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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兄弟(二) ...

  •   “死了?冤鬼索命?”锦熙自言自语的重复了一遍。脑海中再次蹦出那一夜渗人的情景。瞬间,他身上的鸡皮疙瘩全部跑了出来。

      周衍继续苦笑:“子不语怪力乱神,让锦熙小少爷见笑了。”
      锦熙听了,忙摆摆手:“嗨,这种事只要遇见了这帮道士以后,想不信都难···”他话没说完,云倚漠就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让他别捣乱。
      锦熙“哎呦”一声,周衍立即投来疑惑的眼神。刚才那句话就说得他摸不着头脑,不知此时又是何意。
      锦熙也无意拆云倚漠的台,于是在对方带有杀气的眼锋中,含糊道:“没事没事,我话说太多了,不小心咬着舌头了。哎呦,好疼好疼。”
      这时,陆无涯将一杯茶水放到他的眼前:“少说话,多喝茶,就不会咬着舌头了。”说罢又将另一杯茶递到周衍手上,笑道:“周施主,请。”

      这时,云倚漠突然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周施主,不知道现在能不能聊聊关于令弟周予念的事情了?”他这个人耐性一向不好,更何况他还等着吃第四碗面条呢。

      周衍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轻抿了一口手中热茶,待心绪稍定,才缓缓开口:“予念他,其实并不是我的亲弟····”
      茶雾氤氲中,他渐渐迷离了视线。
      眼前物换景移,没有黯淡的木桌、也没有明灭的烛火,有的只是一条熙熙攘攘的街道,以及漫天飘下的白雪。

      那天,也是一个寒风刺骨的雪夜。
      周衍因与夫子论学,下课下得晚了,所以也就不想再回家吃饭。想着那春和亭的“芙蓉醉蟹”香嫩肥美,于是他腹中馋虫跃跃欲试,双脚便不由向春和亭的方向走去。
      雪夜配膏蟹,甚佳!

      一顿酒足饭饱后,他心满意足地走出春和亭。手中还拎着一包点心,想要带回去给小妹尝尝。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迅速从他身边跑过,并飞快地抢走了他手中的点心。

      周衍见状,立刻紧追而上。没想到那黑影跑得还挺快,三下两下就窜进了胡同。周衍虽然不在乎那包点心,但也不愿意自己平白无故地被抢。于是也跟进了胡同,继续紧追。

      七拐八拐之后,他终于在胡同的尽头堵住了那个黑影。那黑影见无路可逃,于是便缩成了一团紧贴在墙边,然后突然开始不断蠕动。此时胡同里一片漆黑,周衍辨别了许久,都没看出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一向不相信怪力乱神,表情镇定地一步步向前逼近。那黑影对他竟也不再理会,只是越动幅度越大,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黑块儿。

      周衍走到“它”跟前,才看清那原来是一个人。
      一个饿急了的小乞丐。

      那乞丐蓬头垢面地裹着一件破旧的黑棉衣,面冲墙壁,四肢冻得全都缩在了一起。但饶是发抖得如此厉害,他还是不停地往嘴里塞着那包糕点,放佛现在若不赶紧吞到肚中,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周衍本还想着教训对方一下,此刻看到他这副可怜的的模样,心立刻就软了。
      他冲他弯下身,柔声劝道:“慢点吃,别噎着,没有人跟你抢的。”

      那乞丐根本不相信他说的,见他靠了过来,便吃得更加不顾一切,剩下的那几块甚至连嚼都没有嚼,直接就囫囵吞下,以至于给噎个正着。

      周衍见状立刻想帮忙,却见那乞丐慌忙一躲,然后匍匐着从地上抓了几把雪塞到嘴里,试图冲下卡在食道里的食物。

      周衍简直都看傻了,他自幼长于富贵之家,那见过这等悲惨的活法,一时间呆在当场也不知如何是好。

      那乞丐人微命贱,塞了几口雪水,竟就缓了过来。他抹了抹脸,昂着头瞪向周衍,哑声问道:“这位贵人,不知怎样求你才肯放过我?打一顿骂一顿都好,只要别将我送官就成。”

      周衍见他那神情语气丝毫不像讨饶的,倒像是挺着一身铮铮傲骨。不由便被逗笑了,但面上还是绷住笑,佯装严厉道:“你这小小年纪,干什么不好,非要行抢夺之事,可知错了?”

      乞丐闻言,连忙跪在地上猛磕头:“知错,知错,只要你放过我,都大的错我都认。”
      周衍见他头虽嗑得响,但脸上却一片冷然,而且嘴角还微翘着一丝嘲讽,便知这孩子绝对心口不一。或者说不知在心里如何将他骂了千遍万遍。
      看他年纪不大,也就八九岁的样子,怎就变得如此市侩——表里不一,见风使舵?这要继续下去,长大了可还得了。
      不过还好他眼神中尚存傲骨,若悉心教导,应为时不晚。而且他自小也缺个兄弟·····

      想到这里,周衍对他伸出手,换了一副亲和的笑容,问道:“小家伙,你可愿随我当个仆从?”
      乞丐闻言抬起头,根本就不相信他的话:“仆从?这位贵人你可不要拿小的开玩笑了。就我这目不识丁的臭乞丐,你雇我干嘛?”

      周衍目露怜惜,伸手轻轻抚了抚他嗑得有些红肿的脑门:“傻孩子,我不是雇你,是要养你,教你。”
      “养我?教我?”乞丐冷笑:“管吃?管住?还不用干活吗?”
      周衍点头。
      “你当我三岁孩子吗?说,你安的什么心?我只是抢了你几块不值钱的糕点,你就想拐带我吗?”
      周衍讶然:“你不信我?”
      “我当然不信!这世道还哪有什么好人?”
      周衍闻言侧过身,坦然道:“你不信我也无妨,今天你只管离开,我绝不拦你。他它日你若改变了主意就来找我,我今日之言随时作数。记住了,我叫周衍,你沿着什刹海走到鼓楼附近的周府,就能找到我。”
      乞丐听了不置可否,满脸戒备地从他身边走过。刚错过身,就发了疯般向外跑去,直到跑出胡同口,脚下也没敢放慢一点。

      周衍望着不由苦笑,心底感慨道:世道如此,也难怪人鬼难分。

      不到一月,周衍便听下人来报:说您等的那个小叫花子来了。
      周衍闻言,立刻放下手中笔墨。一脸惊喜地去见那小叫花子了,弄得身后下人一头雾水,心道:少爷这时撞什么邪了?

      乞丐并没想到自己真能见到周衍,到这来不过是抱着一种试一试的心态。所以当周衍穿着一身淡蓝的长袍儒杉,负手站在他的面前时,那一刻,他真的以为自己在做梦。而梦中的周衍,就是他的谪仙。

      “小家伙,怎么?想通了?”周衍满脸慈爱的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丝毫不介意上面的蓬乱污浊。
      乞丐点点头,眼中仍是放不开那股放佛与生俱来的倔强,回道:“过不下去了,就来试试。反正耗下去也是等死。”他这次倒也实话实说。

      周衍听了,笑得更加柔软。毕竟比起逢迎,他更喜欢坦白。于是他伸出手,对对方使了一个朝向门里的眼色:“走吧?”
      乞丐有些畏缩地抬起自己满是污泥的手,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惶恐。周衍笑笑,一把将其牵住,果断拉进大门,期间没有半点迟疑。

      那一天,乞丐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手,可以这样温暖。

      乞丐梳洗妥当后,一身拘谨的走到周衍面前,连眼睛都不敢抬起来。
      周衍见了,却露出一阵惊讶,随即上前捏了捏他粉雕玉琢的小脸,温柔笑道:“看来我是捡到宝了。这打扮起来不也挺俊的吗?像个小少爷。”

      乞丐面上微红,别扭道:“什么小少爷,别唬我。”
      周衍将他推到镜前:“我可从不唬人,不信你自己瞧。”
      乞丐将信将疑地把目光投向镜中,只见镜中之人明眸皓齿,容姿秀雅,圆润粉嫩的双颊还挂着两个浅浅的酒窝,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从年画里走出来的娃娃。如果脸上的几处冻疮能尽快好起来,那模样想必更加可人。

      “这是我?”乞丐不可置信地看着镜子,双手在头脸上一通胡撸。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自己干净时的样子,以至于早就忘了自己的容貌,在他的记忆里,他只是一个丑陋的乞丐。

      周衍止住他的双手,笑骂道:“怎就不是你?这不看得清清楚楚吗?以后不要妄自菲薄了?”
      “妄··妄自菲···”
      “妄自菲薄。就是不要轻贱自己的意思。”周衍是打从心眼里心疼他,不知为什么,从第一眼见到就觉得与他有缘。
      “对了,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啦?”
      “我叫二狗,多大啦记不清了。你就当我十四五吧。”

      “二狗?”周衍皱眉:“这名字不好,配不上你。往后你就跟我姓周吧。叫什么呢····”周衍蹙眉想了想,眼角不由瞥到桌上刚刚写的那幅字:予彼之桃夭念念以衷肠。遂点点头道:“你以后就叫‘予念’吧。”
      “予··念··”
      “对,就是我永远都会念着你的意思。”周衍说着又揉了揉他柔软的发。
      “永远··都会念着我?”予念呆呆地重复,似乎有些懵懂。
      “你这小家伙,不是,现在应该叫予念了,不要老重复我的话。”说着周衍捏了捏对方的身骨,摇了摇头:“你这身高,还有这单薄的身子骨,可不像十四五的孩子。我估摸着也就八九岁吧。不过你一直在外风餐露宿的,也保不准是营养不良。那咱折个衷,就算你今年十一吧。那今天就是你的生辰,一会我带你吃顿好的去。”
      “十一?生辰”
      “你看,你怎么又重复我的话?”周衍真是拿不住这孩子的脾性,一会儿野得跟个小狼崽儿一样,一会儿又懵懵懂懂像个痴儿。

      “你不是雇我来当仆从吗?怎得又取名字,又定生辰?那还给工钱吗?”予念不在重复周衍的话了,但问出的问题更让他苦笑不得。

      他蹲下身子,与他相对而视,温柔的目光中写满真诚:“我曾经说过要养你,教你,就不会食言。你以后就是我的弟弟,是我周家的小少爷,明白了吗?”

      予念被他目光所摄,点点头,又摇摇头,一时间也乱了方寸。

      周衍突然刮了一下他的鼻子,笑道:“行了,别瞎想了。今天你生辰,我们吃顿好的去。”
      “吃什么去?”一听吃的,予念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到了这上面,毕竟他还是个孩子,毕竟又挨饿了这么多年。
      “春和亭。”周衍牵住他的手就往外走,那手上满是冻疮,疼痛了他的眉眼。于是便忍不住更加呵护。
      “春和亭啊?”予念目露向往,连哈喇子都快流了出来。今天之前他还在担心温饱,怎知有一天还能吃到春和亭。
      “予念若喜欢,以后我日日带你去吃。”周衍拍拍他的脑袋。
      “真的?”予念伸出小指,准备拉勾勾。
      “真的。”周衍勾上他的小指,笑意盈盈:“一言为定。”

      后来,周衍特地花重金买了一套由明代的漆器大师江千里制造的八角食盒。隔几日就派仆从到春和亭买上几道菜,送到予念桌上。

      他对他说:“你这小家伙,嘴嘴馋。我就要你在吃这件事上,永远都离不了我!”
      予念摸着那食盒上色彩斑斓的螺钿花嵌,爱不释手道:“好呀,反正离开你我也是吃亏,不如就一辈子赖着你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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