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之肆》双叶园长

10、他不是人

　　“好了，我们来检查今天的作业。”头上的太阳逐渐西沉，倏儿身后的人缓缓走来。

　　倏儿将书卷彻底合上，将旁边的木块举在手上，将本来跪坐的姿势改为正坐，另一只空着的手在旁边摸出了两条木块，双眼闭了一瞬，手中的木块便化作两条栩栩如生的人腿，卡隼对接，机簧与大腿相触，眨眼便长在了一起。

　　虽还有些不习惯，但是倏儿站起时，已不如从前一般，需要别人的搀扶，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倏儿便已可以凭着自己的力量站起。

　　力量这种东西就像权利，只有真正拥有了的人才懂得其可贵。

　　倏儿很珍惜这种自由，更珍惜自己所学到的力量。对于翎所布下的功课，他从来都是严阵以待，不敢有丝毫大意，可是今天……倏儿看着手中的木块，嘴角却有几分难以察觉的笑意。

　　“倏儿。”翎开口唤道：“今天学到哪了来着。”

　　这满身伤口的男人，虽已成为自己的师傅，但是平日里的时光中，却极少见过他能正经起来的样子，这诡异的现实对他来说就像一个个不好笑的笑话一般，翎的身上，总有一种近乎残忍的戏谑传出，但即便是这样没个正形，倏儿对于这个“师傅”，心中的敬畏却还是远大于尊敬。

　　“化枯木为繁花。”倏儿将头低下，毕恭毕敬道。

　　也不知端木哥他们，有没有找到出路，即便是……即便是从穿界门处逃出去也好，总好过待在这里被天地共振抹杀……

　　“哦？这么快就到枯木化花了啊。”翎满意的点点头，对于眼前这徒弟的学习进度，翎从来都是十分满意，说他是勤勉也罢，天分颇高也罢，每当问到功课时，这孩子的进度都能远远达到自己预期之外。

　　“想当年我与璇姬一起习艺时，饶是师傅夸我天资聪颖，足足比璇姬早上一年化花，却也远不及你现在这种突飞猛进的进度。”翎将手中的木质手掌短短的抛在空中接住，才继续道：“虽然世界的共振已经迫在眉睫，不日我也将再次穿界，无法再继续教导你，不过恐怕还不到我穿界，你便已经将我所知学的七七八八了吧。”

　　翎虽然平日里不是很着调，但是平时的胡诌中却是很少提及与自己有关的往事，更别提有关神秘的春娘婆……璇姬的事情，倏儿记忆中唯一一次听到璇姬的名字，还是自己正式拜师的那日，翎少有的一本正经道：“咱们这一脉，本没什么名字，而咱们一生钻研的，只是与自己同源之物的共振，你心火之上罩着机玹，那自不必说，定是与我一样的与木最为同步，虽然我师傅没有留下一个名字来，但是却没规定我不能为咱们取名字，为了纪念你的前辈，也就是与我一并长大的璇姬……”翎摸了摸自己的心火位置，正色道：“我正式宣布，咱们这一脉，唤作——璇玑！”

　　璇玑门？璇玑派？再问，翎便不耐烦的挥挥手：“璇玑就璇玑，哪来那么多事儿。”

　　于是倏儿从那日起，便修习起了璇玑之法，说不上是异术还是魔法，科学还是奇迹，倏儿只知道这是一门模仿着世界共振，而让自己与万物同步和谐之术，不管如何，璇玑让自己能重新走路，对自己来说，这边足矣。

　　“倏儿，又发什么呆！”翎不耐烦的拿着手中的手拍了拍倏儿的肩膀：“都跟你说了人各有命，说不定你端木哥遇到的人比我还厉害，你再担心也是无济于事，现在的你，就是要抓紧时间修习璇姬，这样等我不在的时候，你还能好好活下去，这才不至于浪费了我给你的那枚汲界环！”

　　倏儿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耳朵，虽然翎自己不承认，但是倏儿却清楚的感觉到，翎在有意无意中，是真正的从心中对自己加注了希望，无论是璇姬婆婆的延续也好，替身也罢，这份对自己的期待与保护，却是真真切切的。

　　倏儿吐了吐舌头道：“知道了师傅。”

　　边说，倏儿边将手中的木块向胸口凑近，在感知到胸口的一阵微热传出后，倏儿的双手忽然上下翻飞了起来。

　　就在这夕阳的余晖下，这个站直了身体的少年，双手上下的轨迹几乎成了时间最完美的光彩，这循着天地规则的双手，似一对围绕着繁花的蝴蝶，蝴蝶相依相偎，短暂分开却又再次回位，触角微动，抵头拥吻，在蝶吻分开后，所围绕的“繁花”终于逐渐清晰。

　　翎满意的看着倏儿的双手，那双手中所雕琢的木块已无尽的接近繁花之态，由方才的木头花苞到现在的繁花盛放，这没有生命的死物在倏儿动手之时便像被赋予了短暂的生命，这生命太短暂，也太绚丽，引得时间都忍不住驻足，在停住了所有的空间后，却唯独为这段繁花的开放而打开了时间之门。

　　花瓣沐浴在夕阳之下，如浸湿在朝露中一般，在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角度后，以这个角度为仰角，最大限度的盛放开来。

　　枯木成繁花，非利刃雕琢的繁花，而是以灵魂同步，以生命共振而引发的死物浮生！翎看着那朵木质的繁花，脸上终于有了真正的笑意——璇姬到了这种地步，便可以修习更深的造人之术了！

　　可是翎的笑容刚刚泛出，却转瞬化为惊讶，在自己目不转睛的注视下的枯木繁花，忽然在盛放在极限的一瞬间衰败，四围张开的花瓣慢慢回缩，在短暂的浮生绚烂到最顶点时消失，倏儿的双手停下，手上却只剩一朵开花失败的花苞。

　　“唉。”翎微微叹了口气：“再怎么有天分，却也是被时间所限。”也不知是宽慰自己，还是宽慰倏儿，翎的笑容竟隐隐有了慈祥：“倏儿莫要灰心，到底是老子的徒弟，总不能甩开你师傅太多，璇姬到了此处出现瓶颈也是正常……”

　　正说着，倏儿却忽然用双手捧住了那一朵似开未开的花苞，脸上带着几分调皮道：“师傅，花开已过，该结出果实了。”

　　翎半信半疑的将仅存的左手伸出，缓慢又凝重的触碰了一下倏儿双掌之上的花苞，花苞在一触之下，竟再次有了动静！

　　那本已是死物的花苞，在翎的触碰下忽然再次猛烈的绽放开来，倏儿的双手已停，操控生命的璇姬也已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溜走，可是就是这样没有任何异术的死物之上，竟然凭借着自己的力量在翎的触碰下再次盛放开来。

　　翎抚在花苞上的手在失神中就这样点在了花苞之上，手指下传来的细微震动让自己感到一阵无比的熟悉，这样的震动，似乎是机关机簧所独有的声响？

　　花苞之下的两片绿叶间，忽然有着几声卡隼的声响，花苞下的位置，耷拉着一对精巧绝伦的卡扣，卡扣此时已经因为翎的轻抚而破裂，而破裂所引发的连锁反应，却带起了花苞内的无限生机。

　　也不知这小小的花苞之内到底有多少的机簧互相驱动交错，那明明是死物的花朵竟然在开败了之后再次盛放开来，这样的花开虽然没有了璇玑的帮助而显得生机勃勃，但是却因为花内被倏儿改造的绝妙结构而有了一种机械特有的规则感与笃定感。

　　当花朵再次开放时，一只手掌渐渐的从花朵中长出，手掌的腕部链接着花朵的枝桠，从花朵的正中心缓慢抬头又因为重量而渐渐垂下……这样妖异的情景，就好像翎给人的感觉一般——带着些残忍，却难以抑制的有些妖异的魅力散发。

　　“师傅，你的手是因为我第一次控制不住力量而产生的共振粘黏废掉，这一只手，就当是徒儿送你的赔罪好了。”

　　倏儿捧着那长出了手的花朵，笑着道。

　　太阳在一瞬间西沉，朝霞在还未蔓延开来的时刻便转为影着月的云朵，这平日里用来传授和学习的地方也在一瞬间暗了下来。

　　借着天地间最后一点光亮，翎将自己手中雕琢了几个月的“手掌”与花朵上的“手掌”放在了一处，仔细看去，那花朵中更显得浑然天成，比之自己所做之物，竟然连一丝匠气都不剩。

　　这孩子……在造物之法上，竟已成神。

　　翎几乎不敢将花朵上的手掌取下，在失神了许久后，直到倏儿将手掌取出，将花朵丢弃，一脸好奇的问着翎到底怎么了，翎这才真正回过神来。

　　接过那一只浑然天成的手掌，翎笑了笑，这笑容带着几分苦涩，更有着几分明显的衰老：“好孩子，这手掌做的极好，可是师傅的身体，却配不上如此好的手掌。”

　　翎将自己雕琢的那只“次品”重新装回手腕之上，用手拉着倏儿寻到自己平日里常坐的石台上坐下，轻声道：“倏儿，你想不想听一听师傅此生最精彩的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