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之肆》双叶园长

12、为何不死

　　到了冥城之内，翎寰便接到了现任冥皇的传召，也懒得去问来报的冥将到底是为何传召自己，翎寰便气呼呼的朝皇殿走去，还未进入皇殿之内，只在门口处，翎寰便看到了那份让自己恨得牙痒痒的白光泛出——

　　“你这老女人，竟敢来我冥城！”

　　翎寰二话不说，便冲进了皇殿之内，偌大的皇殿之上，二皇子翎幽正叼着奶嘴在侧廊玩耍，一旁的奶妈打了十二分的精神，护着这自从生起就没个消停的调皮皇子。

　　翎寰的一声怒喝，震得整座皇殿回响不断，而其中的声音，也随着翎寰的到来全部停了下来，只留下翎寰自己的回声飘荡。

　　“啪嗒”一声，翎幽的奶嘴便直直的掉落在了地上，似乎也是被自己兄长的呼声吓到，只是那些奶妈还来不及向翎寰行礼，翎幽便自顾自的俯身拾起奶嘴，重新噙在口中，屁颠屁颠的朝翎寰跑去。

　　“哥哥——”翎幽含糊不清的奶声奶气的喊了一声后，就到了翎寰的身侧，抱住翎寰的腿便不再放开。

　　不管是虚渊界内，还是皇城之中，甚至连冥皇自己，都是头疼与翎寰那倨傲冰冷的性子，那与谁都带着几分距离的戒备之心，在冥皇后去世后更是显得愈发冰冷起来，可就是独独对这小翎幽，翎寰却从像换了个人一般，全然不似对别人般的冷冽。

　　“翎幽乖。”翎寰伸手摸了摸翎幽的脑袋，眼睛却离不开那皇座旁边，一直散发着白光的背影之上：“贱人，竟敢当街让我受如此屈辱，来人，给我将她丢进监牢！”

　　“不得放肆。”冥皇高居皇座之上，看着这进来就发难的儿子，终于忍不住开口阻止道，可虽是阻止，语气却也是慈爱慢慢，更像是好言规劝一般：“皇儿，不得对异界来的贵客无礼。”

　　“贵客！她明明是……”翎寰不依不饶的将斗篷甩开，露出空空如也的腰间，可话语刚说到一半，翎寰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那本来面对着冥皇的背影，慢慢转过身来，周身的殇华慢慢暗去，白色的光芒像是被偌大的皇殿吸收一般，终于在转过身的一刻尽数消失不见。

　　“母后！！”翎寰不可置信的看着转身之人，失声道。

　　“哥哥，她不是母后，她是……嗯……她是……”翎幽摇了摇翎寰的衣角，将奶嘴拿到手中，开口道，可是话说到一半，却不知方才大人们说的那些复杂事情，该怎么重复出来。

　　翎寰盯着那张殇华消失的熟悉脸庞，只觉得脸庞上的神情有着说不出的熟悉，这样的淡然笑容，恍若将自己再次带回了母后逝世那日，幽儿趴在母后的床头哭泣不止，而自己，却只是冷冷的站在床尾，看着时间一点一点的将母后最后的生命消耗殆尽，她挣扎着将眼睛睁开，遥遥的看着自己，嘴唇微微动了几下，吐出了几个模糊的音节，然后便永远的归于虚渊之下。

　　母后直到最后的时刻，看着自己的神情，依然是笑着的。

　　那样淡然又幸福的笑意，却伴着让翎寰终身难忘的一句话——“忘了我”。

　　那本应说着“忘了我”的脸庞，此刻却默默无声的在翎寰的耳边大声喧闹着记起，这样只在记忆中出现的脸庞，绝对不是当初让翎寰忘了自己的冥皇后！

　　“你不是我母后！大胆贱妇，竟敢冒充冥城皇后的样貌！”翎寰一时的温暖瞬间流逝，接踵而来的却是远远超越方才触动自己心弦的愤怒，只见翎寰挥手便要从腰间取下帝梵击向对方，但翎寰自己却忘记了帝梵早已在游魂街上被毁的面目全非。

　　“哥哥，你在说什么呀，她的脸，明明是一团模糊啊。”抱着翎寰大腿的小翎幽忽然扯了扯翎寰的衣襟，又顺势拉住了翎寰摸向腰间的手掌，不解的问道。

　　“寰儿，你与为父，看到的是同一张脸么？”王座之上的冥皇沉默了许久，终于才充满不舍的再次开口。

　　“哥哥，沵鸶阿姨是刚刚从另一个世界来的客人，她不可能是母后的。”翎幽用两只小手拉住了翎寰的手掌，摇了摇头睁大眼睛认真道。

　　“沵鸶向冥城大皇子问安。”王座之前的女人微微弯膝低头道，这样窈窕又高贵的风姿，微微一动便有着无尽的风情。

　　“你不许用我母后的声音！”翎寰并不理睬，而是怒声道。

　　“寰儿！她……沵鸶她是无辜的。”冥皇忽然站起，转头望着身侧之人，缓缓道：“你看到的，听到的，全是你心中妄想，沵鸶她……她共振的是人的思欲。”

　　第二日，虚渊地狱之中忽然传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消息，冥城大皇子翎寰不知何故，竟向冥皇要求，暂时离开皇家驻地——冥城，而冥皇权衡再三，终于准许翎寰皇子离宫。

　　终于到了翎寰拜别冥皇之日，之前委托的佩剑筑造却也在同日达成。

　　虽整日遥望着冥王山，而这冥城便座落在冥王山之下，但是真正进入冥城之内，汗穆才明白这皇家驻地到底有多辉煌壮观，初进时的巨大城门，便是两块坚不可摧的黑曜石打磨而成，这黑曜石虽然越小块越稀有，但是这样规模的黑耀石想要寻到，却也是要费一番心力，这号称虚渊最硬之物，除了本体的坚硬外，其在时间的打磨下，越发浓缩的小块石体，更有着另外一种妙用——铁匠堂世代相传的《矿石录》中曾记载：“黑曜石，其体密度甚大，十年一缩，浓缩至手掌大小时，便可发散石心内积年所凝黑暗，十颗共联，便可成黑曜结界，结界若成规模，便可不惧万物！”

　　想来这样的记载，也只是先人推断而已，且不说凝成手掌大小的黑曜石一颗难寻，就算是寻到了十颗，那这共联而成的黑曜结界，若没有外敌来袭，谁又能看得到他是否有《矿石录》上记载的功效。汗穆大叔低着头，小心翼翼的从黑曜石大门处走过，心中却兀自盘算了一番——想来这皇家驻地，也只是富丽堂皇一些，并非咱们游魂街里传言的万军不破。

　　心中紧张之意稍稍缓解，汗穆大叔佝偻的身子也有胆子微微挺直，眼见护送自己卫兵步伐颇大，自己只是胡思了一阵便被落在了卫兵身后，抬头刚要去唤，就在目光扬起的一瞬，汗穆大叔忽然觉得天地一阵眩晕。

　　这冥城……这冥城内墙，竟然皆是用只有指节大小的极品黑曜石铺就！其间密密麻麻，早已无法数计！

　　“门主，快走，冥皇和皇子还等着你呢。”前方的卫兵终于发现从方才起就一直唯唯诺诺的跟在自己身后之人竟然掉了队，忙大步折返，走到汗穆大叔身侧唤道。

　　“皇家之势，皇威慑人！我……我……我还是……”汗穆大叔此刻只觉得周身大汗淋漓，双手再次抓紧了放入帝梵内的神剑，仿佛这轮回枪熔成的神剑是自己在这皇家漩涡中的一根浮木，自己到底是眼界短浅，竟还妄想用这神剑向冥皇大人换上一官半职，这时候，在家中盘算的荣华富贵，全在这满墙的黑曜石阵中化为泡影。

　　“皇家都能以这黑曜石至宝铺墙了，怎还会对我这铸造的神剑有兴趣？”汗穆大叔低着头紧紧跟着卫兵再次向皇殿走去，路上思索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

　　“冥皇后曾说告诉过咱们，世界上的所有宝物都只不过是身外之物，就像咱们的兵器一样，若用来辅以自身还可以，但若是本末倒置，因为至宝而去忽视了追随天地的共振，那便不好了。”随行的卫兵不以为意的回道：“咱们原本也是不懂这些的，都是先皇后慈心，总是不厌其烦的给咱们讲这些。”

　　“而且门主的神剑也不是一般凡物，想来通报此事的人也是征询过冥皇陛下的同意，而冥皇陛下因此特召门主而来，门主就不要害怕了，尽管呈上便是。”另一位卫兵见汗穆大叔满头大汗，想是紧张的很，也随之出言宽慰道。

　　转眼便至皇殿，此刻翎寰的拜别已接近尾声，就连翎幽也被奶妈抱在了怀中，只是小脸上的泪痕未干，想是极不舍自己的哥哥离家而去。

　　翎寰此刻已褪下皇子服饰，而是着了一身相对来说干练不少的服饰，翎寰向王座最后拜了三拜，终于起身之时，却依旧低着头，至始至终都没有看向王座一眼。

　　因为他知道，王座之侧，她还在。

　　“铁匠堂现任门主携神剑到——”

　　门口卫兵接到示意，终于大声的宣告，而接引汗穆大叔的卫兵赶紧推了推汗穆大叔，示意他独身一人走进皇殿。

　　汗穆大叔再次将怀中神剑抱紧，低着头还未走到翎寰的身后便遥遥跪下，口中结巴半天，却只说出了一句：“神……神剑拜见明皇陛下。”

　　这样紧张又带着些许滑稽的话语一说出口，皇殿之上的宫女便忍不住掩嘴笑了起来，而冥皇却也不以为意，只是唤人将神剑接过，接着赏金万锭，便示意汗穆大叔可以退下了。

　　虚惊未退的汗穆大叔到底也没听清自己究竟得到了一笔数目多么惊人的财宝，而是在讲头颅低的不能再低的弓身走出皇殿时忽然听到一句：“我不要这剑。”接着便随着卫兵走出，领赏去了。

　　说话之人正是冥城大皇子翎寰，翎寰接过放入帝梵内的神剑，极为不屑的将神剑快速抽出，丢在了一旁：“我只要母后的帝梵即可。”

　　此刻的帝梵身上虽然没有了三颗宝石，但是到底是虚渊之内手艺最好的铁匠修复，此刻已看不出任何剑鞘被毁的痕迹，那打了自己一巴掌的黄金手掌就好像从来不曾存在一般，翎寰仔细看了看剑鞘，确认无误后，转身便要走出皇殿。

　　“皇儿，父王求你，带上剑刃。”冥王缓慢站起，对着自己即将远行的孩子唤道。

　　“母后说过，世界共振，自有其轨迹与规律，杀生便是与毁□□舞，我不要杀人的东西。”翎寰觉得心头骤然一紧，身后传来的声音比之前两日，竟是苍老了许多，但翎寰却依旧无法回过头去看他，只因他身侧已经被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存在所占有。

　　“父王求你。”冥王没有多言，只是再次柔声恳求道。

　　翎寰再次止步，一言不发的低头转身将剑刃拾起，缓缓放入剑鞘。

　　剑刃再次滑入剑鞘的声音，逐渐从翎寰的手中传出，这样尖锐又锋利的声音，就好像剑刃再次化成了长枪，一分一分的插入翎寰的心口之上，待到剑鞘相吻，合成一体时，冥皇终于将悬着的心放下几分，心中纠结之事，却又再次向喉间翻涌开来。

　　就在翎寰踏出皇殿的一刻，偌大的皇殿内忽然再次传出了冥皇的声音——

　　“皇儿，父王将在不日，与沵鸶完婚。”

　　翎寰没有回头，嘴角却露出了几分冷笑——父王，你终于是，败给了思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