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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反噬(三) ...

  •   云倚漠被锦熙扛进医院后,直接就进了手术室。
      锦熙浑身是血地倚在门外,脸上尽是木然。

      医院的走廊上,无数人对锦熙纷纷侧目,而他始终毫无所觉。
      慢慢地,他染血的背沿着墙边缓缓滑下,拉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他将头深深埋入臂弯之中,只感觉这所有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一场荒诞至极的噩梦。而他孤身一人,挣扎在梦里,无论如何都无法醒来。

      接下来,他不知道云倚漠会怎么样,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这一刹那,他突然发现自己确实很没用,除了靠着家里吃喝玩乐,装模作样,根本一无是处。
      而如今,家,也没了。

      手术台上的云倚漠,被打了麻药,身体始终昏迷着,魂魄却也不甚清醒,置身火海中的他,觉得自己已经化成了灰,而下一秒,风一吹,他就可以灰飞烟灭了。
      至于他与人世间的那点联系,也愈渐微弱。如今勉强还能连着,完全是靠心底深埋的那一点牵挂,一点执念····但若具体说出那牵挂、那执念到底是什么,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他的记忆已经开始出现混乱,诸多片段相互交杂、混淆,最后模糊成一张泼满了油彩的画布,没有轮廓、没有内容,只剩凌乱。

      混乱中,他似乎看到了一些奇怪的画面——一些不属于他所在时代的画面。

      他隐约见到一座破败的洋楼,洋楼外人来人往,那些人的穿着都十分奇怪,短衣、短裤、短裙····与当今的穿着差异颇大。他们说着陌生的话,哼着听不懂的歌,有的行色匆匆,有的笑语晏晏。

      紧接着画面一转,他竟走进了那所洋楼。
      洋楼里光线昏暗,令他的视线也跟着蒙了一层老旧的黄,看见的所有景象都像是褪了一层颜色。但唯独在玄关处高挂着的一副牌匾却格外鲜明。
      那牌匾上用鲜红的朱砂色写了五个大字——红尘博物馆。笔走龙蛇,行云流水。云倚漠心里一惊,认得那是自己的笔迹。

      他继续往里面走,却转眼踏进了一间卧房。卧房里有一座庞大的柜子,柜子上整齐地嵌着无数柜格,竟与他家地下室里那座柜子很是相似。他忍不住拉开其中一个柜格,里面赫然放着一条淡蓝色的手帕,手帕的一角沾着一点暗红色的痕迹,轻嗅之下还能闻见一缕淡淡的酒香。

      云倚漠不可置信地紧盯着这条手帕,这是有一次他从锦熙那里捡来的,那时他喝醉了,将红酒洒在了上面····
      紧接着他又拉开了其它几个柜格,里面有的放了一截烟蒂,有的放了一件衬衣,有的放了一把梳子,一瓶香水····这些东西全都是他默默收集过的,关于锦熙的东西···

      云倚漠刚想拉开下一个柜格时,眼前的景象再次陡然一转。这次,他来到了客厅,客厅的沙发上躺了个白色的身影。那身影动了一下,懒洋洋地向他转过身,笑着叫道:“云哥。”竟然是白楼月。
      这个时候的白楼月,脸上架了副格外大的黑框眼镜,款式十分奇怪。

      云倚漠刚要开口,声音却被堵在了喉间,怎么也发不出来。忽然,一幅巨大的相框,从他眼前一闪而过。相框里的照片他没有看清楚,只依稀瞥见一棵似是撒了层糖霜的梅树晃过眼前,树下不知是谁正拿了一截梅枝。

      云倚漠睁大双眼,想要再看清些。只是眼前忽然又变回那一片茫茫火海,而他自己,也再次变成了那一把灰。

      这时,一个声音忽然自他脑中响起,不断问道:云倚漠,你回来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
      云倚漠听着那声音,格外熟悉。反应了半天,才发现竟是他自己的声音。
      那声音不停反复追问,云倚漠的眼前则不断闪现过锦熙的那张脸——有喜、有怒、有耍赖、有犯浑····有睡着时安安静静的乖巧,也有醒来后花天酒地的挥霍,有烂醉如泥时,有风情万种时,更有梨涡浅笑时的一刹春暖花开。
      于是,自烈焰中,他自问自答地喃喃自语道:是为了他。我是为了他····

      陆无涯与白楼月赶到医院时,云倚漠已经被推出了手术室,送入了病房,
      陆无涯看着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云倚漠,一把就将坐在床前的锦熙给提了起来,怒声质问道:“我们把他托付给你照看,你他妈的就是这么照看的?”
      锦熙神色木然地任他揪着,对此他无话可说。
      “爱新觉罗.锦熙,我知道你是个纨绔,是个废物,但小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面最清楚。你就是再废物,这一回也该拼了命保他周全。可现在是什么情况?有人当着你的面打了他一枪,如果小云这次挺不过去,全都是你的错!你的错,你知道吗?”陆无涯越骂越气,挥拳就狠狠地揍在了锦熙的脸上。

      锦熙被他揍得,整个人摔了出去,像是一块破布似的,又重新扔回了地上。他依旧一句话没有说,一声没有吭,只是木然的神色中,霎时涌出无尽的愧色。

      陆无涯见了他这窝囊样更来气,大步向前就要再踹他一脚,却被白楼月拦住了。
      白楼月难得皱紧了眉,对陆无涯斥道:“你闹什么闹?问清楚情况了吗,就瞎打人?再说现在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吗?你现在就算把锦熙打死了,云哥这一枪就挨不上了吗?情况就能好转吗?还是赶紧干正事吧。”他说的正事,自然是要赶快把云倚漠再、绑起来,以免他什么时候突然醒来,继续发狂。

      陆无涯也是气昏了头,知道是自己冲动了。所以被白楼月一骂,顿时清醒了几分。他赶紧将带来的锁链拿出,亲自给云倚漠绑上。

      这时,白楼月走到锦熙面前,蹲下身体,柔声问道:“你没事吧?”
      锦熙沉默地摇摇头,吐了口嘴里的血沫,自己站了起来。
      白楼月叹了口气,随他站起,接着问道:“你跟我说说,云哥这一枪是怎么挨的。”
      锦熙自嘲一笑,毫不隐瞒:“我阿玛打的黑枪。”
      白楼月惊讶道:“你阿玛?怡亲王?”
      锦熙语带嘲讽地纠正道:“现在是总理了。”于是他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讲了一遍,白楼月与陆无涯听后,也不知该怎么说,反正总之不能全怪锦熙。

      但锦熙却怪自己。或者说是恨自己。
      如果他不是一时冲动,不分场合、不顾情况的说自己喜欢云倚漠,恐怕事情根本到不了现在这般局面。所以这一枪等于是他间接开向的云倚漠的。

      陆无涯“安顿”好云倚漠,对白楼月拧眉道:“小云这样子,要被那些医生护士们看见,恐怕会节外生枝。”
      白楼月点点头,刚要回答,却被锦熙截道:“没事的,医师护士那我已经打点好了。不会乱说的。”
      陆无涯心道:这纨绔也不是一无是处,碰到能用钱解决的问题,他倒都能解决。

      锦熙压下心中百般情绪,问起正事:“‘天枢’的事有线索了吗?”
      白楼月道:“算有,也算没有吧。我丢的那块‘天枢’虽然没线索,但是我们查到‘天枢’竟然不止一块,我虽然不太相信,但总要去试试。”
      锦熙困惑道:“不止一块?什么意思?那你们是要去找另一块?”

      白楼月:“对!我们要去天津一趟。说起来这另一块‘天枢’还与云哥颇有些渊源。”说话间他若有深意地瞥了一眼云倚漠,似话中有话。
      锦熙:“什么渊源?”
      白楼月:“我们要去找的这一块‘天枢’,据说在天津的一个名门望族手里,巧的是,这家名门望族也姓云。”
      锦熙眼中露出一点惊讶,后又觉得过于大惊小怪:“重名重姓之事,也不算少见。小白,你不会怀疑云倚漠是那名门望族里出来的吧?他要是那名门望族出来的,还用天天在街头摆摊讨生活吗?”
      白楼月不确定道:“我也不知道。但我心里就是有一种感觉,云哥与‘天枢’的关系肯定不简单,毕竟他帮我找‘天枢’这件事并不是一件顺水人情,他的目的是要与我共用这件秘宝。而我也只想各取所需,所以对此并没有深究。”

      这时,久未开口的陆无涯突然道:“小云确实一直都在找‘天枢’,据说是为了找他的父亲,但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只听他零零碎碎提过一些。小云对自己家里的情况向来讳莫如深,我跟他住了三年,除了他父亲,也不知道他家里还有些什么人。所以····”他顿了一下,继续道:“如果他真是什么名门望族里的人,我也并不奇怪。我奇怪的是,他身上并没有一点有钱人的娇惯,反而抠得要命。”这时,他看了一眼锦熙,两相对比,云倚漠确实“穷酸”许多。

      锦熙刚被陆无涯打了,他一眼扫过来,他立刻就绷紧了身体。
      陆无涯见了,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突然,锦熙一拍脑袋,大叫道:“对了,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你们说的那个‘云家’是哪个‘云家’了。”
      “什么?”陆无涯见他一惊一乍的,心里嘀咕道:这小子,不会是让他给打傻了吧?

      锦熙急忙道:“那个‘云家’,其实根本也算不得什么名门望族。说来倒更像个暴发户。我记得他们家是靠做古董生意发的家。因为当年向老佛爷进贡了几件稀世珍宝,这才哄得圣心大悦,赐了官品。他们有了皇家撑腰,久而久之也就有了身份地位。后来大清倒了,但‘云家’已经把生意做起来了,不管是谁执权掌政,都碍不上他们事了。于是渐渐地,他们就变成了现在的名门望族。但说白了祖上就是个投机倒把的商贩而已。我记得我小时候还跟着家里去过那里一趟,只记得他家房子那叫一个气派,金碧辉煌的,但都是铜臭气。”

      陆无涯摇摇头:“听你这么说,我更加肯定小云跟这个云家没有半点关系了。你看他身上哪有半点暴发户的气质?”
      锦熙附和道:“的确,下馆子就没掏过钱。总装傻。”想起以前种种,他嘴角不由弯起一点笑意,但很快又黯淡了下去。

      锦熙道:“这样吧,这次我跟小白去,好歹还能借着怡亲王府少爷的身份,去拜会一下,这样更方便些。”
      白楼月“咦”了一声,不解道:“你不是都跟怡亲王,不!是总理大人,断绝父子关系了吗?”
      锦熙白他一眼:“消息哪能传得那么快?再说了家丑不可外扬,我阿玛总不能满大街去嚷嚷:我儿子是断袖,所以我不认他了。”

      “你是断袖?”
      “你喜欢男的?”
      白楼月与陆无涯一同惊问出声,表情十分复杂。

      锦熙忘了自己刚刚讲述“中枪”那件事时,已经把承认喜欢云倚漠的部分给模糊带过了,而现在却是自掘坟墓,令人捉奸在场,人赃俱获。
      于是他也愣在了当场,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圆回去。

      “你不是一直热爱妇女吗?我看你总去那些胡同里,玩得不亦乐乎。上次···上次你居然还招妓回家,差点没让小云给收拾了。”陆无涯惊讶得已经合不拢嘴了。
      白楼月却唉声叹气道:“我怎么这么倒霉,认识的朋友都是些断袖?那为什么偏偏没有一个看上我的,哎!”
      陆无涯嘴角抽搐道:“你想被男的喜欢吗?”
      白楼月愁苦道:“我想被喜欢。管他是男的、女的,妖怪、还是鬼怪。总比孤家寡人了几千年好吧?”
      锦熙适时建议道:“小白,你总窝在深山老林里,当然没有机会。等改天,我带你去见见世面。”
      白楼月立即双眼发亮:“真的?”
      锦熙拍胸脯保证道:“等云倚漠醒了,我带你们一起去见见世面。”

      陆无涯觉着这话听得似曾相识,似乎在不久之前这小少爷也才说过。后来,他们去了梦回,见到了戴映棠。
      戴映棠那人确实芝兰玉树,一见终身误。
      结果连同苏黄梁,他们所有人都误在了里面。

      想想那时的云倚漠,一副大尾巴鹰的样子,神挡杀神,魔挡杀魔。的确要比现在好得多。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两下敲门声。
      所有人俱是一愣。

      然后那敲门的人,也没等任何人允许,便兀自推门进来了。

      锦熙见了,语带惊讶地叫了声:“阿秋。”
      叶丈秋依旧一身戎装,风尘仆仆。深邃的五官上裹着层层刀光血影的冷冽,镜片后的瞳孔里挂着一抹生杀予夺的淡然。
      他见了锦熙后,面上的冷冽顷刻融化,眼中的杀气也消散殆尽。
      叶丈秋弯唇一笑,走上前拉过锦熙左看看、右瞧瞧,说道:“我听说你受伤了,都伤哪了?严不严重?”
      锦熙嘿嘿道:“不严重,都是些小伤,不打紧。”

      这时,站在叶丈秋身后,一名副官模样打扮的男人走上上来,恭恭敬敬地笑道:“锦熙少爷,我们团长听说您受伤了,马上给您准备了些补品,望您早日康复。”
      锦熙“嘁”了一声,数落道:“阿秋,你什么时候这么官僚主义了?见我还带见面礼?这可是有事求我,要巴结我的苗头啊。”他说着顺手接过那些补品,不经意间却蓦然对上了那副官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
      锦熙不知为何,心里“咯噔”一下,对那双眼睛格外敏感。但再仔细看去,却又并无什么特殊之处。只心中暗自道:不过是比旁人笑得好看了几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9章 反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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