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一往而深（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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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意走后，与苏黄梁一直有书信往来。
但信中内容却多是报喜不报忧，对于关外战争的惨况只字未提。但他不提，不代表苏黄梁不知。苏黄梁虽不知朝廷之事，但天下大势还是能够大概看出。
闯贼在西，清军在北，大明朝内忧外患，腹背受敌，军力自然是供不上的。此种状况下，萧意在关外抵御蛮族铁骑，其艰难程度、危险程度可想而知。
所以，某天，苏黄梁终于决定北上去找他。就算帮不到他的忙，至少能够陪在他的身边。至少，可以看到他，他也就放心了。
只是苏黄梁的修为尚浅，不能长久维持人形，因此一路上走走停停，并不轻松。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坚持给萧意寄信，走到哪写到哪。
而萧意无论当天有多累，受了多重的伤，只要收到苏黄梁的信，都会一字不落的看完，有时还不止看一遍——挑着夜灯反复默念，念着念着那薄削紧抿的唇，就会不由自主地上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肃杀了一天的神情，也会逐渐放松。
萧意对于自己这样的表现，起初略带惶恐、迟疑、茫然，也曾反复思量过与一个男子生出如此情感实在不妥，有悖人伦。
但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尤其每当面对生死一线时，他都会想起苏黄梁，同时心中闪过一缕遗憾：后悔自己还没亲口告诉他那个答案，后悔自己还没有再看他最后一眼。
而每当劫后重生，浴血归来后。他也会想起苏黄梁，心中庆幸道：终于还有机会亲口告诉他那个答案，还有机会再看到他那张眼含桃花的脸。
至此，他终于认命，承认自己再也无法逃开苏黄梁这个人。
原来，从月下初识到画舫重遇，从把酒言欢到台下论戏，情不知何时所起，竟一往而深。
萧意拿着苏黄梁刚刚寄到的信，傍在烛旁，再次上扬了嘴角。
信上说，他马上就快到了，已经过了北京，直奔关外。
萧意捏着信纸，心情很复杂。他虽然很想苏黄梁，但却并不想让他来此涉险，如今他这边也是强弩之末。
但苏黄梁执意要来，他拦不住他。所以只能去想，如何才能更好地保护他。想着想着他就从案上展开了一张昏黄的信纸，提笔沾墨，一笔一划地写下苏黄梁的名字•••
其实自从苏黄梁出发后，由于居无定所，萧意所有的回信，他都无法收到。但萧意每次还是执意回信，写完后，便整整齐齐地装进一个木匣子中，待见到苏黄梁后，再一并交予他，告诉他自己对他的倾诉从未停止。
而这一页页的倾诉，大概是支撑他还能在这里坚持下去的唯一支柱。
外面兵荒马乱，苏黄梁经过长途跋涉，历尽一番周折，终于找到了萧意所在的驻军。
但却没有在军队里找到萧意。
他的心登时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如蛇形一般，悄悄爬上他的心头，令他心脏猛地缩紧。
一个守卫跟他说：萧参将两天前就率部往北边去支援萧老将军了，所以想找他还需继续北上，虽然路途不远，但此刻战况激烈，实在过于危险，很容易小命不保。
苏黄梁听后，连休息都没休息，立刻马不停蹄地继续北上。
一路上，他的右眼皮开始突突地跳，虽然他不信邪，因为他自己就是邪。但这一刻，他还是信了那句毫无根据的民间俗语。
当苏黄梁终于赶到了主力战场时，战争已经结束。
眼前只剩下遍地的残尸，以及为数不多的几队残兵败将。
他的眼睛飞快地扫过那些残兵败将的脸，就算其中不少人已是肢体残缺、半死不活，但他仍希望其中有萧意的身影。
残了、废了，他养，他照顾。
只要留一口气在就好。
他卑微地祈祷着，恨不得跪在满天神佛面前三拜九叩，或是以命相换。但无论他看了多少遍，那些幸存下来的人里面，就是没有萧意。
他嗫嚅着嘴唇，想要向他们打听一下萧意。但话到嘴边他就是迟迟说不出口，他害怕听到不好的回答，他害怕面对真相。
这时，一个看起来伤得还不算严重的士兵戒备地瞪了他一眼，高声质问道：“喂，那个穿蓝衣服的，你是什么人？站在这看着我们干什么？”
为了不被对方当成敌奸，苏黄梁定了定心神，咬牙问道：“我是萧家派来下人，来找我们家少爷萧意，萧映棠，请问各位有人见过吗？”
他此问一出，所有人看着他都沉默了。最后还是那个士兵语带沉重地对他答道：“萧老将军，和萧参将的•••遗体••都在那边。”说着他指了指不远处凸起来的一块坡地，上面盖着两块血迹斑斑的帅旗。
苏黄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整个人都木了。似乎心脏的位置被人一下子血淋淋地掏了个空，呼吸，戛然而止，生命，瞬间枯萎。
他如一具行尸般，跌跌撞撞地走向那个山坡，走到那面帅旗旁边，十根手指开始不听使唤地颤抖。
这一刻，他内心的侥幸还在苟延残喘。或许帅旗揭开的那一刹那，下面躺的人并不是萧意，他们口中的萧参将并不是萧意。
他的萧映棠一定还活得好好的，也许正不知躲在那片屋脊上，摆好酒坛，等着月亮，等着他。
信上说：他来了，他请他喝关外的最烈的烧刀子，坐在最高的城墙上，看最亮的月。
这时，放佛上天也看不下去苏黄梁的自欺欺人。一阵大风刮过，掀起帅旗一角，正好露出半面熟悉的眉眼。
眉是斜飞入鬓的一道长眉，张扬恣意，带一点浪子的不羁。眼虽然轻轻合着，但眼尾微挑，还挂着那一抹骄矜，似乎下一秒他就会睁开眼，对苏黄梁揶揄道：你莫不是王八转世，磨磨蹭蹭的，来得这么晚？
苏黄梁双腿一颤，像是被抽走了全部力气般，突然瘫软在了萧意的尸体旁。
他紧紧地抱住眼前这具已经僵硬变冷的尸体，不顾脏污，不顾血腥，不顾对方的生死，将脸深深地埋进了他的颈窝，不断地喃喃自语道：“映棠，对不起，我来晚了，对不起，我来晚了，对不起，我来晚了•••映棠•••”
他反反复复地就是这几句，边说边止不住地流泪，似乎再也不会说别的。
而萧意，自始至终也是那一种表情，再也不会睁开眼睛。
萧意死了，但戴映棠却没有因此而失去意识。他一直活在萧意的身体里，旁观着苏黄梁的绝望与崩溃，感受着苏黄梁的拥抱与泪水••••
戴映棠此刻若有肉身，脸上的表情一定也很难过。虽然他鲜少难过。
此刻，他忽然发现，与其说他是在萧意的身体里看他的一生，不如说他是在苏黄梁的记忆里看萧意，或者说是在看自己——这一世作为萧意的自己。
他猛地想起，在山洞中昏迷前，他恍惚看到苏黄梁的脸变得很奇怪，之后他好像也冲自己喷了一口紫烟，而他至今所经历的这些事情，是不是就与那口紫烟有关？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一往而深（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