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之肆》双叶园长

18、心火之下

　　机玹之下，心火之下，心脏之下，记忆之下，暗之渊中，长满了自未记事起就已经枯萎的花朵，这样干涸的花朵，随着匕首插入“假装”的双腿之中，就像一滴朝露，滴在了命定的一朵枯花之上。

　　干黄的叶子张开，将花的枝桠托起，捧着的大朵枯花忽然有了色彩，在肆意的绽放下，召回了倏儿本不应记得的一段回忆。

　　“薇姨，是你……是你将我的双腿砍断的么？”倏儿追溯着心中那难以名状的熟悉感，不可置信的瘫倒在地上，看着那一脸坚决的举着匕首的亲人，声音颤抖的问道。

　　“这样的交易，不管再来几次，也都是要做的。”薇姨看着倏儿，忽然伸手将倏儿的肩膀扳过，用力的晃动道：“没有一双腿，我就可以抚养王子长大，我就可以保全王族的血脉，我就可以完成皇后的嘱托，倏儿，你懂不懂？！”

　　“舍弃了我的自由……便可以换回我的生命么……”倏儿的眼色在一瞬间黯然下去，那本来燃起的一丝怨恨也随之不见：“想要得到，便必须要失去……薇姨，我……我不怨你。”

　　“倏儿，你长大了。”薇姨的神情在倏儿回答的刹那有了松懈，那似乎是解脱一般的眼神，在十年的时间中，在倏儿的记忆里，第一次有了“人”的神采。眼前的薇姨似乎忽然从一个巨大的噩梦中醒转，看着眼前瘫倒的倏儿，有些惊恐的将手中匕首扔下，随之努力的抱起倏儿的身子，似乎想要将倏儿抱起。

　　可是这被岁月折磨了经年的女人，那孱弱的身子中又如何再有这样的力气，用力的抱了两下，却发现自己竟连将倏儿从门前拖开的力气也没有。

　　“薇姨。”倏儿只觉得胸前忽然被挤压的一阵滞气，在薇姨努力了两次后，倏儿才发现原来薇姨竟是要将自己从门口抱走。

　　这几乎长的比薇姨有些佝偻的身躯还要高大的少年，早已不是曾经那躲在襁褓中的婴孩，倏儿唤了珺薇一句，并示意她远远走开，接着便用双手抚上了早已被匕首刺得木屑翻飞的“双腿”之上。

　　这一双腿，是自己在跟随翎修习璇姬的几个月里，经过翎的指点才做出来的作品，虽然自己对于那手掌大小的物件已经有了万全的掌握，但是对于稍大些的东西却还是鲜少有着心得，而自己的璇玑讲究的便是零件与部件的无缝相接，自己双腿的各个部位相接的角度，更是试了无数次才得出来的接近完美的存在，现在被薇姨在癫狂中一阵破坏，这双腿早已没办法复原，倏儿只不过靠着自己的力量得到了几个月的走路的能力，想到现在这种危机关头，竟还要靠那样东西……

　　木质的双腿在倏儿手掌的抚摸下忽然片片拆分，接着小小的碎片开始互相结合，化出了或单薄或厚重的形状，在门前的空地上不停地分开组合，直到最后的脚掌化作极微小的方块，细小的方块慢慢的紧密相接，形成了两个几乎看不出棱角的圆轮后，这璇玑的变化才逐渐消失，出现在二人眼前的，竟是一座端木曾经送给过倏儿的唤作“轮椅”的东西。

　　倏儿用双手支撑着身体，费力的爬上了轮椅，在终于坐好的时候，额头早已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倏儿用了喘了口气才转向薇姨问道：“薇姨，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全村的人都喊着要找你。”

　　珺薇的脸上早已没了往日的怯懦和疯狂，这个女人在逃避了多年之后，终于在这个夜晚解脱，在不经意间向倏儿这个心结说出往事后，那压在珺薇心上的一块症结竟然随之打开，这疯了多年的女人，在不疯了之后，终于找回了曾经的理智，她皱着眉头，推想了一阵后，终于开口答道：“我想，今天这事，一定跟穿界门有关。”

　　许久不见动静的木门之外，忽然再次传来了声响，这声响似乎是众人合力劳作时呼喊的口号，随着“一二——”的指挥声后，忽然从门外传来了一声巨响，小木门随之倒下，饶是珺薇眼疾手快，才推着倏儿的轮椅躲开了砸下的带刺的木门，木门之外，几个横抱着巨大木杆的大汉还在喘着粗气，而撞开木门的木杆一头，还滴着树木锯开时特有的汁液，在这样紧张的时刻，却忽然有一阵树木的清香被小小的屋子圈起，弥漫在了众人的鼻子下面。

　　“我就说珺薇这个女人不是什么善类，竟然还会这等让木门长刺的妖法。”监管着庄稼收成的五谷作坊的坊主首先发难，这年过耄耋的女人向来不喜欢源村中的年轻女人，做人本就刻薄，此刻逮到机会，更是疾言厉色的开口道：“依我说，待问出那事情来后，也不可以留下这个祸患在源村之中，谁知道界沉是不是这女人带来的灾劫，我们源村数代安稳，也就是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到达源村后，才有了现在的界沉之灾！”

　　村长伸手将立时便要冲上来殴打珺薇和倏儿的五谷坊的众人拦下，示意他们不可轻举妄动后，才缓了缓气息，向珺薇轻轻道：“珺薇姑娘，十年前，你带着尚在襁褓内的倏儿到达源村之时，是我召集了千金坊的众人帮你和倏儿治伤，并让青瓦坊的坊主亲自帮你们建了现在的住处，十年之间，我也从未提过让你回报之事……”

　　“村长的大恩，珺薇感念在心，只不过今日大伙儿这样兴师动众的前来，到底是为何事。若我力所能及，必定义不容辞，其实村长大可不必这样拐弯抹角，直说便是。”薇姨将倏儿挡在身后，看着村长不卑不亢的说道，一番话说得极是妥帖，丝毫没有了往日里的混乱。

　　“哼，说的好听，不过是妖言惑众罢了，你快些将穿界门的位置说出来，然后带着这个小杂种滚出源村，我们还可放你一条生路。”眼看村长脸色有些缓和，一旁的五谷坊坊主赶忙抢在村长之前，不屑的看着珺薇厉声道。

　　“穿界门？”薇姨的眉头不由自主的皱起，并不理会五谷坊主，而是再次向村长询问道；“不知村长找穿界门有何目的？”

　　“我们……”村长看着珺薇，似乎有些难以名状的隐忧，但犹豫了一会儿，却还是将全村商量出来的决策讲了出来：“我们决定将穿界门毁掉。”

　　“什么！”薇姨虽然在心里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却不料村长口中的决策却还是远远超过了自己所能接受的极限：“你们可知道穿界门是什么，就大言不惭的说要将其毁去。”

　　“那就是载着你来，又将要被源村之下的世界的无根人所利用穿界而来的祸患！”五谷坊主再次抢答：“别当我们不知道，就是像你这样的外人才是带来界沉最大的祸患，若将穿界门毁去，那我们便可从此安稳过日，再不怕有什么界沉之类的可怕事情！”

　　“愚昧！”薇姨再也忍不住，指着五谷坊主怒道：“穿界门是连接了世界的存在，你们将他毁了，不怕源村天地崩塌，就此消失么！”

　　“哼，就算不将他毁了，我们到了十年后一样是背井离乡，落得跟你一样的下场，还不如现在就将祸根毁去，从此便将高枕无忧。”五谷坊主虽然年事已高，说起话来却依旧是中气十足，话语间刻薄的语气尽数露出，刺得连村长都有些皱眉。

　　“我倒忘了，你和这小杂种可没有十年可活了，到了下一次天地异动，源村下界界沉，你们这种无根人，可就要从我们源村里彻底消失了。”五谷坊主挑眉狞笑道：“哼，少了你们这些肮脏的东西，到时候源村可就算真正干净了。”

　　“够了！”一旁的村长终于忍不住，肃声喝道：“她们到底与我们一起生活了十年时光，与源村居民无异。你在这种时刻摆出一副尖酸刻薄的嘴脸，又是给谁看！”

　　“你！”五谷坊主闻言，怒气更甚，但身旁尚有理智之人终于是拉了拉坊主那残破的衣袖，这年已耄耋的老人这才作罢，将话语忍了下去。

　　“珺薇姑娘。”村长转向薇姨，再次缓缓开口，话语中并没有五谷坊主的盛气凌人，而是好像一位年华不再的老人为了儿孙向旁人祈求一般，轻道：“若不是到了无计可施的地步，我也不会强求你将穿界门的位置说出，这实在是为了源村的后辈们在将来的日子中还有个栖身之地，我们这才出此下策。请你念在住在源村多年的情谊，念在邻里乡亲帮你一同拉扯大倏儿的份上……告诉我们穿界到底在何处。我保证，在你说出此事后，绝不会再有人为难你和倏儿二人，你们还可像从前一般，安居在此处……”

　　“村长，并非是我不懂知恩图报，而是你们这样的行径，本就是错的，若真的将穿界门毁去，恐怕源村将就此不复存在，并且……”

　　薇姨正在苦心向村长解释的同时，人群中的躁动却早已抑制不住，那站在屋外的村民见到屋内迟迟没有了动静后，终于按捺不住，不知是何人，竟伸手拾起了地上的一颗的石头，用力的向小屋的窗沿砸去。

　　不过是拳头大小的石头，却惊得屋中之人稍有缓和的神经再次骤然绷紧了起来。五谷坊的众人相互使了个颜色，在石头砸进来之后，便悄悄的向屋外退去。

　　接着，也不知何人起哄，众多村民纷纷弯腰拾起地上的石块，用力的朝倏儿的家中扔来。

　　这样的混乱，只是发生在一瞬间的事，连村长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额头便被一块手掌大的石块狠狠砸实，登时昏在了当场。

　　屋外五谷坊主的声音骤然响起，那带着煽动性的尖锐声音如针般钻入了倏儿的耳中，而那如挠过玻璃的爪子一般的声音所呼喊的话语，让薇姨低吼了一声“不好！”接着便奋不顾身的用身体护住了坐在轮椅之上的倏儿——

　　“砸死他们！村长在屋中，已被这贱女人用妖法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