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之肆》双叶园长

14、丧心病狂

　　在圣堂之内，翎寰才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做丧心病狂。

　　明明是自己的祖父，说来自己的身上也流着他的四分之一血脉，可就是这样一个有血缘关系的至亲，对付自己的手段竟是如此令人发指！

　　首先，白珏这死老头从根本上切断了圣堂之内的所有事物来源，那在小酒馆中的一顿，便是翎寰近一年来所能记起的唯一一次吃饱，这老头子将圣堂内所有可以当做食物的东西，尽数锁紧了圣堂深处的一座仓库内，仓库上横挂着三把没有钥匙的巨锁，这三把锁也不知是什么玩意儿铸造的，就连那老女人的共振也无法将巨锁化开分毫，明明是号称“能与一切金属共振”的本质关联，遇到这三把锁就像忽然变成了哑炮一般，一点路用都没有。

　　而自己，在食尽了心兽后，所寻找到的与世界的关联，则是与木质的共振，翎寰能让枯木再荣，能让死树开花，能将木头化形，能用木头变出三千八百种花样来，可就是没有任何一种能打开这三把该死的巨锁。

　　于是，如果想要吃东西的话，便要拿出与食物相等价值的东西和白珏兑换。

　　说来圣堂门内空间巨大，资源也不少，若按正常来说，与食物的等价交换也并非难事。可恼就恼在这里——虽然白珏说的好听，什么等价交换，可是这其中交换双方的价值，却只能凭白珏自己定夺。

　　“该死的臭老头！”翎寰将身子再次贴地三分，抬头望了望不远处的一个巨大兽窝，这是一个多种妖兽混居的巢穴，而与白珏的最近一次会面中，这老头只是吊儿郎当的将自己准备了多时的一把木质器具随手挥到了身后的一堆杂木中，接着抛出了小半块面包斜眼看着自己：“你这玩意儿，动动手就出来了，一点儿价值都没有，这面包，是看在咱们祖孙的情分上，老头子我好心赏你的，若想吃顿好的嘛，就将那玩意儿给我取来。”

　　“那玩意儿……”翎寰警觉的将手中神剑彻底埋进土中，生怕神剑的杀气惊到归巢的一只魔兽，搅了自己这整整十天十夜的蹲点，这只带着翅膀的妖兽进巢后，那巢中妖兽的数量大概就够了吧，翎寰闭上眼睛，回忆着十天之内观察的情景，心中盘算道。

　　“百兽归巢！”正当翎寰尚在盘算之时，一声压抑了多时的低吼骤然传进了翎寰耳中，翎寰还来不及将巢中妖兽盘点清楚，便急忙睁开眼睛，将视线向那声低吼追去：“糟了，那老头竟然将老女人也打发到这里来了！”翎寰暗道一声不好，这老女人脾气向来横冲直撞，在圣堂之内虽与她接触不多，但偶尔的碰面也是二人拌嘴吵架后不欢而散，岂知在今天这种时刻，分分钟便要被老女人坏了自己好事。

　　翎寰拍了一把早饿扁多时的肚子，恶狠狠的压低声音道：“你这老女人，是我先来的！”

　　就在不远处的对面，稍稍离近巢穴的一个不起眼的草堆中，忽然张开了一双眼睛向翎寰处看来，那露出的眼睛似乎充满了惊讶和不解，草堆中熟悉的声音低低传来：“你这臭小子，怎么也在这！”

　　翎寰将身子压得更低，用几乎接近气音的声音道：“我已经在这隐匿了十天了！”

　　“好巧啊！我也是！”老女人眨了眨眼，有些好笑的低声道。

　　“你是来取那玩意儿的么？”翎寰试探的问道。

　　“对啊，那老头最近的交换是越发小气了，好容易才主动提出的要求，这次一定能吃顿好的了。”草堆中，老女人那没心没肺的声音再次低低传来。

　　虽然只是有数的几次接触，但翎寰早已了解这女人虽然凶悍了一些，但是脑袋实在不怎么灵光，也不知该说她缺心眼还是没心计，但就在这危机重重的圣堂之内，她却比自己要活的开心的多。

　　明明是一无所有的人——每次翎寰想到此处，便隐隐的觉得不爽，明明是一无所有的人，竟然比自己这样尊贵又与世界充满牵绊的人活的开心。

　　“你数到第几只了？”翎寰听着那女人一点戒心也没有的声音，便已知道以她的脑袋，绝非还未想到自己在此处的目的与她竟一模一样，翎寰也不点名，而是讲话岔开，低声问道。

　　“我不知道啊，哈哈哈。”女人憨憨一笑：“我饿的头晕脑花的，都没来得及数清楚，我觉得大约有一百只了吧……”声音凝结一瞬，接着女人恍然大悟一般再次说道：“唉呀，都一百只了我还跟你瞎白话什么，我先走了哈！”

　　翎寰的“刺探军情”还未结束，就听到一阵金属声音传来，接着无数的草叶漱漱落下，从站起的女人身上落下的草针落地之时竟有着金属特有的铿锵响声，想来这女人竟是将随身携带的金属化成了草叶树木，这生硬的东西化成的草木，竟连自己这种研习木质共振的人都蛮了过去，造的栩栩如生不说，更连光线的反射折射都算尽了共振出的金属叶片的角度之中，怪不得自己离得这么近都未察觉出来草丛的异样。

　　电光火石之间，那女人已经拍尽了身上“铁叶”，咻的一声便钻进了妖兽巢穴之中。

　　翎寰慌忙从土中扒出神剑，随着女人消失的方向纵身而去。当翎寰起身的刹那，巢穴前的一整片草地瞬间枯萎了起来，转眼便又成了一片砂砾荒地，这原本就是妖兽横行的不毛之地，若没有翎寰的共振串联，这里又哪里会凭生长出一片绿意盎然的灌木草地。

　　巢穴之内，百兽宴已正式开始，相比于洞穴之外的漆黑一片，这妖兽遍布的情景，倒还有这几分温情暖意，上百长相各异的妖兽围绕着一张雕纹华丽的长桌面对着彼此坐开，桌上早已摆满了琳琅满目的食物，这些人不吃的东西，自然不会收入在白珏的食物仓库之内，比起翎寰和璇姬，这些非人的妖兽活的倒惬意许多。

　　其中领头的妖兽优雅的站起身，举起手边餐具，缓缓的敲了敲装着黑色液体的水晶杯，造型小巧又精致的金色三戟叉敲在映着桌面烛光的水晶杯上，瞬间发出了两声细微又清亮的响声，百兽静了一静，领头的妖兽才微笑着开口道；

　　“今日适逢圣堂之内一年一度的百兽盛宴，这样的妖兽界盛世虽是由我一手操办，却也离不开每一位来参加盛宴同袍的苦心付出，今年百兽觅来的菜色比之往年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尤其是翼兽姐姐带来的一道黑山凝露，更是妙不可言，来我们共同举杯，向翼兽姐姐致谢。”

　　一阵零星掌声响过，众兽举杯，朝着在翎寰的眼中最后一位飞入洞中的妖兽起身致敬，那坐在左侧首位的妖兽只是微笑点头示意，却未像其他妖兽一般离座起身，举杯过后，百只水晶杯皆被放在了各人的嘴边，而唯有最先站起的妖兽的嘴角处，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嗤笑，而那安坐在左侧的异兽，也在仰头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之时，悄悄的翻了一个颇为傲娇的白眼。

　　饮过一杯后的妖兽纷纷坐下，场面瞬间有些热闹起来，拉座椅的声音，瞎扯淡的声音络绎不绝，而领头的妖兽则向左侧的翼兽稍稍倾身而去，小声道：“怎么样，今年老子还是主办人。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听着领头妖兽得意的笑声，翼兽的白眼再次翻起，带着些不屑轻声道：“明年老娘一定要把承办人的位置抢过来！”

　　“哼，白日做梦。”领头的妖兽忽然止住了手中的餐具，再次向众人开口：“今日见大家兴致颇盛，我决定将本应在百兽盛宴末尾才端出的压轴之菜提早端出！”

　　众兽闻言，忽然在一瞬间集体喧嚣了起来，鼓掌的叫好的声音络绎不绝，这等了一年的大菜，唯有领头妖兽才会做的一道“百兽归心”，乃是用了众多珍贵食材做成，其中不乏找遍圣堂都难见分毫的珍惜木材和贵重矿藏，这样的珍品做成的佳肴，才是百兽每年一聚的最大目的，比之什么交流情谊之类的目的，这道菜的分量明显重要上许多。

　　领头妖兽满意的在众人敬佩又迫切的目光中坐下，弯腰坐下的瞬间还不忘歪头对那翼兽浅浅一笑——看没有了我的百兽归心，你成得了什么气候。

　　翼兽还来不及生气，那道众兽期待的“百兽归心”便被人小心的抬了上来。

　　这道大菜此刻正被一个金属盖子扣在了盘子之上，金属盖子想必一定极为厚重，才将这道菜的香气热气封的一丝不露，正当百兽垂涎欲滴之时，那厚重的金属盖子忽然泛起了一阵浅浅的波纹。

　　就在那金属质感的盖身上，一圈涟漪传开，水波状的金属慢慢活了起来，就在百兽的众目睽睽之下忽然向盘子的底部蔓延开去，眨眼间便将一盘“百兽归心”完整的封在了一个金属盘化出的密封金属球之内。

　　“他……老不死的又来抢吃的了！”领头妖兽反应最快，忽然一拍桌子，也顾不得优雅，往餐桌上一扑而去，目标正是那被包在了金属球之中的大菜！

　　长长的餐桌之上，在领头妖兽的一冲之下，眨眼间便菜肴翻飞，杯盏尽碎，而领头妖兽更是狼狈不堪的从不停堆在自己眼前的菜肴上爬起，眼看就要抱住了那封着大菜的金属球。

　　就在妖兽们终于要松了一口气的时候，金属球上忽然再次泛出了水纹，接着一根牙签般的水住从金属球上长出，越长越长，转眼便触到了巢穴内的顶端。

　　那横亘在餐桌之上，悬挂着水晶灯的木梁之上，一只洁白纤细的手掌忽然伸出，用力的握住了从金属球上长出的长刺，喊了一声：“对不起啦！”之后，便从梁上蹿下，长刺由竖变横，变短了不少，也变粗了不少。

　　璇姬将长刺调整到了一个合适的粗细后，将其往肩上一扛，餐桌之上的“百兽归心”瞬间扬起，从领头妖兽的眼前一闪而过，接着便被璇姬扛着快步跑了出去。

　　“你……翼兽，你速度最快！你快去追啊！”领头妖兽见稳坐一旁的翼兽，慌忙喊道。

　　“么哈哈哈哈哈哈，看你没有百兽归心，还能玩出什么花来……”翼兽一副看好戏的神态，为自己又斟满了一杯黑色琼浆，啜饮了一口，斜眼看着一身残羹剩饭的领头妖兽，犯了个白眼笑道。

　　“偷到了偷到了！”璇姬在道路纵横的巢穴内开心的边跳边跑，金属球在璇姬的身后随之一上一下的闪着，不长不短的金属条背在了璇姬的肩上，在翎寰看来，这情景实在有些好笑——幽暗的妖兽洞穴内，也不知道哪来的没心肝女子举着个气球蹦哒，蹦哒之余，也不管身后正缓缓追来的一群妖兽。

　　正在筹谋该如何坐享渔翁之利，想个法子从璇姬的手中将那装着白珏所要之物的金属球给抢过来，还未上前，翎寰便骤然惊觉一道要命的暗箭正朝着璇姬背心之处狠狠袭来！

　　“当啷”一声轻响后，璇姬这才发觉身后有变，再回身看去时，却只看到一段金黄的剑鞘抵在自己的背心，而剑鞘之上，一根暗箭余力未决，尾羽处尚在不停震颤。

　　“只不过偷你们一道菜肴，犯的着使出此等杀着么！”

　　璇姬步停，还未来得及被吓出一身冷汗，便听到翎寰那极为愤怒的声音传来。

　　一并妖兽，也随着璇姬的脚步而一齐停下，领头的妖兽将手中弓箭放下，指着璇姬道：“这女人搅和了我们的好事，就算你是那老头子的手下，我们这次也决不罢休！”

　　翎寰侧身挡在璇姬身前，却不知自己到底为何竟在一瞬间动了真怒，口中说出的话，连自己都觉得冰冷不堪，只觉得这些妖兽的行径，却真真切切的刺在了自己心中的软肉之上，翎寰看着那领头妖兽，再次冷冷问道：“白珏说过，你们百兽之宴一年一次，在你们千年的寿命中，也算不上什么至关重要之事……”

　　“虚渊之下都塌了，咱们就算空有千年寿命，怕也活不了多久了……”妖兽群众也不知是谁，似抱怨又似害怕一般的小声咕哝了一句。

　　翎寰深吸一口气：“不管如何，若你们今天伤了她，我绝不会让你们活到虚渊坍塌之日！”

　　杀意，在话语出口的瞬间蔓延开来，一众妖兽皆被这少年身上散发的可怕气息震慑，俱都沉默了下来，沉默了许久，才有一只带着翅翼的妖兽从兽群中走出，对着翎寰笑道：“请小哥息怒，咱们也不是不讲理之人，众家兄弟们也是想赶着虚渊之主——冥皇大人再婚的大喜之日同欢同乐一番而已，这事我当个和事老，就此作罢，你们也得到了想要的东西，还请你们快快回去吧，白珏那老头还眼巴巴的等着呢。”

　　翎寰冷冷的点头，转过头去，却看到了一张早已泪流满面的脸庞。

　　“你……你哭什么……”翎寰冰冷的脸庞在转身看到璇姬的瞬间柔软了下来，并在一瞬间慌了手脚：“这不是没事么。”翎寰有些不知所措的哄着璇姬道。

　　“从来没有……我……我……”璇姬扬起脸，早已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连说话都结巴了起来：“啊!小心！”

　　璇姬泪眼婆娑的脸庞在一瞬间恐惧起来，瞪大眼睛对着翎寰大声喊道。

　　翎寰连头都来不及回，千钧一发间从腰间将帝梵向身后捅去，神剑更是感知到了主人的危险，剑气一瞬间穿透帝梵的尾端传出，翼兽闷哼了一声，便向后倒去，倒下的时刻，手中尚且握着一把已经染上鲜血的兽牙匕首。

　　翎寰愤怒转身，左手化掌随之握紧，巢穴内忽然一阵耸动传出，接着墙壁上骤然破壁而出的干枯树根穿过了凝结了千年的巢穴山体，飞快的化作监牢，扣在了百兽之上。

　　“快走！”翎寰一把握住璇姬的手腕，口中一道鲜血溢出，只向前走了几步，便眼前一黑，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