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之肆》双叶园长

13、日光噬尽

　　虚渊世界的最深处，有一座黑色化成的圣堂。

　　圣堂所在的地方，终日不见日光，但到了虚渊的夜晚，星空却会悄悄的爬上生堂之上的天幕，就好像圣堂之门内的所在，有意的吞噬尽了照进来的光亮，却独独对星芒留了几分柔情。

　　就这圣堂之门处，翎寰拿着手中的一张小小地图，寻到了此地。

　　地图上的字体娟秀又平顺，不管是何人制作了这张地图，也不管这地图所指引的方向到底是何处，起码可以知道，制图之人在写字时，一定是充满了柔情，不然绝难在这样小的地图上，留下如此让人看之心境平和的话语。

　　“母后，当你找到自己与这个世界的联系时，便是身处这样的地方么？”翎寰将地图小心的将地图收入怀中，整理了下衣襟，郑重其事的推开了漆黑的圣堂之门。

　　在旅途中，翎寰层不止一次的幻想过母亲口中的黑暗圣堂之内的情景，或许机关丛生，或许荆棘密布，亦或许是一片掩埋了无尽秘密的黑暗，可是任翎寰再如何幻想，却依旧没有料到圣堂之内，竟是这样的情景——

　　那油腻腻的双手，不停送向嘴边的，分明是还冒着热气的肥硕鸡腿，那吃着鸡腿的，倒像是一个长得颇有姿色的女人，只是这样的脸庞配上如此粗鲁的吃相，倒让人觉得……

　　“贱女人！”翎寰登时反应过来，反手将帝梵内的神剑抽出，剑刃瞬间便指向了女人的鼻尖，女人先是一愣，接着手上的鸡腿便因为翎寰的一声怒喊而吓得脱手而去。

　　“我的鸡腿！”女人又气又急的看了一眼掉在地上已然沾了不少土灰的鸡腿，也不知是被气昏了脑袋还是怎样，竟然不管不顾的用那油腻腻的手，用力的抓住了神剑剑刃。

　　“不要命了么！那剑刃乃是轮回枪……”一路走来，翎寰深知那帝梵中的神剑威力，越行越远的旅途中，也愈发明白了父王即便如此卑微的请求也一定让自己带上神剑的原由，这神剑不光其锋刃削铁如泥不说，其本身带着的轮回枪的甜腻剑风，更是击杀妖兽的利器。而眼前这女人竟然如此不知死活的一把握住剑刃，剑刃上的甜风已经绕上了女人的手腕，若不抽剑回鞘，恐怕这女人立时便要被神剑的剑风斩杀当场！

　　“小子，有些门道啊。”

　　翎寰正欲将神剑抽出，却忽然觉得手中一轻，再回过神来时，神剑已在凭空出现的第三人手中。

　　“师傅！你干嘛不让我将那破烂剑化成铁水！”女人猛然站起，跺了一跺脚埋怨道，在翎寰眼中，女人这样的年纪实在可以称作正正经经的老女人，可这老女人竟然在这样的年纪，还不知羞耻的娇嗔跺脚，实在让翎寰不由自主的带着嫌弃撇了撇嘴角。

　　“璇姬小娃儿，你有几个胆子，竟敢拿赤手来接轮回枪化成的剑刃，若不是手快，你早被上面的甜刃刃风切成几块了。”那凭空出现的第三人慢慢的从圣堂深处走来，直到走近了翎寰的面前，才逐渐露出了身影。

　　若女人是老女人的话，那这人，便可以称为不折不扣的人瑞了。

　　这须发皆白的老头，只是胡乱的将白发束在了脑后，而脸上纵横交错的沟壑间，却隐隐散发着红光，这来人虽已是耄耋之年，眼中却带着老人所罕有的生命力，若只看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的话，即便是以翎寰的倨傲脾气，却也实难将这老人唤作“老头子”。

　　只是自打进入圣堂之内，先是见到早前的“仇人”又被别人轻而易举与的夺去了手中剑刃，翎寰此时早顾不上这许多，伸手将帝梵拿在手上，指着来人怒道：“死老头！快将神剑还我！”

　　“……”老人见到帝梵伸出后，眼睛只是眯上了一瞬，随即展颜，指着地上的鸡腿，嘲笑璇姬道：“噗哈哈哈，小妞儿忙了三天三夜才换来的鸡腿，竟然只吃了一口就被掉在地上，可笑可笑，实在好笑！”

　　这不提还好，被老人提及地上的鸡腿后，璇姬心中更是又恼又气，自己与这新认的师傅费心费力的斡旋三天三夜才换来的一条鸡腿，饿的饥肠辘辘刚啃了一口，却被这胡来的小子吓得掉在了地上，璇姬登时如疯了一般，揪着翎寰的领子便将翎寰提在了一旁的墙壁之上。

　　饶是翎寰已在外飘流许久，也经历过不少战斗，却也一时无法应对这忽然疯了一般的女人，还未来得及挣扎，便被人揪着领子按在了墙壁之上。

　　“你赔我鸡腿！”璇姬几乎在一瞬间便将额头抵了上来，怒气冲冲的对翎寰道。

　　这冥城的大皇子从小便是养尊处优惯了，又因性格使然，从来都极少与人亲近，更遑论这样的“身体接触”，待到璇姬不管不顾的拿额头抵住翎寰额头时，在这张怒气奔腾的脸的对面，那少年的稚嫩面孔，竟骤然红了起来。

　　“璇姬小妞，圣堂之内，可是只能等价交换，凭空得来的东西，便失去所有价值。你这样恐吓这小娃，却是忘记了咱们的规定了吧。”老人将神剑随手丢在地上，抱着手背，看着那呈壁咚状态的二人，笑道。

　　“……”璇姬怒目瞪着翎寰，却是没有发现在自己的注视下，那被揪着领子提起的少年脸上，竟是越发的红了起来。

　　“算我倒霉！”瞪了半天，璇姬终于重重将翎寰重新放下，跺了跺脚，便转身走入了圣堂的黑暗深处。

　　“小子，你手中的帝梵，是何人给你的？”待到璇姬走远后，老人慢慢走近红润稍退的翎寰面前，脸上的调笑稍减，带着几分正经语气问道。

　　“你管不着。”翎寰只觉的脸上热的难受，看着这老头，也平添了几分不耐烦。

　　“是白夜么？”老头并不恼怒，而是再次开口问道。

　　这样的名字，自己也只是听父王在四下无人的亲昵时分，才会这样柔声的唤着母后，而这不知从哪里来的老头，何以会知道母后未嫁之时的名字？

　　“你到底是谁？怎会知道我母后的名字？”翎寰瞪着眼前老人，问道。

　　“这柄剑鞘，似乎失去了从前的样子，多了几分匠气。”老人并不答，而是伸手从翎寰的手中拿过帝梵，注目道。

　　说来也是奇怪，翎寰自认自己戒备万全，握着帝梵的手也是自己惯用的右手，手上劲力虽不说劈金裂石，但也因在路途中斩杀了多只妖兽而锻炼的不再如从前无力，只是这老人竟轻而易举的便将帝梵夺过，在拿到帝梵的一瞬间，翎寰在潜意识中竟然还有几分顺从，像是自己有意无意的将帝梵送入老人的手中一般。

　　“这是白夜寻找到自己与世界的共振后，所催生的第一个作品，后来将此物交予了翎家小子，也不知那个小王八蛋有什么好，就这样骗了我的白夜远嫁圣堂之外。”老人忆及往事，脸上不知是带着甜蜜还是忧愁，只是在提到“翎家小子”时，就连翎寰也可以清楚的察觉到老人的不满和嫌弃，而老人口中的“翎家小子”，似乎就是自己的……父王？

　　“你唤白夜为母后？”老人看着翎寰，笑着问道。

　　“嗯。”不知怎的，翎寰脸上的傲慢在老人询问的瞬间消失，只是乖巧的点了点头回道。

　　“果然有几分白夜的样子。”老人看着翎寰的眼睛眯起了一条缝：“不过也带着翎家小子的讨厌嘴脸。”

　　“自我介绍下，我是白夜的师傅。”老人的笑意更甚：“也是你的外公。”

　　圣堂之内，只有一个规则，那就是等价交换，没有失去，就没有获得。

　　“即便你是我外孙也一样。”白珏带着自己标志性的调笑，将帝梵还给翎寰，接着便也转身走入了黑暗之中。

　　帝梵再次入手，虽样貌一样，翎寰却清楚的感知到了剑鞘内传来的异样，这异样是一种和谐，一种与世界相衬的和谐。

　　而这种和谐，便是自己费尽千辛万苦寻找圣堂的目的。

　　母亲说，在这里，会有自己所不知的所有答案。

　　于是翎寰在这里住了下来。

　　圣堂到底有多大？在来了三个月之后——大约是三个月吧，这里没有日落月升，有的只是星空去了再返，数满了九十张星幕后，翎寰终于找到了一个有着正经食物的地方。

　　圣堂中到底有多少人？若你不想见到别人，便一个人也见不到，若你心中嘈杂，那异兽便会从心中生出，从圣堂的任何角落袭来。愤怒的兽，欲望的兽，悲哀的兽，也是这些，才在翎寰找不到出路的时分，充当着翎寰的食物。

　　人到了何种地步，才会以自己的悲伤为食？

　　人是如何想不开，才会只以自己的悲伤为食？

　　待到翎寰想明白之后，圣堂忽然出现了一条有着熹微光亮的小路，引领着翎寰，从圣堂门口，正式走入了圣堂之内。

　　三个月的以心兽为食，只是徘徊在答案边缘的迷岸，待到翎寰终于想开，才真正向着答案寻去。

　　九十张的星幕，抬头可见的夜空，没有穹顶的圣堂，翎寰早已是浑身破烂，但在这小酒馆坐下后，却没有任何人嘲笑他，翎寰接过菜单，却发现上面全部是自己在冥王殿中喜欢的御食，饭菜上桌后，翎寰早已没有了曾经的张狂与骄傲，丝毫不管礼节的大口吃了起来。

　　饭后，是一杯醇香的淡酒，一饮而尽后，身旁坐着的食客纷纷消失，筑造了酒馆的木材一根根漂浮向上，引入星空中不见，翎寰将酒杯放下，酒杯瞬间顺着指节消失无踪。

　　待到尘嚣不见，翎寰终于再次见到了自己的外公——白珏。

　　“小子，不再为心兽所扰了么？”白珏依旧是那样不正经的调笑模样，裂开嘴问道。

　　“嗯。”翎寰点头。

　　“那，你还饿么？”白珏再问。

　　“不饿了。”翎寰摇头。

　　白珏从虚空中伸出手，拉过了那个一脸不情愿的女人。

　　“从今日起，圣堂之门将只对你们二人而开。”白珏将璇姬推至翎寰身侧，裂开嘴笑了一笑，像是嘲笑，又像是藏尽了心思的窃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