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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一枕黄粱(二) ...

  •   戴映棠闻言,也愣住了。他抿了抿唇,又张了张嘴,终是把答案咽了回去,转而问道:“你在哪呢?”
      苏黄梁扯扯嘴角,也没再继续问下去,而是十分配合地回道:“我在你下面。”
      “下面?”戴映棠疑惑地低下头,还是那片黑暗。
      “对,下面,我在你的脚下。”苏黄梁肯定地说道,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

      戴映棠跺跺脚,问道:“踩死你了吗?”
      苏黄梁一脸茫然:“啊?”
      戴映棠继续跺脚:“你不在我脚底下吗?没感觉出来我在踩你吗?”
      苏黄梁抬起头看着头顶的戴映棠,不禁失笑,这人倒是心大,无论什么时候,都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死德性。
      “你别在上面瞎跳了,跟个孩子似的,我这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戴映棠闻言动作一僵,赶忙蹲下来,用力拨开脚下的水面,希望能从中发现“偷窥”的苏黄梁。
      “没有用的,就算你把脸钻到水下面,也是看不见我的。你听说过镜花水月吗?”苏黄梁仰头看着戴映棠那张漂浮在水面上的脸,不自觉地抬手抚了上去。他与他总是这样,戴映棠在明,他在暗。他总是站在暗处看着他,想着他,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如影随形,在他不知道的夜晚辗转难眠。
      而戴映棠,对此,始终一无所知。

      “镜花水月?什么乱七八糟的?别跟我卖关子,说重点。”戴映棠不耐烦地一巴掌拍向了水面,苏黄梁眼前的那张脸也在瞬间四分五裂。
      “镜中花,水中月,你看到的,并不一定是真的,你看不到的,也不一定是假的。戴老板,你确定自己看清了吗?”
      戴映棠听完,无可奈何地环视了下四周。
      在这层层包裹的黑暗中,他居然问他看清了吗?他连看都看不见,好吗?

      苏黄梁透过曲折的水面,望着戴映棠那张忽明忽暗的脸,望着他那双忽隐忽现的瞳仁,能准确地预见此时此刻他脸上的表情。于是道:“既然看不清,就别看。”
      “不看?”戴映棠似有所悟,现在这种情况,睁眼与闭眼确实没什么分别。他闭上眼睛,继续问道:“闭上眼,然后呢?”
      “然后啊”苏黄梁故意拉长尾音:“然后把我的名字默念一百遍。”
      戴映棠听了,马上睁开眼睛,狠狠地向下踹了一脚:“姓苏的,你耍我玩呢?老子在这都快冻死了,没工夫跟你开玩笑。”
      苏黄梁一本正经道:“我没耍你,也没跟你开玩笑。你要信我的话,就按我说的做。”

      戴映棠听了,眉峰蹙起,他很讨厌苏黄梁这种“掌控一切”的语气,这让他觉得自己被压制了,控制了,而且他说的这个“默念名字”的事,实在也不靠谱。但这事再不靠谱,他也必须去做,毕竟对于现在这个状况,他除了相信苏黄梁也别无他法。
      不过戴映棠也不是个任人驱使的人,不会因为苏黄梁叫他默念他的名字,他就真默念他的名字。脑袋长在他身上,他怎么想,要默念什么,那得由他自己做主。

      “我闭上眼了,可以开始默念了吗?”戴映棠以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靠在岩壁上,闭眼问道。
      “可以”苏黄梁回道。双手抱胸,仰头看着戴映棠。等了片刻,他忽然开口提醒道:“请默念我的名字。”
      戴映棠听了面露诧异:“你怎么知道的?”
      苏黄梁深藏不露道:“我就是知道。”说完得意一笑。
      戴映棠心中起疑,却也没再问下去。因为他转念一想,没准苏黄梁就是在炸他,他不知道苏黄梁是妖非人这件事,也不知道他的听力非常好,几乎好到能够听到每一个人脑海里的声音,只要他想。
      但唯有一人他不去听,那就是戴映棠——当他无数次听到他的心里没有他以后,他就再也不敢去听对方脑袋里的声音了——不听,反而比听更有希望。

      今天,他只是忍不住想再听一次,结果依旧毫无悬念的重蹈覆辙。
      他的嘴角牵起一抹苦涩,觉得自己实在是狗改不了吃屎。

      戴映棠闭上眼,数了大概一百下后,再睁开眼,眼前果然物换景移,改天换地。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散去,这里诚如他推断,是一处山中石洞。只是这石洞里伫立着十几根高矮不等的石柱,看上去平添了几分诡秘。脚下没及脚踝的冰水,水面还是那样的黑,看不清水底究竟隐藏着什么。
      戴映棠迅速地环视了一圈,最后才将目光转回到苏黄梁的脸上,眼中若有所思。

      “怎么?见到我有这么不开心吗?我刚把你救出来,你好歹装也装一下欣喜若狂吧。”苏黄梁看着戴映棠冻得发紫的嘴唇,立刻解开了自己的夹袄,披在了对方的身上。心里则有点心疼。
      戴映棠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盯住他的眼睛,问道:“苏黄梁,你什么来头?”
      苏黄梁笑笑,用另一只手覆上对方抓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关心道:“手怎么这么冰,来,揣我怀里,我给你捂捂。”说罢,他就将那只手往他怀里一拉,顺带着也将戴映棠往他怀里带去。
      戴映棠遂不及防,一头栽了过去。但他也没有去推开苏黄梁,只因他的怀里实在暖和得很,而他,又确实太冷。
      苏黄梁讶异了一下,他没想到戴映棠会这么乖乖的“束手就擒”,他本是借机想逗弄他一下,没想到歪打正着,得了这种“好事”。
      洞中寂静,苏黄梁感觉自己心跳如雷,似乎马上就要将自己心里的那只鬼给暴露出去。但即便这样,他也是不舍得推开戴映棠。
      戴映棠可没管这么多,他冷,苏黄梁热,他就往对方怀里钻。没有九曲回肠,只有趋利避害。
      或许,他心冷、情薄,但对于他,这个人世,也并不温暖。

      “苏黄梁,你什么来头?”戴映棠舒舒服服地窝在苏黄梁的怀里,第二次问道。
      苏黄梁没有回答。
      他沉默了,或者说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良久,他才开口道:“这个我以后再跟你说,现在我们先出去。”
      戴映棠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转而问道:“怎么出去?”
      苏黄梁一把将他抱起,笑道:“怎么来的,就怎么出去。”
      戴映棠却之不恭地搂住他的脖子,同时对他竖了竖大拇指,赞赏道:“没看出来啊,你一个写书的还挺有劲的。”
      “你没看出来的还多着呢。”苏黄梁挑了挑眉,对着戴映棠露出一丝得意。
      戴映棠摇摇头,不置可否,然后继续问道:“对了,你怎么进来的?这个现在能说吧。”
      苏黄梁蹚着水一步步走向最近的一根石柱,对着戴映棠苦笑了一下,无可奈何道:“很简单,你低头看就知道了。”说着他手掌下翻,面向那团永远都漆黑一片的水面,水面顿时无风而动、起了波澜,紧接着水流开始一点点得向两边分开,放佛有什么东西将其劈开一样,露出了水下景象。
      戴映棠也算见多识广,见了此情此景,也不禁一脸愕然。
      他看了看苏黄梁,又看了看那片显露出了的水下之景,这一刻,他不知道哪个疑问给他震惊更大一些——是水下之景,还是苏黄梁的神之右手?

      水下的景象,就像是一面巨大的镜子,折射出戴映棠周身的一切,但却除了戴映棠自己。所以戴映棠诡异地看到苏黄梁的怀中,只有一个诡异模糊的影子。
      苏黄梁解释道:“这叫做‘梦镜’,你眼里看到什么,就会显示出什么。而这上面之所以没有你,是因为你看不到自己。”
      “梦境?你一个写书的,没想到懂得还真多。”戴映棠哂笑一声,继续问:“然后呢?在这里做梦吗?”
      他随便的一句话,倒是说出了关键。苏黄梁点点头:“对,就是做梦。但不是你做梦,是我做梦。”
      “你做梦?你不是天天都在做梦吗?”戴映棠干笑两声,讥讽道。但他表面越是这样无关痛痒地开玩笑,心里就越是沉重。因为眼前的苏黄梁已经完全不是他认识的那个苏黄梁,又或者说,他从来就没有真正地认识过苏黄梁这个人。
      苏黄梁没有接他的玩笑,而是肃然道:“我们的时间不多,你现在还是像刚才一样闭眼,默念”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默念什么都行,只要集中精力在默念这件事上。不要干扰我就行。”
      “我?”戴映棠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苏黄梁:“干扰你?哼。”他嗤笑一声,闭上了眼。不想再搭理对方。

      苏黄梁无奈地摇摇头,待对方闭上眼进入到默念状态后。他的目光突然沉了下来。渐渐地,他的眸色开始变浅,瞳孔开始失焦,面部表情陷入到一种似睡还醒的迷离。

      与此同时,那面“梦镜”开始出现变化。原先映出的景象慢慢变得模糊,镜面中一点点地幻化出一条楼梯,楼梯下面一片漆黑,通向哪里看不清楚,但苏黄梁却抱着戴映棠走了进去。

      苏黄梁是貘兽,能操控意识、精神、梦境,而这里是貘兽的大本营,一切设置也都是以意识、精神、梦境作为基础的。所以对于他来说,进出来去得心应手,消除障碍信手拈来。但对于普通人来讲,这些幻境、梦魇,却比刀山火海更可怕。因为他们无法看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也不能甄别,哪些安全,哪些危险。
      正如这面“梦镜”,就算戴映棠本事再大,如果没有苏黄梁,他一辈子都不能走出来。因为“梦镜”本为虚,它是由人心变化出的一道屏障,不能破除,只能操纵。

      戴映棠这回睁开眼后,显然没有第一次那么错愕与震惊。他只看了苏黄梁一眼,便把目光转到别处去了。
      戴映棠道:“这里看着倒比刚才那个鬼地方安全多了。”
      苏黄梁耸耸肩:“未必,这种地方,到处都很难说的。我们还是尽快离开吧。”说着他抱着戴映棠走向一处极暗的角落。那里有一个狭窄的洞穴,不知通向哪里。
      戴映棠见了,叹气道:“这鬼地方怎么跟个迷宫似的,那群怪物自己不会迷路吗?”
      苏黄梁笑笑:“下回等我逮到一只,抓到你面前来,让你问问。”
      戴映棠听了脸色立变,果断拒绝道:“免了,我既不想有下回,也不想再看见他们了。”这时,苏黄梁已走到洞口,正打算钻出去,戴映棠却出声打断道:“对了,咱可不能走得这么干脆,陆无涯还不知道跟哪儿待着呢。”
      苏黄梁没有停下动作,而是回道:“我知道他在哪,咱们现在就去找他。”
      戴映棠神色微讶,心道:这穷书生什么时候这么靠谱了?跟变了个人似的。但那答案他又并非全然不知,只是不想深究罢了。

      苏黄梁在前,戴映棠在后,两人先后猫着腰钻进了洞穴。
      洞内阴暗潮湿,苏黄梁从怀里掏出一支火折子,点燃了,为戴映棠照路。
      戴映棠从后面问道:“你弄出这么大的光亮,不怕被人发现吗?”
      苏黄梁举着火折子继续往前爬,回道:“无论弄不弄出光亮,它们都会在前方等着。这样给你照着,至少不会让你磕到、碰到。”
      戴映棠看着苏黄梁的背影,再次陷入沉默。在那层暗橘色的光晕下,他觉得眼前之人越来越模糊,以至于他再也分辨不出哪里是光,哪里是人?哪里是真,哪里又是假?

      苏黄梁的动作突然停下了,戴映棠越过那层暗橘色的光晕看到前方发出一点光亮,那是出口,但他敏锐地察觉到出口的另一端并不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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