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博物馆》烛露

45、山海（一)

　　云倚漠将锦熙的表攥在手里，收入怀中。放在最靠近心脏的位置，放佛这样就能听到那些属于锦熙的时间。

　　他继续往前走，既没有看到敌人的老窝，也没有看到敌人。而是迎面赫然撞见五个深不见底的洞口。
　　那洞口很大、很黑，并排立于他的面前，形成一个微弯的曲面。就像是长在蜘蛛头顶的一圈复眼，看上去令人极不舒服。

　　云倚漠拿出“横尸”，继续喂入陆无涯的血。“横尸”上的红光由微弱转为强烈，感应着他主人的气息。
　　云倚漠凭借“横尸”很快就确定了陆无涯与戴映棠的位置，但他却没有立即走入那个洞口，而是立在原地踌躇不前。

　　“你在犹豫什么？”死寂一般的黑暗中，突然响起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
　　云倚漠心下一惊，但仍旧无比镇定地回了头。他的夜视能力很好，比普通人要强上很多，是以就算此处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依旧能准确无误地找到那个人所站的位置。
　　“横尸”已经被他隐了红光，反手攥在手里蓄势待发。只待对方稍有异动，这柄刀刃就能饱餐一顿。

　　“云道长，你紧张什么。我如果要害你，又何必出声来提醒你？”那声音不慌不忙地传来，闲散悠然，与云倚漠的严阵以待形成鲜明对比。就在这时，那人的面前突然亮起一团火光，只见他掌心平摊，当中稳稳托着一只白蜡，白蜡上跳跃着橘红色的火苗，火苗忽明忽暗，映照出他脸上逐渐清晰的轮廓。

　　“你是”云倚漠皱着眉望向对方，他认识这个人，是常与戴映棠在一起的那个写书人。只是名字他忘记了。
　　“在下苏黄梁。”苏黄梁微微一笑，主动自报家门，一点也不介意对方叫不出自己名字的尴尬。
　　“苏先生，你深夜来此，应该不会是无缘无故吧？”云倚漠对苏黄梁叫什么其实并不感兴趣，他关心的是他究竟是谁。
　　“云道长还真是个急性子，连句寒暄也不说就直奔主题。”苏黄梁嘴角依挂着那抹恰到好处的笑，跟他平日的书生形象并无二致，但云倚漠却觉得那笑容带着点邪，不属于人类的邪。
　　“既然是寒暄，也无非是几句客套的废话。面对此情此景，咱们两个还需要说那些客套的废话吗？”云倚漠说话时一双锋利如刀的眼睛始终盯着苏黄梁，不肯错过他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
　　“你对我有必要这么严阵以待吗？”苏黄梁被他那眼神刮得也是不太自在，他故作轻松地将笑容变得更加友善，继续道：“我来这儿不过是想要帮你，从某种程度上讲，咱们俩是友，而非敌。”
　　“你怎么让我相信你？”云倚漠问道。
　　“戴映棠。”苏黄梁不躲不闪地迎着云倚漠的目光，十分坦然地说出了这个名字。
　　“戴映棠？”云倚漠似懂非懂地重复了一遍他的回答，心里却也似有所悟。
　　“对，因为我喜欢戴映棠，所以我愿意为他做一切事情。包括为他暴露自己隐藏多年的身份，包括为他直面我躲藏多年的敌人，也包括为他去死。”说到“死”这个字时，苏黄梁并没有说得有多重，而是十分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但说到“喜欢”那两个字时，他却连声音都颤抖了。
　　“你喜欢戴映棠？”云倚漠闻言，向来处变不惊的脸上还是出现了一丝裂痕。他其实并不震惊苏黄梁喜欢戴映棠这件事，真正令他震惊的是这世上居然还有人会喜欢那个性格恶劣的刽子手。
　　他在短暂的震惊后，又要开口，却被苏黄梁出言拦下了。
　　“你是不是又要问，我怎么才能让你相信我是喜欢戴映棠的？抱歉，如果是这个问题，我实在无法向你证明。关于这件事，除了我自己，我无法向任何人证明，连戴映棠都不能。”苏黄梁说完后就静静地盯着云倚漠，他现在需要这个人的帮助，所以他才对他如此坦诚，连自己心底最深、最沉的秘密，他都掏给了他。但即使这样，他也不能保证对方能够相信自己，所以他只能等，等骰盅打开的刹那，看自己是否押对了筹码。

　　云倚漠沉默了半分多钟，在这半分多钟里他也在盯着苏黄梁。在这短暂的对视中，他第一次正视了这个略显潦倒的平凡书生，在他那双摇曳着书卷才情的桃花眼中，更多的是看透世事的淡漠与孑然。而这样一个性情冷漠的人，为何要来搅这样一趟浑水呢？
　　云倚漠的大脑里飞快地做着很多种分析。最后他发现，这个时候，万无一失的事情是没有，他必须也要去赌一把——赌苏黄梁真的是喜欢戴映棠。

　　两个赌徒就在这短短的半分钟里，做了一场决定生死的的博弈。赢了，是双赢，输了，是俱损。

　　云倚漠收起“横尸”，对苏黄梁道：“苏先生，不知你想与我如何合作？”他此话一出，也就等同暂且承认了苏黄梁的“友方”身份。

　　苏黄梁也是面上一喜，立刻答道：“如果我猜得没错，云道长应该是已经确定了戴映棠和陆无涯的位置，但你之所以没选择进入他们所在的洞口，是因为你并不确定锦熙是否与那二人关在了一起。锦熙被抓进来的时间更长，危险也更大。如果他没有和那二人关在一起，你去救那二人，一来会耽误救他的时间，二来也会打草惊蛇，令他的生命安全产生更大的危险。”

　　苏黄梁说完见云倚漠并未插言，于是继续道：“对于云道长的这个顾虑，我现在可以立刻解决。锦熙与戴映棠他们确实没有关在一起，你要去救锦熙，可以走这边。”他抬手指向最右边的第二个洞口，里面黑漆漆的与其它洞口并无区别。然后他走到云倚漠前方的洞口：“而我可以走这边，去救戴映棠。当然，你也完全可以认为这是一个瓮中捉鳖的陷阱，但我可以保证”

　　“你不用做什么保证。”云倚漠果断地打断苏黄梁的解释，没有半分迟疑地就向他所指出的石洞走去，并边走边道：“我既然已经信了你，无论你做不做保证我都会相信你。如果我不信，你就算搬出你八辈祖宗来指天立誓，也是没有一点用处。所以废话不用再说，棠子和老陆交给你了。”
　　苏黄梁忽然觉得云倚漠这人很有点意思，沉如铁、快如刀、静如水，胆大心细，干脆利落，是个干大事的人，像个鬼见愁的主儿。于是笑而不语，转身也走入洞中。
　　而在他转身入洞的刹那，云倚漠却突然叫住了他，问了一句：“你是谁？”
　　苏黄梁神色茫然地望着前方那漫无边际的黑暗，低声回道：“我也不知道，大概很久之前是只什么畜生吧。现在则变成了一只传说中的怪物。”
　　“什么传说？”想起戴映棠他们的车子坠落悬崖时，云倚漠从车窗上望见的一幕，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山海经。或许它不是传说，而是真的。”苏黄梁没有再多说，很快走入了石洞。他将自己全部的底牌摊给云倚漠，便知自己与戴映棠已入殊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