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博物馆》烛露

31、戏言

　　陆无涯翘着二郎腿坐在二楼的包厢里，从头到脚都写满了对锦熙的不满。他抬手指了指楼下正唱得热闹的戏台，质问道：“你小子说带我见见‘好东西’，就是来这儿咿咿呀呀地听戏？”

　　锦熙饶有兴味地看着台上花旦莲步轻移、水袖半挑，“哐仓”一口咬下半个脆梨，悠然答道：“听戏怎么了？什么旖旎香艳、春宵梦短，全在这‘唱念做打’中，个中滋味可不是妓馆娼院里的那些个声色犬马可比的。”说到此处，他得意洋洋地拿着白梨指了指楼下戏台：“而且我告诉你，在这台上站着的可都是百里挑一的角儿，你想在‘梦回’以外的地方看到根本不可能。况且这个地方也不是谁想进就能进来的，得需要这个”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玉牌”，在陆无涯面前得意地晃了晃。

　　陆无涯抖动着翘起的小腿，还是一脸不以为意：“进不来就进不来呗，反正老子也不稀罕听。其实想想还是我炕头上的小翠好，胖胖乎乎，暖暖和和。”想到小翠，他双手在前面比划了一下，正好勾勒出一个女子凹凸有致的轮廓。

　　锦熙看着他那“扶不起”的样子，轻叹着摇摇头，转而用一种若有深意的语气提醒道：“小翠虽然好，但说不定这台上之人有比小翠更好的。”
　　陆无涯听了眼神一亮，立即会意：“你是说这不止是一家戏院？”
　　见对方终于领悟了自己的意思，锦熙嘿嘿笑道：“自然不是，要不我带你来这儿干嘛？这里一晚上可是一掷千金，外面那些“俗地儿”跟这可比不了。”
　　陆无涯一听“一掷千金”四个字，立马来了兴致。他一直相信，最贵的才是最好的。推了锦熙脑袋一下，他对对方顿时刮目相看。
　　“你小子，行啊。这什么都玩过，见过。也算雅俗共赏，五毒俱全了。”
　　锦熙得意一笑，随手扔掉手中梨核：“那当然，要不怎么敢说带你们长长见识呢？本少爷请客，还能掉了价不成？”说着他转头拍了拍云倚漠的肩膀，笑得更加肆意：“你说是吧，云大师？”

　　云倚漠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他一只手端着茶水悠然自得地轻抿，另一只手搭在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节拍，看样子倒是在认真听戏，并没有打算与另两个人“同流合污”。

　　锦熙瞧他那般模样，心道对方可能是不大喜欢这种事。于是也没再多说什么，转过头去继续与同是“同道中人”的陆无涯高谈阔论。

　　“老陆啊，这戏子的好处，可不是因为他是个男的，而是他兼具男人的傲与女人的媚，所以压在身下的滋味就多了这么一点刺激。而正是这一点刺激就值得你撂下这么一叠票子。”

　　陆无涯对这话“咂摸”了两下，心里也痒痒了起来，于是看向戏台的眼神就跟刚才不一样了。虽然他现在还是不爱听，但却看出了几分颜色。他见台上花旦举手投足皆是美，眼波流转俱是情，身体就有些跃跃欲试了。
　　心道：怪不得要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这“婊子”和“戏子”果然是需要相提并论的，都是些媚态横生的可人儿。

　　“那你说这干男人与干女人有什么区别？”陆无涯这人向来直接，做事说话都是直捣黄龙。而对于这件事他以前只是听说，没有实践，所以具体步骤还是要请教“前辈”一下。
　　锦熙摆出副“过来人”的架势，先给自己点了根烟，待一口烟雾呼出后，才轻描淡写道：“也没什么不同，不都是你在上面，人在下面，然后找对了位置就行。”
　　陆无涯点点头，脸上若有所思，显然正试图在脑中勾画出一副更加具象的画面。

　　这时，台下突然传来一阵热烈的躁动。此起彼伏的叫好声中，只见一名花旦手持折扇迤逦走上台来。他还未张口，眉目已含了情，还未动作，姿态已生了媚。待他玉腕轻转，将那画扇悠悠展开，启唇唱道：“忙处抛人闲处住。百计思量，没个为欢处。白日消磨肠断句，世间只有情难诉。”台上台下立即陷入了一阵如痴如醉的安静，随即又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叫好声。
　　此情此景弄得根本不懂戏的陆无涯也被带动了起来。吹了两声口哨，他不由也觉得那花旦实在不俗。

　　始终保持沉默的云倚漠，这会儿却抬手指了指台下，对锦熙问道：“不知你的面子，能不能买下戴老板一晚。”

　　锦熙叼着烟卷笑着摇摇头：“你眼光也太毒了。不过这戴老板可不是人人都能碰得的，这不是面子问题，而是你有所不知”他说道此处蓦然一愣，眼神狐疑地转向云倚漠：“你认识戴老板？”
　　云倚漠淡定自若地点点头，反问道：“戴映棠也算是这里的台柱子了，认识他很奇怪吗？”
　　“戴映棠虽然是这里的台柱子，但也只是‘这里’的台柱子。在外面可从来没唱过，所以认识他的人必定是这里的常客，那你岂不是”
　　“我是这里的常客很奇怪吗？”云倚漠拦下锦熙的话，眼中有种似笑非笑的揶揄。
　　锦熙被他问得顿时语塞，立即转眼看向陆无涯。陆无涯看着他也是一脸茫然，他与云倚漠虽然住在一起，但很多时候也算各过各的。

　　锦熙掐灭烟头，再没心思去听台下的戴映棠。他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地打量着云倚漠，只见他眉目冷淡一脸肃然，身上又总是套着那一件无款无形的墨黑长袍，实在想象不出这样一个“清汤寡水”的男人，怎么会是“梦回”的常客？
　　这里的常客哪一个不是鲜衣怒马，倜傥风流的纨绔子弟？

　　这时包厢外突然传来两声轻叩，紧接着一个温柔似水的声音隔门响起：“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们老板让小的给各位爷过来添些东西。”
　　锦熙听了，略带迟疑地应了一声，但心里却暗自纳闷：他没叫东西啊。若是送的，可每次来也没见送过。
　　这时他又想到了云倚漠。
　　斜目瞄了瞄身旁的云倚漠，只见对方一副老神在在，理所应当的样子。顿时他的心里就醒悟了大半。可偏在这时，陆无涯却冲他竖了竖大拇指，表示道：你还真有面子。
　　锦熙见了也只能讪讪一笑，但笑得是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云倚漠似笑非笑地暗自观察着锦熙脸上的表情，简直发自内心的觉得：有趣，实在有趣。

　　得到允许后，门外的侍人推门而入，进退有度地将一些新鲜的果品，和几碟小吃摆在了桌上。这些吃的虽然也并不比他们桌上原先摆着的贵重多少，但陆无涯一眼就认出那些全都是云倚漠比较爱吃的。
　　末了，那侍人又送上来三串红通饱满的冰糖葫芦。对着云倚漠恭声说道：“云先生，我们老板说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海涵。”

　　云倚漠拿过一串糖葫芦，津津有味地咬下一颗大红果，对那侍人点头道：“代我向你们老板道谢。”
　　那侍人闻言，欠了欠身：“云先生，客气了。”之后便不再多言，弓着身退了出去。

　　包厢里霎时陷入一片安静。只剩下云倚漠“嘎吱嘎吱”嚼糖葫芦的声音。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咽下嘴里的大红果，云倚漠用糖葫芦上露出的半截竹签子点了点桌上的食物，招呼道：“吃啊，怎么都不吃了？”
　　“没你的面子，我敢吃吗？”锦熙双手抱胸地瞪着云倚漠，突然觉得自己像个猴子一样被耍了半天。
　　这时陆无涯也摇晃着二郎腿语带不满道：“没看出来啊，小云你也是个风月浪子，怎么不说带兄弟我也浪一浪呢？”
　　云倚漠一边咬着他的糖葫芦，一边挑了陆无涯一眼，实话实说：“我一个人在这浪不花钱，加上你可就得消费了，带你来你自费吗？”
　　陆无涯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动了两下嘴唇，最后冷笑一声。

　　云倚漠拿了一串冰糖葫芦递给锦熙，道：“我把面子给你了，吃吧。”
　　锦熙看着那串冰糖葫芦，真是接也不是，不接又显得自己太小家子气，最后竟是张了大嘴从上面泄愤似的咬下一口，放佛那糖葫芦是云倚漠的肉一样。
　　云倚漠看着他那张牙舞爪的样子，心里暗自下了个评语：可爱。然后就笑模笑样地开始喂他吃糖葫芦。锦熙没料到对方会有这样“神来一笔”，顿时一口气憋在胸中无处发泄，最后也就无可奈何地不了了之了。

　　锦熙一把抢过云倚漠手中的糖葫芦，自己嘎嘣嘎嘣地嚼了起来，边嚼边问：“云大师，你说说你是怎么成为这里的座上宾的？”他把刚才拿出来显摆的玉牌往桌上一扔，实在觉得很没意思。
　　云倚漠轻描淡写道：“我帮这里的老板看过风水，驱过鬼，久而久之也就熟了。”他那样子似乎并不觉得跟这里的老板很熟是一件多么难的事。
　　“真是一招鲜吃遍天啊，看来做人还得有门好手艺。”锦熙咬牙切齿地嚼着大红果，语气冷嘲热讽。
　　云倚漠却摇摇头，眼睛若有深意地看向台下中人：“做人有没有手艺不重要，重要的是要生来有个好命。”说着他又把头转向锦熙：“你看你，命就不错。”
　　锦熙冷哼着啐了一口：“不错个屁，都撞鬼撞成这样了，有什么好的？”不提“命”还好，一提“命”他就来气。

　　刚才被云倚漠噎了一道后，陆无涯就甚是郁闷。于是便开始把注意力集中在台上戴映棠的身上，以此调剂心情。但看得久了，他突然发现那戴映棠唱戏归唱戏，眼神却总往他们这边瞟。
　　难不成是看上自己了？
　　陆无涯下意识地摸摸脸，虽说他长得也是浓眉大眼，但应该不至于被人一见钟情吧？
　　正在这时，他见云倚漠一边说这话一边看向了戴映棠，那戴映棠似有感知般又将眼锋向上一挑，两人相视一笑。竟然好像相熟。

　　“你”陆无涯刚要开口询问，台下立刻暴起一阵热烈，恰好盖过他的话头。
　　原来那戴映棠一曲已经唱罢，自然引得场中人声沸腾。他优雅从容地对所有人俯身一礼，算是谢幕。之后便头也不回地走入帘幕之后。无论台下再如何热烈的呼唤，也是没再返场。
　　作为“梦回”的坚实台柱，他有这个底气可以头也不回，作为戴映棠，他也有这个资本可以头也不回。

　　陆无涯见了眼珠一转，弃了方才额话头，转而问道：“小云，不知你的面子，能不能买戴老板一晚？”
　　云倚漠半笑不笑地觑了眼对方：“不如你一会亲自问他，可好？”
　　“啊？”陆无涯听了愣了一下，恰在这时身后的包厢门就被人肆无忌惮地推了开来。紧接着一个润泽好听的男声自背后响了起来：“怎么着？我看看是谁想要借小云的面子买我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