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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反噬(二) ...
云倚漠的疼,虽是持久的,但他的肉身却负荷不了这么长的时间。常常疼到极致,就自己昏厥了过去。
但那也只是身体上的昏厥,他的精神依旧能清晰鲜明地感受到所有的疼痛。
云倚漠这一次醒来,并没有支持太长时间,不久便又昏了过去。于是陆无涯赶紧把锦熙那条血肉模糊的手臂拽了出来。
锦熙哀嚎一声,嗓子都有些疼哑了。
陆无涯啧啧两声,长叹道:“我说小少爷,这回您这条胳膊也得裹上绷带了。到底图得是什么?是为了左右对称吗?”
锦熙咬着牙白他一眼,有气无力地骂道:“你他妈的才为了左右对称呢。快··快··快给本少爷处理一下,这一口咬的,会不会得狂犬病啊?”
陆无涯把他手臂平放在桌子上,然后从柜子里拿出医药箱,边用酒精给他消毒,边道:“你这话要是让小云听见了,非让你见识见识真正的狂犬。”
锦熙垂下目光,低声道:“如果现在他能听见我说的话,别说让我见狂犬了,就是见鬼,我也愿意。”
陆无涯摇摇头,又叹了一口气。其实他心中又何尝不希望小云赶快清醒,赶快恢复呢?
他们所有人,都欠云倚漠一条命。
这时,白楼月满头大汗地走了过来,雪白的衬衫也都被汗打湿了。
陆无涯抬头问道:“情况怎么样?”
白楼月摇头,一脸愁云惨雾:“很不好。他醒来的时间变短了,昏迷的时间变长了。照这样下去,恐怕···”
“恐怕什么?”没等他说完,锦熙就豁然起身抓住了白楼月的手臂。陆无涯本来正在帮他处理伤口,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差点让他把镊子脱了手。
“恐怕会···”白楼月回答时,陆无涯一直在向他使眼色。怎奈他是个“实心眼”,老老实实答道:“恐怕小云会魂飞魄散。”
“魂飞魄散是什么意思?”锦熙讷讷问道。
”魂飞魄散就是···“陆无涯还在使眼色,白楼月依旧当没看见道:“就是小云会死,而且死得特别彻底,连轮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他会在这世上彻底消失。”
死···消失···
白楼月的每一个字,锦熙都消化了很长时间。他不是听不懂,他是不敢,也不愿听懂。
说实话,他真的没想到云倚漠也会有这样一天,因为每次都是别人陷入困境、遇到危险时,他来救,他来力挽狂澜····他从没想过云倚漠也会陷入困境、遇到危险。在他心里,云倚漠似乎永远都不会倒下,又何况是死?或者消失?
这一刻,他突然发现,云倚漠其实也是一个人,能生,便会死。
但他死了,他又该怎么办?
这个想法把他吓了一跳,活像死了丈夫,要守寡,窝囊得很。但不知不觉间,他确实已习惯了有云倚漠的存在。他根本不能待在一个没有云倚漠的世界里。
陆无涯大喝一声:“白楼月,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白楼月缓缓地将目光转向他,波澜不惊道:“这个时候,你骗他还有什么意义吗?”
陆无涯一怔,瞬间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白楼月虽然外表看上去有些不通时务,但其实心里比谁都要通透。
这个时候,确实没有必要再瞒谁,骗谁了。
万一小云真的熬不过去呢?
“行了,都别瞎琢磨了。现在救云哥的办法只有一个。”说话时,白楼月目光平静,语气不急不躁。
“什么方法?”锦熙与陆无涯难得有了回默契,异口同声地问道。
“天枢。”白楼月将目光转向床上的云倚漠,肯定道:“我能力有限。这四十九天肯定帮他熬不过去。只有找到‘天枢’,才能帮他挺过去。”
“那该去哪里找?”锦熙见云倚漠还有一线生机,刚刚烧成死灰的心,再次复燃了生机。
白楼月道:“我不知道。”
锦熙瞪大双眼:“你不知道?”心情再次跌落谷底。
白楼月解释道:“我之所以住到这里,就是为了找‘天枢’。之前好不容易有了一点线索,但由于半路出了这样的事,所以找‘天枢’这件事便搁置了,一直没有进展。如今,我也是毫无头绪。”
锦熙急道:“没关系,之前不是有过一点线索吗?我们就顺着那条线索找,我陪你去找。”说着他拽起白楼月的胳膊,就要往外走。
陆无涯这时把他拦下道:“急什么?都折腾了一夜了。我们先养足精神,再说。”
锦熙怒道:“这时还养什么精神?我们养得起,云倚漠等得起吗?”
白楼月反手抓住锦熙的手,盯着他道:“我保证,云哥,等得起。短时间内,以他的能耐还不至于···出事。但我们却需要做好充足的准备,才能事倍功半。”
白楼月的目光平静如水,柔软如月,锦熙被那样一双眼睛注视着,没来由地就浇熄了心头的躁火,冷静了下来。
白楼月继续道:“好了,让陆哥先帮你处理好伤口,然后你去乖乖睡觉。养足精神,我们再出发。”
锦熙顺从地点点头,听话得犹如一只乖猫。
等陆无涯给他包扎好,他就主动趴到云倚漠身旁睡下了。一只手则不由自主地摸上云倚漠的头,带着一点抚慰的意思。
待他呼吸逐渐平稳后,陆无涯挑眉问道:“你擅自催眠他,真的好吗?”
白楼月重新换了件干净的白色衬衫,边换边问:“不然呢?你难道有更好的办法?”
陆无涯想了想,苦笑道:“确实没有。不过你不怕这少爷醒了后,一闹脾气,自己跟过来?”
白楼月系上衬衣的最后一粒纽扣,偏过头,眼角微扬,纯黑的眼珠扫向陆无涯,无比肯定道:“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不会的。”
陆无涯被他这么一扫,心头忽被撩起一丝波澜,只觉那神色三分骄、四分媚,剩下的最后一分,却是胸有成竹的一抹笑。
他不甚自然地避开目光,点点头:“这会儿他确实不会丢下小云一个人。”心里却道:果然狐狸精就是狐狸精,再愣再呆,也是只狐狸精。
锦熙醒来后,见白楼月与陆无涯都不在了,顿时火起,一拳砸在了床柜上。但他这一拳用力不小,结果倒把他自己疼了个嗷嗷直叫。
锦熙吹着自己被砸疼的拳头,心里骂道:那两个大骗子,乌龟王八蛋!
不过事已至此,他再骂,也骂不回那两个人,心里只祈盼着他们能找到线索,或者干脆直接找回那神乎其神的“天枢”。
想起“天枢”,锦熙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脖子,那里挂着一张折成三角型的符纸。应该是云倚漠给他套上去的,只是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锦熙忧心地望着他憔悴衰弱的睡脸,忍不住喃喃问道:“你一直都这么为我着想吗?如果你真的为我着想,能不能挺过这一次?”说着,他忽然低下头,嘴唇轻轻贴上云倚漠的眉间,一点点吻平上面深刻的褶皱。
云倚漠的眼角颤了一下,始终紧皱的眉间,竟就真的缓缓松开了。
云倚漠昏迷的时候,几乎与死人无异,无声无息,静寂得令人心悸。
锦熙守在他身旁,简直度日如年。一会给他擦擦身体,一会给他喂两口稀饭,最没事的时候,也要跟他说上几句话。他不能闲下来,不敢让自己无所事事。因为只要他一闲下来,就会胡思乱想,几欲发狂。
这时,云倚漠再次清醒了。与上一次相比,他这一次挣扎得更加疯狂,所有的铁链都被他拽得都绷成了直线,锦熙几乎怀疑下一秒那些铁链就要断掉。
云倚漠额上青筋暴起,颌骨咬得嘎吱作响,口中不断发出痛苦的呜呜声,几乎疼断了气一样。
锦熙见状,立即伏到他身上紧紧抱住了他,不断安抚道:“云倚漠,别怕。有我在这陪着你,别怕。”这句话,以前一直都是他对他说的,没想到竟还有反过来的一天。
云倚漠疼得直撞头,脑袋撞上床头的木板,发出“咚咚”巨响,没几下就撞了个头破血流,木板也跟着被撞裂开来。
锦熙根本拉不住他,情急之下,只好先将自己的手垫在他的脑后,避免云倚漠继续撞伤自己。
但云倚漠的力气何其大,床头的木板都被他撞得裂开了,锦熙的手指只受了一下,就“咔吧”一声,断了一根。
锦熙闷哼一声,不顾手上剧痛,咬着牙将枕头移过来,想要塞到云倚漠的脑后。
就在这时,锦城突然出现在了门口。
他见此情形,立刻不由分说地一把将锦熙拽了过来,脸上已是风雨欲来。
他怒声吼道:“锦熙,你发什么疯?你手不疼吗?”
锦熙毫不犹豫地一脚踹向他,又踉跄着跑了回去,不管不顾地将手里的枕头塞进云倚漠脑后。塞完了他才如释重负地长呼一口气。
锦城不可思议地瞪向锦熙,似乎从未想过他的弟弟,有一天竟会对自己拳脚相向。
“爱新觉罗.锦熙!”锦城紧绷住脸,声音已是怒不可竭。
锦熙回头,似乎并没看到他的怒气,而是眼眶滚烫,语带哀求地问道:“二哥,你能帮我救救他吗?”当然他心里十分清楚,锦城帮不了他,但他已慌不择路。
锦城再一次愣在了当场。他这是第二次见到锦熙的这种神情,第一次是在额娘入殓的时候,当时,他也是用这种表情求他,他说:“二哥,你能不让他们把额娘埋了吗?”
第二次就是在这里。
就连当年他娶了他心爱的女人,他也不过是一脸冷然地转身离去,从未像现在这般软弱··悲伤···
这时,云倚漠再次昏了过去,昏倒前,他的眼中似乎掠过一丝清明,而这仅有的一丝清明里,映着的全都是那一人的身影。
或许,这点滴只影,将会成为他最好的镇痛剂。
锦熙见云倚漠又昏了过去,不知该松一口气,还是该提一口气。这一次,他清醒的时间又变短了。
锦城走到锦熙身边,像看一只死狗一样瞥了云倚漠一眼,然后对锦熙道:“可以走了吧?”他说的虽是问话,但语气里没有一点询问的意思。
锦熙果断摇头:“二哥,我现在不能丢下他。你别让我恨你。”说到“恨”这个字时,他的声音很轻,但眼神却阴沉得可怕,再不复平日的剔透清莹,牲畜无害。
“你···”锦城又怒又恼,但除了一个“你”字,他竟不知再说些什么好。他一直自认为很了解锦熙,了解他的喜怒、了解他的好恶,但此时此刻,他却有些措手不及了。
锦城猛然发现,或许他从未真正地了解过锦熙。不因为年龄的隔阂,也不因为八年的距离。只因为,他一直把眼前之人,看成一个长不大的弟弟。
“二哥,我是不会走的。因为我喜欢他,是真心喜欢他,喜欢到可以为他豁出性命,喜欢到可以为他做任何事,放弃任何事。所以我不会走的,半步也不会离开。”锦熙目光平静地看向锦城,声音也平静地犹如静水流深。
锦城脸上的怒容逐渐转为惊诧,惊诧间又掠过一刹茫然,茫然下又俱是难以置信的震惊····最后所有的情绪,在他幽深的瞳孔里交杂纠缠,再次回归成最初的愤怒,或者说是震怒。
“锦熙,你知道自己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吗?你说你喜欢这个半死不活的男人?”锦城一掌拍向床头,立刻将那床头柜拍成了两半。
锦熙却并不为其怒气所动,依旧大方承认道:“对,我是喜欢他。老子喜欢的就是他。”说着他还怕锦城不够确定,又用手拍了拍旁边的云倚漠。
锦城压着怒气,耐心劝道:“锦熙,现在改口还来得及。如果让阿玛知道了,后果不堪设想。你现在改口,我们就当什么都没有听到。”
锦熙嗤笑出声:“我现在都敢让你知道了,还怕让阿玛知道吗?”
锦熙敏锐地发现自家二哥的语气、神色,似乎都透着股少见的慌乱与着急。像是极力要帮他掩饰过这件事。而且他最后一句话还用了“我们”。
为什么是“我们”呢?
锦城再次开口劝道:“毕竟,阿玛和我是不一样的。你听二哥一句,马上跟我回家。”说着他就去拉锦熙,却再次被对方挣开了。
“锦熙!”锦城这回是真急了。他屈臂向前,打算将锦熙打横抄起,强行带走。
这时,门外却忽然响起一个浑厚的男声,说道:“城儿,够了。”
锦熙惊讶地看向门口,竟见到爱新觉罗.溥理八方不动地站在了那里,脸色格外阴沉。
他心里忍不住腹诽道:嘁,儿子跟老子一个德行。当然,现在他口中的这个“儿子”肯定不是他,而是他二哥锦城。
溥理暗自运着气,冷冷地瞪了锦熙半晌,方才开口道:“逆子,我家门中容不下断袖龙阳之人,容不得有悖人伦之事。你自己做选择吧。”
没等锦熙开口,锦城马上跪在地上,求道:“阿玛,锦熙还小,也是在外面胡闹惯了,这次不过闹得有些出圈,等他玩腻了,就不会再胡闹了。”
锦熙却冷笑一声,字字清晰道:“这次,我不是玩,更不是闹!”
锦城气得简直想一巴掌呼死他,五指攥得咯咯作响,却终究没有动。
但溥理却动了。他走到锦熙面前,毫不留情地一掌扇向他。巴掌声格外清脆,打得锦熙与锦城俱是一愣。
溥理从未真正动手打过这个小儿子,因为只要一看到他的那张脸,他就会想起亡妻。他对亡妻——佟佳玉婉,心里有愧、有爱····所以对锦熙也格外疼惜。
他一直舍不得管教他,这才把他宠成了如今这样。
“锦熙,你听好了。你今天要是不跟我回家,从今以后也休想再踏进家门一步。我爱新觉罗.溥理就当没有你这个儿子。我皇家的族谱里,也不会再有你的名字!”溥理目光如炬地盯着锦熙,字字铿锵,没有一丝一毫转圜的余地。
锦城暗暗攥住自己弟弟的手,手心里已经沁出了汗。
锦熙低着头,始终不发一言。
此时此刻,他的脑袋里闪过过往种种,有父亲的好,也有父亲的坏,但无论好坏,都变成了他不舍的负担。
但在这个时候,他确实又无法抛下云倚漠不管。如果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无异于枉顾那条已托付于他的性命。
他待他,常以命相博,他待他,又怎能轻负枉顾?
锦熙,看了看躺在床上的云倚漠,终是下定了决心,对父亲道:“我不会跟您回去的。”之后,他甩开锦城的手,跪在地上,重重地给溥理磕了三个响头,朗声道:“儿子不孝。”
溥理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他一连说了三声“好。”手却忽然伸进衣袋,掏出了一把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锦熙的脑袋。
他怒声吼道:“这样的孽障,不如不留!”
锦城赶紧挺身挡了上来,阻挡在枪口与锦熙之间,双目颤动地求道:“阿玛,息怒。”
锦城那句话说得很对,爱新觉罗.溥理确实与他不同。他比他更狠、更绝,更能杀伐决断毫不留情。
溥理的枪已经上膛,随时可能走火。锦熙想推开二哥,却怎么也推不动。
两个儿子都在枪口下,溥理心再狠,也不会开枪。所以他最终还是松开了扳机,缓缓将枪收了回去。
可就在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时,他的枪口却突然对准了床上的云倚漠,并毫不迟疑地扣动了扳机。
巨大的枪响轰得锦熙几乎肝胆俱裂。锦城却比他冷静许多,在溥理开枪的一瞬间,他已经察觉。于是立即飞身扑了过去,这才让子弹射偏,只射穿了云倚漠的腹部,而非心脏。
他这么做当然不是为了云倚漠,而是为了锦熙。他就这么一个亲弟弟。
溥理一枪没有射中,便也没再纠缠。他冷冷地瞪了锦城一眼,高声道:“走吧,以后这个逆子跟我怡亲王府再没半点关系。”
锦城满是担忧地看了锦熙一眼,终究还是跟着父亲走了。
锦熙手足无措地按着云倚漠汩汩冒血的伤口,脑子里已经一片空白。鲜血溢满他的指缝,红白相间,格外刺眼。
“医院···医院···必须要送去医院···”锦熙不停地喃喃自语道。慌里慌张地去解云倚漠手上的铁链。但他的手指一直在颤抖,还有一只手受了伤,解了半天才解开。
如今,他也顾不上云倚漠会不会发狂,他把云倚漠的伤口好歹堵住,将人背起就往医院狂奔。一路上他感觉自己早就失了心魂,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云倚漠,不能死,千万不能死!
为什么我最近日更了呢?因为我最近跟云馆长一样,病的不轻,药不能停,在家歇病假了~趁着还清醒时,就写了。所以不要怪我虐病号,谁让我这个病号也很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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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反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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