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之肆》双叶园长

11、帝梵初遇

　　那是翎寰记忆中的第一次天地共振。

　　斜阳在一瞬间被堵住了出路，像是一头找不到归路的小兽，被天地隔绝在虚渊地狱的一瞬间，便不管不顾的横冲直撞起来。

　　光晕从天边最窄的仰角发散，呈现着扭曲的波形，眨眼便溢满了整条街道。

　　这是虚渊地狱中最繁华的一条街道，熙攘的人群中有着穿戎装的冥将，也有穿布艺的平民，更有在这条街上混生活的手艺人。

　　在天地共振的一瞬，汗穆大叔正手持着铁锤，有一下没一下的在街边打着生铁，而眼睛却时不时抬起来偷瞄着过往的妙龄少女们，若不是铁匠堂内的老婆看的紧，恐怕那一块打了三天的生铁，要打上一年才能化铁成型，可就在光华折断，天地震颤的一瞬，这生意人的手中铁锤却忽然落了下来，硬生生的砸在了自己的脚面之上。

　　汗穆大叔顾不得叫痛，就连堂内察觉异样的厉害婆娘冲过来狠狠冲着自己后脑勺呼了一巴掌也没有换来自己的一丝反应——

　　这么快！小时候听爹讲过的天地共振，竟这么快就轮到了虚渊地狱之间？！

　　“你别闹！”汗穆大叔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拿手用力一推自己的婆娘，恶狠狠的说：“大难临头了知不知道！”

　　自打嫁进家门之后，那婆娘哪里受过这样的气，自己的男人从来都是一副皮实又胆小的样子对自己，这忽然换上的一副面相，却让婆娘彻底愣在了当场。

　　汗穆大叔的话音刚落，也不管自家婆娘眨眼间就涌满了眼眶的泪水，弯腰将脚面上的铁锤拿开，接着便一瘸一拐的朝着冥王山走去。

　　这一座被冥王殿倚着的黑色大山，山的内脏中曾藏着无尽的矿石，只是到了汗穆大叔的这代，却早已成了半空的死山，矿石在数年前便被汗穆大叔的父辈们采的只剩了些许残矿，只是就算是这巨大矿藏的微末残渣，也足够汗穆大叔的一家吃用，所以这铁匠堂的老板依旧是像父辈一般，三不五时的便来这冥王山报道，即便是弯曲小径，却也是早已轻车熟路。

　　好容易拖着被自己不小心砸痛的左脚，费了比往常更加多的力气，终于爬上了冥王山山顶后，汗穆大叔就这样一屁股坐在了一块石碑之前。

　　“穿界门在此处——”

　　石碑上的刻字是铁匠堂独有的蚀熔手艺，写的虽不公正，却侵蚀极深，以确保经年的岁月打磨，也磨不平这石碑上的字体，而刻字的人还十分贴心的在石碑之上画了个打着左弯的箭头，用来标明甚少出现的穿界门的具体位置。

　　等了三代，终于能再次等到穿界门大开，若这次能取一把轮回红枪来熔炼，将那熔炼得来的铁水制成神剑献给冥皇，那自己这一辈子，加上儿孙的下辈子下下辈子，也是不用再发愁了！

　　汗穆大叔边目不转睛的看着石碑所指的地方，边在心中盘算着：“那婆娘总是嫌我没本事，这次若将神剑献给冥皇大人，等自己飞黄腾达了，若她还敢对自己大声说话，二话不说便休了婆娘！”

　　就在此刻石碑之前大汉的异想天开中，穿界门忽然凭空出现，无数枪柄露出了门外，汗穆大叔见状，慌忙坐起，抱着其中一根枪柄便不再撒手，用力一扯，那穿界门内的轮回之枪忽然被扯出了门外，通体的红色在被扯出的时刻便一寸寸的消失，直到枪尖露出，整条红枪才彻底变为寻常的铁色。

　　一个微不可见的小点在汗穆大叔的眉心出现，汗穆大叔在确认自己将轮回枪抱紧在怀中后，才伸出一只手，摸了摸微微发热的眉心——“穿界门之殇,格老子的，没想到这玩意儿真的有。”

　　汗穆大叔想起父辈传下的告诫，叹了口气安慰自己道：“谁知道十年后自己是死是活，只要现在过得富裕不就好了，再说，那穿界门之殇谁又知道到底是什么感觉，到时候真到虚渊不保，天地共振的时候，说不定自己穿界时一点事也没有呢。”想着，汗穆大叔擦了擦额角生出的冷汗，重又将视线看回怀中宝物：“神剑！神剑到手了！”

　　一滴汗水顺着汗穆大叔眉心的痕迹落下，慢慢滑进了汗穆大叔的口中，那铁匠只觉得口中一甜，方才被刻上穿界门之殇的害怕，也随着甜腻入心而荡然无存。

　　而当汗穆大叔从冥王山回返，家中的婆娘尚在被自己老头子训斥的惊愕中没有回过神来，而就在铁匠堂不远的街边，一个身着华丽，面容英气的少年，却看着那遥远的冥王山方向，露出了不屑的笑容。

　　这孩子，便是翎……翎寰，想来这样倨傲的表情，并非是长大了才出现，而是在这样不足弱冠的年纪，便挂在了少年的脸上。

　　翎寰摸了摸背后斗篷下的空空剑鞘，终于从方才天地共振的异变中回过神来，天地便摇晃他们的，光华也自扭曲自己的，似乎这样巨大的异变也完全入不得少年骄傲的眼眸中，就在这样的年纪里，天地哪有自己重要，翎寰嫌恶的拍了拍被方才慌乱奔走之人弄脏的袖口，拍了两下还不见灰尘彻底散去，翎寰用力一撕，便将那镶着金边的袖口撕下，看也不看的丢在了街旁，转身向前走去。

　　翎寰背靠着的山忽然向着他骤然明亮了一瞬，翎寰察觉有异，再回头望去时，冥王山却恢复了他原本的样子。

　　翎寰不知道的是，这一闪便是穿界门的关闭，而这一闪，也注定了虚渊地狱的时间从此无法再次向前。

　　将来时写好的要求扔给铁匠堂的匠人后，翎寰便一语不发的走出了铁匠堂大门，反正对于佩剑的要求在家时便已写在了羊皮卷上，他虽是承袭了铁匠门一脉的门主，但到底是游魂街的贱民，自己的身份，又何须与这样的贱民有什么交流。

　　出门时，翎寰特意皱着眉头拍了拍胸前的一片铁灰，这铁匠堂外面放着打铁的火炉也就算了，里面竟也是风箱密布，抛起的灰尘，让自己在那燃着暗火的屋中多待上一分都觉得难受。

　　也是父亲太拘于小节，成年的佩剑非要自己去交托制作，不然的话遣人来就是了，哪需要自己如此劳师动众，走这一遭。

　　看了看屋外，天地异动已消，翎寰循着来路，便要向家中走去，只是还未走上几步，便觉得身前的熙攘人群忽然一阵喧闹，接着在一片惊讶声中，一个全身都发着光的女人忽然朝自己冲了过来。

　　“快看啊！这便是异界的无根人！”

　　“是啊是啊，你看她身上从穿界门里带来的殇华都还未退去，想来定是刚刚从穿界门走出还未多久吧！”

　　“真是晦气，自己的世界坍塌了不说，还要钻到我们这里来。”

　　“就是，看她这样子，不就是时刻提醒咱们，下一个便是轮到咱们虚渊了么。”

　　翎寰正欲开口喝止众人，让路开来，却不料那背着众人的异样眼光的女人竟不管不顾的横冲直闯过来，眨眼便擦撞到了自己的身上。

　　“老女人！你找死么！”翎寰只觉左肩一沉，便知是被那“无根人”撞上，翎寰不由自主的向左侧踉跄了两步，接着就看到自己歪斜的半身骤然发亮。

　　“这是……殇华！”翎寰使劲用手拍了拍染上亮光的左肩，可是那白光却只是上扬了几分后，便再次迫不及待的重新黏到了翎寰的身上，翎寰本就讨厌污秽粉尘，而这从已经毁灭过的世界中带过来的殇华，更是既不吉利又让人恼火，也顾不上许多，翎寰抓起斗篷下空着的剑鞘便朝那陌生女人摔去，“啪”的一声，剑鞘便结结实实的鞭打到了女人的脸颊。

　　那异界逃出的女人一个不稳，便摔在了街边，一旁指指点点的路人似乎震慑于翎寰的脾气，低语了几声后，终是没有再围上来。

　　“你……”倒地的女人捂住脸颊，此刻才终于看到了在这陌生的世界中，打了自己脸颊的到底是何人。

　　“你这娃儿好不讲理！”女人一手捂脸一手指着翎寰，捂脸的手在揉了几下后便再次放下，那脸颊上赫然出现了一条清晰的红印，好在终是没有流血，并无破相之虞。

　　“怎的。你撞了我，还不许我打你么！”翎寰居高临下的看着女人，此刻的怒气倒也少了几分，裂开嘴角笑了一笑，不屑道。

　　女人皱起了眉头，却将视线看向了方才鞭打到自己脸上的剑鞘，那剑鞘样式别致，嵌着几枚宝石不说，就连通体都散发着黄金特有的光亮与颜色。

　　“小孩……”女人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向翎寰走近了几分，道：“你这剑鞘倒是挺好看。”

　　到底是少年心性，翎寰本来还对这不声不响间就站起身的女人有着几分戒心，但听到女人夸奖自己的心爱之物时，依旧有些得意：“哼，算你识货，这是我母后之物，找遍虚渊也找不出第二把来。”

　　“哦？”女人前一秒还带着羡慕的神色看着翎寰，下一秒却已抬手向剑鞘摸去，在纤细的手指碰到剑鞘的时候，女人的双瞳忽然空了起来，里面的黑瞳消失，只留下满眼的空白，接着光华泛起，一阵刺眼的黄光瞬间淹没女人身上残存的白色殇华，翎寰还来不及反应，便觉得剑鞘忽然一沉，接着只听到一声打耳光独有的响声，黄光散去后，只剩下翎寰目瞪口呆的摸着脸颊愣在当场。

　　“小子，我这是替你母后教育你，不用谢我，算我积德行善了……”

　　一阵白光飞快的向远处跑去，白光之中，那女人生机勃勃又略带调皮的声音越拉越远。

　　不远处好事的路人齐齐张开嘴巴，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情景——翎寰手中的剑鞘早已变形，宝石被挤压的几欲碎裂，而挤压着宝石的却是原本通体无暇的黄金鞘身，鞘身不知被施展了什么妖法，竟在那黄金之中长出了一只手掌，手掌高昂着向着太阳的方向，掠过了翎寰的下颌，虽然有些离奇，但翎寰却看得真切，这凭空长出的黄金手掌，正是呼了自己一巴掌的元凶！

　　“你……！”翎寰终于回过神来时，那闪着殇华的女人却早已逃远。

　　翎寰不知是恼还是羞，愤怒的将剑鞘抛在地上，缓了半天却还是俯身将之拾起，转身重又走回了铁匠堂之内。

　　汗穆大叔看着这去而又返的少年，心中却盘算着到底要不要多嘴的问一下少年脸上的巴掌印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可是这少年的脾气虚渊人尽皆知，从小便是倨傲不堪，还是少惹他为罢。

　　心中盘算间，没想到竟是这少年先开了口，此刻少年虽然半边脸颊涨红，开口却还是带着那与生俱来的傲慢：“融掉它。”

　　说着，少年将手中之物重重摔向了铁匠堂那生铁铸成的柜台上，汗穆随之看去，发现那放在柜台上的竟是尊贵的冥皇后的遗物——帝梵！

　　虽这至宝已变形，但是其中的三颗虚渊宝石却尚在隐隐的发着光华，这等稀有又珍贵的矿石，汗穆若不认识，那这铁匠堂便真是不用再经营下去了。

　　“这！这小人怎么敢……这可是冥皇后生前……”

　　“融掉！”翎寰忽然大声的再次重复了一遍，眼神也随之越发凌厉，看的汗穆心中一阵害怕，这少年他，小小的年纪竟已有了皇威，汗穆不敢再言，只得点头如捣蒜的迭声道：“是是，小的知道了。”

　　“那这些宝石……？”眼看翎寰再无言语，转身便要气冲冲的离去，汗穆忙捧着帝梵追至门口小声问道。

　　“丢掉。”翎寰头也不回，冷冷的回答，脚步稍凝一瞬，接着便快步走远。

　　反正……与母后取得共振的，也只是这些冰冷的黄金而已……

　　直到翎寰的身影消失在游魂街，那些好事的路人才终于“哗——”的一声七嘴八舌的吵闹起来，吵闹的内容皆是重复的一句话：

　　“那个无根人，竟然打了虚渊皇城的大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