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博物馆》烛露

77、故人新识（五）

　　锦熙听完白楼月的讲述，长出一口气。心道：亏了这段往事里没有什么狐仙报恩、爱恨情仇的糊涂账，要不他得活活尴尬死？

　　这时，白楼月又兀自感慨道：“我那年见你，你还是个婴儿，没想到眨眼间都长这么大了，难怪我没认出来。”
　　锦熙冷哼道：“认不出人，难道认不出名字吗？你不会都忘了我叫什么了吧？”
　　白楼月别开眼，心虚道：“怎么会，你叫锦熙嘛。我以为是重名，呵呵，谁料到小时候一个干巴巴的褶子精，如今能长成这么个人模狗样。”

　　陆无涯在一旁听了，扑哧一笑，从上到下扫着锦熙点头道：“嗯嗯，人模狗样这四个字形容得还真贴切。确实是个人模狗样。”
　　锦熙一脚踹向陆无涯，怒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陆无涯感紧拉过云倚漠挡在身前，眼中露出坏笑。
　　云倚漠当然不会任他当枪使，但也知道锦熙这一脚不踹出去肯定不痛快，于是不闪不避地就横在了陆无涯身前。
　　锦熙踹了云倚漠一脚，目中微讶：“你怎么不躲？还护上他了？”
　　云倚漠淡然道：“让你踹一脚出出气，也没什么。”
　　锦熙收回脚，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实在搞不明白他今天抽的什么疯。

　　白楼月“咦”了一声，突然间像想起了什么，对锦熙问道：“对了，刚刚听你话里的意思，好像对玉婉小姐的死，心存质疑。”他此言一出，众人纷纷无语，心道：这货的反应速度也太慢了吧？
　　一提到母亲，锦熙立刻换上肃容，对白楼月点头道：“是。我觉得额娘的死十分蹊跷。她从生病到身陨仅仅用了不到一周的时间，而且之前身体健康，从未有过任何顽疾。此外”他顿了一下，乌亮的眸子中怀疑深种：“在此期间，家中总是怪事不断。同时我还遇到了一个十分可疑的人。”
　　提起这个人，锦熙又想起了那双眼睛——稀松平常的一双眼睛，却有着极其特别的眼神——深邃却空泛，看透却没看破，充满了矛盾，却又传达着理所当然。
　　紧接着，锦熙就将当年他记得的事情，尽数讲给了白楼月听，也讲给了云倚漠和陆无涯听。包括母亲生病前的种种怪象，以及生病时的迅速衰竭，乃至死前的惊恐万分，惨不忍睹虽然他说的时候，已经尽量简明扼要，控制住自己的感情，但是不断发颤的声音还是泄露了他心底的悲意。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像在落荒而逃，只盼赶紧结束这场记忆的回溯。

　　云倚漠不动声色地握住了锦熙垂在身侧，渗着冷汗的手。他的手本也很冷，但不知怎的，这回却透着股淡淡的温暖。
　　锦熙手上一僵，却也没有将其甩开。只因在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温暖里，他从身到心，真的不再感到那么冷了。

　　这一切都是在暗中发生的。放佛时间在他们之间做了一瞬短暂的停止。而整个世界还在继续转动。

　　白楼月听完锦熙的讲述，难得面容肃静了下来。他的心一沉到底，闷着声音道：“我实在没想到，玉婉小姐竟会死得这样不明不白。可是她明明就一直生活得很幸福，每次我去看她，她脸上总是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何以落得如此下场？”说着说着他语气里也带上了悲愤，毕竟佟佳玉婉既是他的救命恩人，也是朋友。

　　锦熙稳定了下情绪，摸着自己脖子上的玉坠道：“我突然有一个想法，额娘的死会不会与这条玉坠有关？”因为佟佳玉婉在死前反复在强调儿子脖子上的这条“玉坠”。
　　他此话一出，白楼月立刻皱眉道：“怎么会呢？我当初就是怕‘天枢’的力量太招眼，才用自己的法力将其隐藏了起来，令这条玉坠看起来只是一条开过光的护身符而已。一般的妖魔鬼怪绝不会感应到的。”
　　锦熙冷笑道：“如果不是一般的妖魔鬼怪呢？”
　　白楼月脸色微变，顿时哑口无言。
　　而云倚漠听后，则眉尖稍稍一动，漆黑的眼中飞快地转过一抹若有所思。
　　陆无涯则始终满脸的惊诧与八卦，似乎每一句话都吊足了他的胃口，让他听得欲罢不能，期待满满。也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这时，白楼月深深地叹了口气，自责道：“都怪我当初只想着怎么帮你更快地压制住极阴体质，却忽略了‘天枢’本身所存在的危险。玉婉小姐肯定是因此才招惹了祸端。我真是”
　　他越说越觉得心惊，越说越觉得懊恼，最后几乎想扇自己两个大嘴巴。

　　锦熙却走上前去拍拍他的肩，难得没有耍少爷脾气“无理取闹”，反而道：“小白，错不在你。”
　　他虽然纨绔，却还分得清是非，看得清黑白。
　　关于这件事，白楼月并没有什么错。当年，他只是在尽其所能地帮助一个朋友，这并不是该被怪罪的事情。
　　而真正有罪的，是害死他额娘的凶手。

　　白楼月眨巴着一双狐狸眼，里面似乎隐有泪光闪闪。他蓦然抓住锦熙拍在他肩膀上的手，感动道：“锦熙，你果真长大了，懂事了。”
　　锦熙嘴角抽搐了两下，赶紧甩开手，退回到云倚漠旁边。他实在受不了一个长着娃娃脸，还衣着很奇怪的男子对他摆出一副“长辈”的作风。但问题是，白楼月确实在襁褓里抱过他，他又无从反驳。
　　简直是一段孽缘。

　　“小锦熙，你要查玉婉小姐的死因吗？”白楼月并没有感受到锦熙的“拒绝”，反而觉得自己对对方多了几分亲近。毕竟苏黄梁没了以后，他在这世上相熟的人，几乎就没有了。

　　“打住。别在我名字前面加小，我已经不小了。”锦熙赶紧反驳，白楼月的称呼让他鸡皮疙瘩掉一地。
　　“嗯，是不小，所以天天都很忙。”云倚漠煞有介事地适时插话，但那话怎么听怎么觉得有种低俗下流的味道。说得在场之人全都面露尴尬。
　　只有白楼月一个人还不在状态地问：“什么不小，小不小跟忙不忙有什么关系？”他说完后，场面顿时更尴尬了。

　　白楼月见没有人回答他，又自顾自道：“既然要查，我想先去你家走一趟。”他看向锦熙，眼神无比认真。
　　锦熙为难道：“可是我离家出走了。”
　　白楼月不太理解地反问道：“离家出走又不是逐出家门，你回去难道还有人拦着不让你进门不成？”
　　锦熙被他一句话堵得无法反驳，最后只能含糊其辞地“嗯嗯”两声，也不知在“嗯”什么。
　　白楼月则自主理解为他答应了，于是赶紧为这次对话做出陈词总结：“行了，这件事就有这样了。咱们赶紧开饭吧。”他虽然会辟谷，但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吃货，他承认。
　　“但是厨房里什么都没有了。”陆无涯泼了盆冷水道，但眼神却时不时地瞄向锦熙，似乎带着某种暗示。
　　白楼月闻言，马上面上一垮，满头满脸都写满了失望，就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少年。
　　锦熙实在受不了他的“委屈脸”，摆摆手道：“行了行了，我请客，去春和楼。”
　　白楼月两眼立即放光：“春和楼？就是号称‘京城第一楼’的那家？”说着他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锦熙心道：这千年老妖到底是活得有多落魄？什么都没吃过，没见过。不过想想苏黄梁那一身穷酸样，作为他千年挚友的白楼月肯定也富裕不到哪里去。
　　锦熙忽然眼珠子一转，看向白楼月道：“我说小白，你穿这样可进不了春和楼，太招眼。形象必须要改一改。”他嘴角微翘，一边的酒窝若隐若现，虽笑得甜美，却也笑得不怀好意。

　　“那怎么办？”白楼月扁嘴问道，眼中担忧之色尽显，生怕吃不到春和楼。
　　锦熙伸出两根手指，做了个剪东西的动作，口中还配上了一句：“咔嚓”。
　　“你要干嘛？”白楼月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帮你‘入乡随俗’”。锦熙的笑容愈加诡异。看得在一旁看好戏的云倚漠和陆无涯，都不禁同情起了白楼月。

　　最终，锦熙还是很厚道的，没有亲自“操刀：剪了白楼月的那一头长发。而是找了一个很靠谱的理发师父，帮他清清爽爽地剪了个“少爷头”。之后，他又按照自己的品味给白楼月选了西装、外套、皮鞋，甚至还有毛呢小礼帽。一套捯饬下来，简直又一个活脱脱的“纨绔子弟”。

　　白楼月唉声叹气地看着自己那散落一地的青丝，虽谈不上心疼，但也觉得脑袋上凉飕飕的，不大习惯。
　　锦熙却满意地点点头，问旁边的云倚漠与陆无涯：“怎么样，脱胎换骨吧？你们俩要不要也脱胎换骨一把？”
　　陆无涯赶紧摆手道：“不用不用，我可以不吃春和楼，但决不能穿成这副娘样。”
　　锦熙狠狠白他一眼，骂道：“嘁，不识好歹。”
　　云倚漠就更不用问了，他常年一身半旧不新的黑色长袍，连样式都没换过，肯定也是不喜欢“打扮”的。
　　锦熙摇摇头，心底腹诽：哎！这帮穷酸。

　　白楼月穿成这样一副“富贵样”，跟穿着同样“富贵”的锦熙走在一起，简直比之前还扎眼。云倚漠和陆无涯登时觉得身边出现了两个人模狗样的纨绔子弟。一行人，走在街上，十分招摇。

　　到了春和楼时，饭店就快打烊。但伙计看到了锦熙后，立刻将婉拒的话咽了回去，换上一副谄媚的笑脸，将四人迎了进去。
　　怡亲王府，也就是现总理家的小少爷要来吃饭，就算大厨进了被窝，那也得给掏回来。

　　锦熙把菜单往桌上一扔，看也不看地言简意赅道：“老样子，把那几道招牌菜都端上来。酒要陈酿，蟹一定要活蟹，别糊弄我。”
　　伙计堆笑道：“哎呦，我的小少爷，我们春和楼可不敢糊弄客人，尤其是您。毕竟不能砸了招牌。”
　　锦熙垂着眼淡淡地“嗯”了一声。那伙计拿了菜单便退了下去。

　　伙计前脚刚走，锦熙立即就换了一副得意洋洋的面孔，冲着其他人道：“怎么样？有面子吧？”
　　云倚漠和陆无涯对此早就见怪不怪，每次锦熙用完他的面子，总会对他俩“显摆”，然而这并不能抹杀他被那些妖魔鬼怪追得满处跑的狼狈样。

　　白楼月第一次见这阵仗，忙点头道：“嗯，挺有面子的。”不过他这句怎么听怎么像敷衍，后一句才是重点。他咽了咽唾沫，焦急地问道：“菜什么时候上？”
　　锦熙再次觉得“人妖殊途”，没法沟通。遂赌气地扔了一句：“快了！”
　　白楼月“哦”了一声，就不再言语，一直眼巴巴地望着门口，等着上菜。

　　云倚漠看着锦熙气鼓鼓的脸，很想上手捏一下，但也只是想想。他将心底那一点隐秘的念头继续埋在心底。这时却听陆无涯在他耳边道：“喂！小云，你看这小少爷财大气粗的，赶紧把人收了，下半辈子就不用愁了。”
　　云倚漠破天荒地没有对他的疯言疯语嗤之以鼻，只是沉默着没理他。
　　陆无涯见状，倒觉得心里没底了。
　　这小云今天究竟是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也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