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之肆》双叶园长

17、时间之河

　　次日天明，翎消失无踪。

　　倏儿找遍了源村，也没有找到那个长满了机簧之人的踪影，拉过村民来问，却也是一个个目光惶惶的摇头不语。

　　“都要到了界沉的时间了，谁还会管一个不相干的外人。”织娘工坊的纨素婆婆坐在门前，摇着一架小小的纺车，忧心忡忡的对倏儿念叨。

　　是啊，大地之下的异动最近愈发的强烈，那连在源村之下的世界，不知道是何人所处的家园，而不知会在何处出现的穿界门，到了十年一刻之时，又不知要有多少异乡人借着穿界门涌进源村之内，而源村这边的穿界门顺势而开后，再过十年，便是源村界沉的时刻。

　　算一算时间，源村也就只剩下十年左右的时光。

　　待到时间之河缓缓流过，源村便也逃不掉界沉的命运。

　　这里土生土长，没有什么力量，更鲜少有人懂得世界的规则，取得共振的村民，到时候又该何去何从。

　　自顾尚且不暇，到了这时，谁又会在乎一个来了又去的异乡人呢？

　　倏儿一直在源村中逡巡到了傍晚，除了一无所获之外，村中人的脸上俱都带着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而这神情，在于倏儿接触之后，更加的明显，再问了许多人皆没问出什么结果后，倏儿才踏着夕阳的余晖，重新回到了家中。

　　家里饭菜早已做好，而倏儿回家的时刻倒也相宜，薇姨做好的一桌饭菜尚且在冒着热腾腾的香气。饭桌上，倏儿孤零零的坐在方桌之前，而薇姨自己，却还在厨房中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这虽然是自小便有的习惯，但是倏儿直到现在，却依旧觉得有些别扭——不管有没有人客人来，薇姨总是坚持让自己先吃，然后待到自己吃完之后，薇姨才会坐下吃一下早已冷调的残羹剩菜，倏儿曾有意将桌上的一些饭菜拨到一旁，留给薇姨吃，但是薇姨看到后却大动肝火，这个胆小到连说话都不曾大声过的女人，竟在看到那一动未动的饭菜后第一次大声呵斥了倏儿，声泪俱下的埋怨倏儿不好好吃饭，以后怎么能长的高大茁壮。

　　倏儿匆忙将桌上所有的菜色都夹了一筷后，才叹了口气向厨房内唤道：“薇姨，我吃饱了，你快来吃吧。”

　　“又吃的这么少，你再吃些。”薇姨从厨房走出，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后，将脚步停在了桌前，看着倏儿小声道。那声音虽小，却带着倏儿难以拒绝的威严，薇姨的脾气其实并不严厉，但是若倏儿犯了什么过错时，薇姨便只是哭，自顾自的哭上半夜都是常有的事。

　　倏儿再举起筷子，将各样饭菜重新吃了一遍后，这才站起身对薇姨道：“真的吃饱了，你快吃吧。”

　　薇姨看着比之从前高大了不少的倏儿，眼中的神情却隐隐有着几分解脱的释然，就连说话也不似平常般有气无力：“倏儿，你长大了。”

　　倏儿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自己的“双腿”，笑了一笑道：“是啊，倏儿长大了，薇姨也再不用担心倏儿长不高长不壮了，这样薇姨就可以放心的和倏儿一起吃饭了吧？”

　　“这怎么成！”薇姨的脸上忽然一阵紧张：“我是下人，怎么能和王子……能和倏儿一起吃饭……”

　　“薇姨怎么又提这件事。”倏儿摇了摇头道：“薇姨你告诉我，我原本的家是在源村之上，还是源村之下，我的身世到底是什么？薇姨每次都唤我王子，却从不跟我解释清楚到底为何唤我这个，我……”

　　“猫！黑色的猫！！好多血！好多血！”

　　倏儿还来不及多问，薇姨便又变成了往日里那个神经质般又紧张又脆弱的样子。

　　“好了好了，薇姨我不问了，你也不要想了，快吃饭吧，饭菜都要凉了。”

　　倏儿无奈的摇了摇头，看了看窗外已经暗下来的天色，心中踌躇之间，也不知许久不见了踪影的端木和桃子他们，到底怎么样了。

　　出路。师傅口中的出路。这便是逼着三人分别的因由。

　　“若不及时找到出路，恐怕到了下一次的十年一刻，你们三人俱都要消失在世界之间。”

　　师傅曾经这样说过，而自己却成了三人之中，最幸运的一个，得到了师傅为璇姬准备的汲界环不说，还被传授了能与世界共振的“璇玑”，但端木哥他们，却远不如自己幸运，在那时便要被迫远离家乡，去别处寻找躲过浩劫的办法。

　　餐桌之上，早已被草草吃了几口饭菜的薇姨收拾妥当，倏儿独自一人趴在那里，忧心忡忡的想想这个想想那个，用手撩拨一下桌上的烛焰，烛火晃了一晃，便再次恢复正常。

　　可以与世界的木质共振，这是翎教予倏儿的入门共振，而接下来该如何修习，在没有了翎在一旁指导后，便成了倏儿独自的功课。

　　“纵深与横通，这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也不知道到底是孰好孰坏。师傅与璇姬的两条路子，自己也不知道该顺着哪一条来行进。其实听师傅说来，应该是师傅的路子比较厉害，但是若顺着修习，练成了师傅那样恐怖可怕的样子，又怎么办才好。”倏儿对着烛焰自言自语到，手上一时调皮，将两指捏在烛身上，小声的念了一句：“共振？”

　　那能化枯木为繁花的手指，仿佛被鄙视了一般，烛焰只是晃了一晃，接着便跟倏儿对看起来，岿然不动。

　　“果然是没效果。”倏儿偷偷吐了吐舌头，正要起身去卧室，却在站起的瞬间，忽然听到了窗外一阵嘈杂的声音响起。

　　趴在窗台上望去，只见一片影影绰绰的火光渐渐走进，看那火把的数量，来的人着实还不少。

　　想着薇姨在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关门睡觉了，倏儿自己批了一件外衣，好奇的走到门口，还未开门，便听到急促的敲门声传来。

　　“村长？”打开门后，倏儿这才发现，来的人竟然都是源村的长辈人物，以村长为首，各个工坊的坊主后面，都跟了不少面容急迫，又有些害怕的人。

　　那些人，俱都是倏儿平日常见的邻里熟人，而这些熟悉的人在这样的夜里，却换上一副倏儿从未见过的面相，趁着没有星星的夜空，踏夜而来。

　　“村长伯伯，发生什么事了么？”倏儿将身上的衣服穿好，看着村长，不解的问道。

　　“倏儿，你……还是让你薇姨出来再说吧。”村长看了一眼倏儿，便慌忙将眼神闪走，可是借着村长背后的火把映照，倏儿却还是看到了村长眼中那与白日里看到的村中乡民一样的神色。

　　那带着些微的内疚和隐隐的残忍的眼神，让倏儿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可是现在端木哥也不在，不管出什么事，也只能靠自己来保护薇姨了。

　　“薇姨她睡了，有什么事跟我讲就可以，回头到了天明，我再跟薇姨转达。”倏儿默默的退后几步，带着几分戒心道。

　　“倏儿，你还小，这是我们大人的事，你还是不要管了。”村长欺上前几步，口中虽然还在轻描淡写的说着，但眼见就要绕过倏儿，抢身进屋。

　　“村长伯伯！”倏儿慌忙将村长拦住，用身子挡在那小小的木门前大声道：“有事跟我说就是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人群中，只听到织娘纨素沉沉的叹了口气，接着几个人数较多的作坊成员间，走出了几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三步并作两步的跨过村长身前，眨眼便要抓住倏儿胳膊！

　　倏儿见状，慌忙回避，闪身跑回屋中，接着飞快的将那小小的木门重新关上，用后背抵住木门后，才发现自己早已出了满身冷汗！

　　“倏儿！你开开门，我们只要见你珺薇阿姨，我们……没有恶意……”门外纨素那向来缓慢却慈祥的声音传来，但在纨素说到最后一句时，却因自己的一阵心虚，而明显的降低了音量。

　　“来了么！？那些来侵略的人！要杀到王庭之内了么！？”薇姨不知从何时起，面色呆滞的站在了倏儿的面前，那本就不怎么清楚的神志，在这一刻显得更加的混乱，而薇姨周身也只穿了一件连身的素裙，定是在方才的吵闹中被吵醒，见到此刻的情景，竟更加的疯癫起来。

　　倏儿见状慌忙大喊：“薇姨，快回屋去不要出来，这里有我！”

　　说着，倏儿反身面对那小小的木门，将双掌抚在木门之上，璇玑顺着手掌散出，在接触到木门之时，木门之上瞬间幻化出了一阵肉眼可见的波纹，接着倏儿慌忙撤手，在撤手的瞬间，木门上忽然有无数的利刺长出，眨眼便布满了木门的两侧。

　　“糟糕，慌忙之下，竟然连自己这边也共振出了木刺。”倏儿甩了甩差点被刺出血的手掌，那外面的敲门之声却在一阵惊讶声中消失不见。

　　“你……你难道还要他的双腿么？”薇姨见到倏儿的璇玑发动，并不感到惊讶，而是在一瞬间冷静了下来，双眼之间，眼神清明，神志更是从未有过的清醒：“我跟你换，只求你饶过我们！”

　　说着，薇姨从怀中贴身的衣物处忽然抽出了一把老旧的匕首，看了一眼长满了木刺的木门前的倏儿，忽然直直的朝倏儿冲来，手中匕首疾挥，眼见就要砍到倏儿的双腿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