到小姐嫁与了倏儿的父王,这才终于有了新王落座的短暂安定,本以为此生就可以这样安稳的居于王庭,陪着王室一族老死,可是那一夜的喧嚣,却彻底的打破了自己所期盼的所有安稳。用小王子的双腿换来的自由,却带来了自己穷尽一生也偿还不了的孽债,直到噩梦回原,直到大梦初醒,直到现在这一刻,自己才终于明白了这一生的解脱,到底在何处。

      就在那白色的织锦之下,就在怀中的利器之间!

      薇姨紧紧的抱着倏儿的手臂,蓦然从怀中抽出那只曾经砍断了倏儿双腿的匕首,就在短暂的叹息间,用力的插进了自己的胸口。

      谁说过,世界大同。

      谁说过,人本同类。

      即便是炙热与炙热之间,也还是有着温度的差距,更何况复杂的人,谁是谁的同类?谁会让世界大同!可笑!

      倏儿只觉得尚在发热的焦黑手臂之上忽然传来一阵清澈的冰凉,这冰凉与凭空出现、浇熄了手臂热火的血液不同,这冰凉,有着更加真实的触感,这冰凉,就像是真真切切的发生在自己的身边,这冰凉,正不断的从薇姨的怀中传出。倏儿不可置信的低头望去,只看到那日在春娘婆婆的断肢残躯里不停放出光芒的心火,正随着薇姨怀中不停流出的鲜血,慢慢的浸在了自己的手臂之上。

      焦黑,在心火的灼烧下渐渐退去,黑色的皮肤逐渐脱落,露出那比之往昔更加洁白的手臂,手臂上的白色只是短暂的露出一瞬,紧接着便被薇姨的血液染红。

      “薇姨!”倏儿用力的将薇姨抚在胸口的双手拿开,那根曾经震慑了翎的匕首,此时正深深的插在了薇姨的心脏之上:“薇姨!”倏儿再喊,可是怀中的女人,却逐渐失去了声息。记忆中那总是疯癫的脸庞上,此刻却带着最温暖又平静的笑容,薇姨伸出手,挣扎着想要再摸一摸这个被自己毁去,又被自己亲手抚养长大的孩子的脸庞,只是那手刚伸在半空,便被倏儿哭着一把抓起,按在了那还带着几分稚嫩的脸庞上面。

      “答案……要相信……这个世界……终会给你应有的……答案……”珺薇挣扎着开口,可是还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讲出声音,舌尖上便传来了一阵浓郁的血腥气息。

      原来,在生命消失的时刻,那被动的感觉,是如此的清晰。珺薇清楚的尝到了来自自己心脏间血液的味道,耳边也在一瞬间传来了一阵人类独有的喧嚣,被倏儿紧紧抓住的手指间,那慢慢滑落,沿着指节爬行,让自己又痒又麻的似乎是……倏儿的眼泪……

      “薇姨!”

      狭窄又扭曲的空间里,忽然一阵凄惨的喊声传出,那无法直立站起的少年,只能枯坐在被薇姨血液浸满的地上,张开嘴巴,还未出声,便已有眼泪落入了口中。

      这个世界,于倏儿来说,在薇姨死去的瞬间,终于彻底完了。

      昏天暗地间,天摇地动中,这个还未成年的孩子再次扬起了屋外怪兽的手掌,先是伸入天空,接着便狠狠的向源村的众人砸去。

      “是你们!逼死了薇姨!”倏儿将怀中的女人慢慢的放入了一地的血泊之中,那被薇姨的手掌抚上的脸庞,早已沾满了薇姨的鲜血,而不知是否几滴血液入眼,此刻那少年的双眼,竟也是无可抑制的赤红了起来。

      两只完好无缺的手臂,一只较另一只更加洁白一些,而有着色差的两只手掌齐齐按在地板之上,倏儿用双掌撑住自己的身子,身下那半截的双腿也一并用力的支撑在了地上,这样的姿势,就像是倾尽了全力的小兽,再做最后的扑咬一般,而屋外的手臂也已扬至了力量所达的极限。

      “这个世界,跟着我一起,毁……”

      “倏儿!”

      从牙关中挤出的话语,本来还在狭小的空间里夹在回声间瓮瓮作响,可就在倏儿几近疯狂的最后一刻,却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声音顺着一个方向发散远走,本来密封空间内独有的声场也在瞬间开阔起来,接着倏儿便听到了一声让自己极为熟悉的呼唤传来。

      “倏儿!”端木再唤。

      双目的血色在一瞬间退去,倏儿看着从一个狭小的洞口钻入的端木,眼泪瞬间顺着脸庞落下,还来不及擦那带着血的眼泪,端木便冲到了倏儿的身前,用力的将倏儿抱在了怀中。

      “没事了……没事了……”

      世界在一瞬间消失,倏儿闭上眼睛,用尽全力,在端木的怀中,放声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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