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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吾家少年 ...

  •   那天过后,那个小乞丐就变成了周予念,在周家落地生根,长成俊朗少年。
      只是这世上从来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何况是对于这种从天而降的幸运。

      周家累世公卿,从曾祖开始就供职于朝廷,且位列正品大元。自然不会平白收留一个来历不明的野小子。但当时正赶上时局动荡,清廷倾危,周家老爷子也顾不上跟周衍较真,于是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将予念留下了。但却从不承认他是周家人,对他也是不冷不热,不咸不淡。

      因此,予念在周家的地位很是尴尬。下人们不知该如何待他,亲朋们也不知该如何对他,尤其是赶上逢年过节,他大多是一个人窝在房里冷冷清清,不能融入进去。

      但这点委屈又算得上什么?对于予念来说不过小事一桩。
      想当初,他没进周府前,过得又是什么牲畜不如的日子?如今锦衣玉食,,他当然再满足不过。

      何况,周衍又一直都陪在他的身边。

      每当这个时候,周衍都会提前离席,并且将桌上所有的菜都给他留下一份,放在那个江千里的八角食盒里,给他送来。

      中秋时,他就跟他一起赏月;除夕时他就与他一起守岁,放炮竹烟花;到了上元佳节,他还会带着他去逛庙会,凡是他想要的他都会买给他,礼物一年多过一年,如今箱子里都快堆放不下。

      “予念,你这字写得还太浮,正经的台阁体讲究的是黑、密、方、紧,较楷书更加匀润丰满。”周衍握住予念执笔的手,横、撇、点、捺写了个‘念’字。”
      “大哥,这满清都快亡了,还练这劳什子的笔体有什么用?”予念说归说,但还是顺着周衍的动作,起承转合。
      “别瞎说,这话要让我爹听见,有你的苦头吃。”周衍松开他的手,嗔怪了他一眼:“再说就算这大清亡了,国家也总得有人管,官方的文体也不会变。到时,你想进入政府谋个一官半职,若连这入门的字体都练不好,就算是我,也羞于给你走后门。何况”

      “何况我们读书人,若连字都写得不漂亮,拿出去也教人笑话。”没等周衍说完,予念便朗声接道。说罢还不以为然地掏掏耳朵,气得周衍只能无奈轻叹。
      “你呀”他抬手刮了下他的鼻子,眼中满是宠溺。
      予念皱了皱鼻子,不好意思道:“都这么大了,你怎么还刮我鼻子?”
      “多大也是我弟弟。”周衍眼神温柔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以前粉团一样的孩子,怎么一夕间就长成了如此俊朗的少年?他不由自主地将手放到了对方的脸颊旁,轻轻摩挲。放佛正在摩挲着着一件上好的羊脂玉,细腻温良,莹润于心。

      “大哥”予念唇齿轻启,轻唤出声。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中生出迷离。他心跳如鼓地将脸轻轻凑近,当自己的唇就要碰上对方的那两片柔软时,周衍却笑着又刮了下他的鼻子:“你这小狼崽子,是要咬我一口吗?”

      予念听了眼中立刻闪过一道黯然与羞赧,随即装模作样地露出一排牙齿,做了个“张口欲咬”动作,掩饰道:“让你训我?我不得拿点回报?”

      周衍骂了句:“小狼崽子。”便转身给自己倒茶去了。回身的一刹那,嘴角扯出一抹苦涩。
      他知道他对自己动了什么样的感情,也明白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他甚至完全清楚自己什么样的动作能令他感到最大的愉悦,什么样的话语能令他变得死心塌地但是他不知道的是,如果他做了这些,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什么都给不了他,连他的心都不能。
      既然注定求而不得,也只好永远装作若无其事。

      “予念。”周衍背对着他叫道。
      “啊?”予念遂不及防地应了一声,但这一声还是泄露了几许少年愁绪。
      “你不说一直想去江南看看吗?等开了春我就带你去苏杭转转,去西湖赏柳,灵隐祈福,晚上再去坐那乌篷船,在船上边烹煮鲜鱼,边听寒山钟鼓。”既然他什么都给不了他,至少还能许他一段美好的年少时光。

      “真的?”他本来心里还有些空落落的难过,听了周衍的话立刻又升起了美好的向往,眼中满是期盼。既然他什么都要不起,至少还能窃取一点只属于他的温暖记忆。

      此时,刚刚入九,院子里的梅花还未盛开,但予念心里的花却含苞待放。

      那天他悄悄画了一张“数九寒梅图”挂在墙上,每过完一个“寒九”就填上一朵梅花,每填完一朵梅花,便离他期盼已久的江南之行更近一日。有时,他恨不得将所有的梅花都全部填完,但看着窗外那一片冷寂的天地,又叹息着放下了笔。

      周衍见了,但笑不语。
      只差人先给他做好去江南的春衣,好让他放下一颗急不可耐的心。

      但那江南终究只是南柯一梦,可望而不可及。怪只怪做梦的人把梦境当了真。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这一年,周府里虽然岁月静好,但周府外却是风雨飘摇。
      满清政府倒了,曾经权倾天下的皇帝被军阀们赶到了皇宫一隅,一夕间从九天云霄摔到了尘泥之中。从此,再无翻身之日。

      周家是朝廷大元,清廷倒了自然也得不着好。但幸好曾与怡亲王交好,这才没有权势尽失。之后,由怡亲王牵线,又给周家说了门亲事,女方是某大军阀的嫡妹。
      周衍虽然并不愿意,但此事关系到家族兴衰,为了族人,也只好应下。没过多久,那军阀便掌了权,连带着周家也重回荣耀。

      予念得知自己大哥即将婚娶,心里既说不上难过,也谈不上高兴。只是空落落的,犹如断了线的风筝飘在空中,既不知将飘向哪里,也不知在何时坠落。
      他提笔沾取一点朱墨,却并不如往常般殷切欢喜地将那梅花填满,而是望着那朵空白的梅花发起呆来,直到笔尖上的墨汁滴到了雪白的儒袍上,才抿着嘴唇垂下了眼。

      其实,他心里面比谁都清楚,这一天早晚都会到来。
      只是他没想到竟会来的这样快?
      快到他还没有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快到他还没有决定悄悄地放手,快到他们约定的那个春天还没要来到。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这世上最残忍的到底是什么了?
      是拥有后再失去,是得到过再剥夺。
      如果知道最后会是这样的结果,他当初宁愿永远留在饥寒交迫中当个乞丐,他当初宁愿从来没有遇见过周衍。
      至少,他虽落得一生凄惨,但却无人能伤他分毫。
      想到这里,他牙根紧咬,眼角泛红。一拳狠狠地就凿在了那张“数九寒梅图”上,力道之大,都将指节打出了血。那血迹印在画纸上,有一处恰好沾在了那朵空白的梅花上,讽刺地将其填了颜色。
      他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至少,等他和他去了江南以后,至少等他留下一个美梦之后,至少等他跟他做了告别之后,至少
      予念苦笑,一滴清泪挂在颤抖的睫毛上,倔强的迟迟不肯落下。

      欲把相思说与谁,浅情人不知。

      大婚前一天,周府上下就开始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就连向来清净的梅园,门上都被结了红绸,挂了喜灯。

      予念负手看着下人们忙前忙后,脸上也挂着一丝笑意,只是那笑容无论怎么看,都带着一丝冷淡。

      “予念,到周伯这来一下。”周府的管家周伯笑着对他招招手,眼中尽是慈爱。虽然周家并未承认过予念在家里的地位,但周伯对这个孩子还是发自内心的怜爱。
      予念闻言,立刻跑过去,对周伯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在这家中周伯没少照顾他,而且大哥也说过君子当尊老爱幼,持之以礼。
      想起周衍,他心中又是一阵怅然。
      他有多久没有见到过他了?

      “予念啊,你大哥明日就要成婚了。但今晚还需拜托你一件事情。”周伯笑得脸上的皱纹全都挤在了一起,心里也是为这件喜事而时时高兴。

      予念听了,脸上露出不解:“不知周伯要吩咐我何事?”他实在不知道这婚礼之事,还有需要他帮得上忙的。

      周伯摆摆手:“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按照规矩,新人洞房时的那张喜床,在成婚前一天需要找一名精气旺盛的童男去压一压床,给新人冲冲喜。这大少爷是家中独子,要请也只能请那些堂兄堂弟去,可毕竟是自家的床,让不太近的人睡他又不大乐意。这不就让我来找你了嘛。你这小子正值年少气盛,跟你大哥又亲得很,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我?”予念略带迟疑道:“可是老爷和夫人一向不喜我,此等吉事交予我,恐怕”
      “没什么好担心的。”周伯一手拍拍他的肩膀:“老爷和夫人早已应允,他们虽不喜你,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与大少爷的感情又这么好,大家在心里谁不把你当家里的小少爷?这老爷和夫人也早就不把你当外人了。”

      既然周伯都已经这样说了,他也不好再做推辞,于是便点头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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