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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他的劫 ...

  •   陆无涯趴在一座坟头上已经挖了很长时间。这座坟头无名无姓,只有一座略略凸起的小山包,又隐在密林间,显得格外荒凉。
      周衍被他拴在一边,眼中仍有不甘。但再不甘他也没有办法——既没有办法逃离陆无涯的桎梏,也没有办法对对方恶语相向。毕竟他是在为他好。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一个善良体贴的性子,但过分的善良体贴也给他带来了过分的懦弱。

      “我说周施主,你到底把他埋没埋这儿?”下雪的天气应该寒冷,但陆无涯却已累得满头大汗。他咧着嘴看了眼周衍:“周施主,这坟上无名无姓无标记的,你是不是找错了?”

      周衍坚定地摇摇头:“不会。我每年都来祭拜,绝不会错。只是”
      “只是你还是不想让我刨他的坟?我他妈的不刨他的坟能救你们全家老小吗?”陆无涯一急,地痞本性就露了出来,但话刚出口就惊觉不对,于是赶忙换了种语气掩饰道:“贫道挖了半天,也甚是着急。”
      周衍对于陆无涯的“气急败坏”也没有在意,只是垂着眼道:“陆道长,周某也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予念当初被弄得七零八落的就塞进了一个食盒里,然后扔在了路边,实在实在是太可怜了”说到最后他几乎已经说不下去。想想当时的情景,他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所以对于周予念的报复,他现在既怨不了,也恨不起,但心里又着实的焦急与恐惧。
      “哎!”陆无涯长叹一声,也不知该怎么说周衍好。反正这事剪不断理还乱,他还是赶紧挖吧。希望小云那边能继续拖下去。

      这时,他袖中突然红光一闪,紧接着传出几声清脆的铮鸣。他眉头一皱,从袖中拿出一把与云倚漠的龙纹匕首几乎一模一样的匕首,只是他的这把匕首,龙纹方向恰好与其相反。
      “妈的,小云出事了。”看着手中匕首,他忍不住啐了一口,突然开始几近疯狂地向下挖去。周衍被他的行为吓了一跳,似有所感地轻声问了一句:“陆道长,是不是周府那边有什么事情?”
      陆无涯没有回答,只是发了疯地往下挖。最后他终于在一片淤泥中挖到了一口棺材。那棺材是楠木做的,上面雕刻着往生的花纹,只是棺材里只放着一个小小的八角食盒,那方狭小的食盒里才是周予念真正的骸骨,虽然已经残缺不全。

      周衍见了那食盒仍忍不住的伤心。但陆无涯现在却没有这种儿女情长的闲心。在他心中:害人就是害人,无论他生前如何,身后都已坠魔。

      他手掌上翻,朝天抛出一把铜钱,铜钱落下的瞬间,他用龙纹匕首划破自己的手掌,将洒出的鲜血泼到那些铜钱上,同时大声念道:“生有来处,去有归;归若无处,魂自散。灭!”灭字一出,那些铜线也同时落在了食盒的四周,并开始剧烈地抖动。他运足力气将匕首从食盒正中贯穿而过,匕首的把手正抵在他的伤口上,那些血就顺着龙纹一点一点地流入了盒中。

      周予念忽然惨叫一声,整个人蜷缩在了地上。那颗攥在手中的心脏也顺势掉落,在地上滚了两下,化成一块干瘪的腐肉。

      这时,云倚漠那把躺在地上的龙纹匕首突然像活了一样,闪着红光“噌”地立起,一下子就刺穿了他的手掌。云倚漠疼得一个激灵,立刻睁开了双眼。他不断地喘着气,放佛刚从长久的窒息中缓过劲来,体内的空气马上就要干涸。
      他喘了两下立即看向身下,只见双手捂住的地方依旧鲜血淋漓,但这次却不是锦熙的血,而是他手掌被匕首贯穿的血。
      锦熙并没有躺在那里,躺在那里的只是一具咧着嘴叉子的腐尸。

      云倚漠长出一口气,干脆利落地拔出匕首,站了起来。心中已对所有的一切都有了数。
      他不禁苦笑,没想到自己上了一次当后,又上了第二次当。而这第二次当却是真的差点要了他的小命。还好陆无涯这小子关键时刻还真没掉链子!

      云倚漠握住龙纹匕首,一刀挑起周予念头上那宽大的兜帽,看来风水真要轮流转了。

      周予念再次惨叫一声,委顿于地,然后咬牙切齿地挤出三个字:“臭、道、士!”兜帽之下并没有藏着周予念的脸,而是一张咧着大嘴叉子的腐尸面孔——就跟死去的那些尸体的脸一样。

      周予念暴露在外的牙齿咯咯响动,声音怒不可竭:“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挡在我面前的所有人都得死!”整个空间随着他的怒吼开始晃动,云倚漠感觉那些深不可测的黑暗开始剥落,眼前逐渐清晰起来。
      黑雾散去的屋内,弥漫出一股血腥的腐臭。云倚漠放眼望去,只见地上摆满了一个个的八角食盒,而在那些食盒里则填满了残肢断臂、五脏六腑,就像是一场食人盛宴。

      云倚漠眉头紧皱,口中却是叹了一声:“你本可投胎轮回,等下一世重新来过。如今却是怎样都回不了头了。”他话音未落,陆无涯就拎着一个食盒跑了进来。
      周予念看到那个食盒后,就明白了一切。森然问道:“臭道士,你敢阴我?”随即他又自嘲地笑了下:“不过你本事也算够大,居然能找到我的骸骨。我以为早就喂狗了呢。”
      说罢,他突然身体一动,就像一道闪电般转眼就蹿到了陆无涯的面前,想要将那食盒抢夺回来。不料,他动作虽快,陆无涯却早有防备,提前就给自己找好了退路,所以一下子就让对方扑了个空。
      而在这个时候,云倚漠又趁机绕到了周予念的背后,先是伸腿一扫将他绊倒,然后一记手刀劈下直接将其按在了地上。之后,他毫不犹豫地将手中匕首当胸掼入,结结实实地就将他钉在了地上。

      周予念五指前抓,犹不死心地还想夺那盒子。却听云倚漠冰冷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陆无涯已在你的本体上施了‘散魂咒’,无论你再怎么挣扎都将魂飞魄散。”

      周予念听了先是一骇,但很快就阴毒一笑:“你猜,那个‘小少爷’现在在哪个盒子里?”云倚漠不动声色地捻了捻口袋中的那块玉坠,坚定地摇摇头:“你不用再蛊惑我了,我很确定他现在安然无恙。这也是我迟迟没将你撕碎了的原因。”他一脚踏上周予念那颗腐烂丑陋的头颅,狠狠将其踩进地底。他记得刚才他就是这样踩他的脑袋的。
      “说吧,你还有什么要求。”他面无表情地问道。
      周予念依旧挣扎着,从嘴里艰难地挤出几个字:“那就一起死吧。”他话刚说完,整个屋里立刻震动了一下,在这短暂的一瞬间,云倚漠似乎看见透明的空气间出现了一丝丝裂缝。然后,他就觉得头昏脑胀双耳鸣响,身边似乎十分拥挤,放佛有些什么东西正想极力地挤入他的体内。
      没了锦熙,他看不见另一个世界的情景。但此刻所发生的变化已足以令他想象。
      大概所有的恶鬼现在全都涌向了他的身边

      他没有半点迟疑地咬破舌尖,一口鲜血吐在符咒之上,然后冷着脸将符咒漫天撒出,口中念了个“天打雷劈咒”。随即符咒所落之处就像一道惊雷降下,瞬间屋里就充满了烧焦的腐臭。他对不远处的陆无涯使了个眼色,陆无涯立刻授意。顷刻间拔出贯穿手中食盒的那把龙纹匕首,而在他拔出的一瞬间,周予念也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然后便倒在了地上,再没有动静。
      他的身体迅速萎缩,从一具腐尸变为一具干尸,红色的长袍罩在上面,就像是一滩鲜红的血。

      这时,周衍跌跌撞撞地从门外跑了进来,他的手腕处有一些渗血的划痕,显然是费了不少力气才挣脱了陆无涯对他的捆绑。
      “他人呢?”他的目光来来回回地在云倚漠与陆无涯之间穿梭,有些呆愣,又有些焦急。
      云倚漠与陆无涯互看了一眼,同时陷入了沉默。
      周衍则继续问道:“是不是我是看不见他的?但他还是能看见我的对不对?云道长,你能告诉我他在哪里吗,我有话想对他说。”但是没等云倚漠回答他,他就迫切地又开了口。
      他说:“予念,我是大哥啊。我知道你心里恨,心里怨。但是但是周家毕竟收留过你,还养了你这么多年,你不该不该”想到父母族人的惨死,周衍的声音就开始发抖:“算了算了,这些也就不提了。大哥只希望你现在收手,放过其他人,我把自己这条命抵偿给你,我跟你走。反正我一直想陪着你,黄泉碧落的我都不在乎其实你早就该先把我带走了”说到最后他已哽咽不已,他将双手掩住痛苦至极的面庞,一点一点地跪了下去。

      云倚漠和陆无涯很想跟他说:别说了,你说了他现在也听不到了。但却谁也没有说出口。最后还是云倚漠忍不住道:“事情都结束了,周施主我们回去吧。”
      “结束了是什么意思?”周衍惶惶然地问道。听了云倚漠的话他本该高兴,但不知为何却开始发慌。
      “结束了的意思,就是令弟已经魂飞魄散,周府剩下的人和你已经安全了。”
      “魂飞魄散又是什么意思?”周衍颤颤巍巍地说出那几个字,眼神已从慌乱变为惊惧。
      云倚漠实在不能理解他们这种畸形的感情,活着的时候拿不起,死了以后又放不下。那么他们到底是想让对方活,还是死?他们究竟是想让自己活,还是自己死?
      于是他一把揪起周衍的衣领,将他扔到那件红色衣袍上,大吼道:“魂飞魄散的意思就是周予念已经彻底从这个世上消失了,连个渣都没剩下。你要想留个念想,就把这件袍子以及里面的那具尸骨带回去吧。”

      周衍不可置信地趴在那件长袍上,摸了又摸,只感觉袍子底下干干瘪瘪的一个细长条,并不像他那丰神俊秀的予念。
      然后他就哭了,哭的声嘶力竭伤心不已,就像是个孩子,止不住地嚎啕。

      最终,周衍并没有掀起那件长袍,也没有带走那件长袍,以及下面的尸骨。
      他走到书桌旁,将挂在后面墙上的那张“数九寒梅图”取了下来,工工整整地叠好收进了怀中。待料理好周家的事情后,便只身去了江南。

      云倚漠虽然对周予念绝没有“追念”的意思,但还是自暗处提起来那件曾经装着他尸骨的八角食盒,将其提回了家。这些个不干净的东西在外人看来或许晦气,但对于他来说也未尝不是件宝贝。

      天亮之前,云倚漠在梅园的后院找到了昏迷不醒的锦熙,同时还有周伯以及其它的周家人。周予念最终只是杀了那些对他“不好”的人,周府里的一些惨象也不过是他为周衍准备的幻觉。他大概是想看看对方痛苦悔恨的样子。可惜,直到消失的那一刻他都没有再见过周衍一面。

      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陆无涯与云倚漠一起坐在屋前的小院里晒太阳。他心满意足地抖了抖手中那张万元票号,啧啧两声:“看来这次能好好的花天酒地一阵了。”
      云倚漠翘着腿、眯着眼,舒舒服服地陷在铺着柔软皮毛的躺椅里,一副老太爷的模样提醒道:“你要花天酒地,用你自己那份花天酒地,可别动我的。”
      陆无涯听了,立刻变脸道:“抠死你算了。你小子摸摸良心,这次要不是哥们儿我及时赶到,你是不是就真栽里头了?”

      云倚漠认真地想了想,淡淡地答出三个字:“不知道。”
      “不知道?”陆无涯怪叫一声:“你都半死不活成那样了,还跟我嘴硬。承我个情就这么难吗?”
      云倚漠睁开眼,斜了他一眼:“我承你这个情没关系,多分你点钱也没问题。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我是实话实说。”看着陆无涯那副不置可否的样子,云倚漠破天荒地解释道:“那个周予念非常奇怪,交手时他一直试图将我打发走,不想与我做出正面冲突,似乎在顾忌着什么。而且到最后他也没伤害过锦熙,以及其他一些人。”
      “我承认,他最终是没在周家大开杀戒。但也确实害了不少的性命,这里面也不全是罪有应得之人。”陆无涯说着点燃一根烟,在吞云吐雾中眯起了眼。他不是在讲什么正义,他只是在说一件事实。而且他也明白,云倚漠也不是在为周予念开脱,他也是在讲一件事实。他和云倚漠都是心如坚铁之人,所以才能做生死搏命之事。

      云倚漠从他手中的烟盒里抽出一根,划了根火柴,也点着了起来:“所以我才说不知道。我不知道他那个时候会不会杀我,或许会,或许不会。因为他已经疯了。”
      “为一个男人死了?死后还疯了?”陆无涯讪笑一声不置可否。只觉得太过荒唐。
      云倚漠听到“为了一个男人”时,不知为何竟想起了锦熙,他有些恐慌地猛抽了两口烟,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脸隐于袅袅烟雾中。

      这时,院前的木门不知被谁“嘭”地一下推了开来。云倚漠与陆无涯同时抬眼看去,只见一个西装革履、风流倜傥的青年满面春风地就走了进来。
      “怎么?大冷的天都不在屋里坐着,跟外面‘乘凉’呢?”他脸上笑意盈盈,霎时吹散了冬日里的几许寒冷,令洒满院子的阳光更加温暖。
      云倚漠不自知地笑了一下,觉得他颊边漾起的两个酒窝十分的漂亮可爱,连带着心情也更加好了。
      “今天太阳好,出来晒晒,顺便看看雪景。”他吸了口烟,舒舒服服地看着锦熙脸上的笑容,脑中一阵飘然。

      锦熙轻车熟路地不知从哪搬了个小板凳,不顾身上的西装笔挺,一屁股就在了他的旁边,也跟着一起“晒暖儿”。然后他又毫不客气地伸出了两根手指晃了晃:“嚯,俩人抽烟呢?给我也来一根。”
      陆无涯推了他脑袋一下,才把烟盒递给他:“你小子不是嫌烟次,抽不惯吗?”
      锦熙抽出一根,嘿嘿一笑:“习惯可以培养嘛。来,云大师,借个火。”说着他就将脸凑到了云倚漠面前,接着他烟卷上的那点火光点燃了自己的烟丝。

      云倚漠怕他把自己的给撵灭了,于是心不甘情不愿地主动配合着,但叼着烟卷的嘴角却不动声色地扬起。
      陆无涯突然觉得,自己有种莫名其妙的多余。仰起脸,他看着天空偶尔掠过的飞鸟,眼神不由有些惆怅。

      周衍一个人在西湖看柳,灵隐祈福,傍晚坐着乌篷船顺流而下,看万家灯火,听渔歌唱晚。提箸夹一口即钓即煮的鲜鱼,他尝到的并非是满口的鲜香,而是一嘴的苦涩。夜半醒来,他忽然很想予念,于是将怀中的那幅“数九寒梅图”拿出,再小心翼翼地打开。
      如今,他能留下的也只剩下这一点笔墨。

      就着昏暗的烛火,他眯眼看去。突然目光一震,紧接着双手就开始颤抖不止。只见那张“数九寒梅图”上填了一半的梅花竟已全被填满,鲜红如火的梅瓣霎那间就灼红了他的双眼。
      “予念”他将那张图画贴在胸口,轻声唤道。余音未消,远处寒山寺上的钟声就悠悠响起,如同亘古不变的诵咏,盖过了世间诸多哀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他的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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