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天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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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楼月站在陆无涯对面，山风呼啸，但他还是一字不落地听清了他的话。
陆无涯说：“我无话可说。”之后便紧闭双唇，再没有一句解释、一句辩驳。
白楼月深吸一口气，感到胸口堵得难受，非要不断地吸气、呼气，才能缓解这种窒息。
他仰起头，眨眨眼睛，似要眨去某种脆弱的、见不得人的情绪。但是最后他发现，他的眼中只有干涸，根本不用去担心什么。
一块温润的勾玉被他紧攥在手心——那正是苏黄梁留下的——他不禁默默自问：阿黄，你总说我修仙修的都没了感情，那我现在这样，是算有感情了，还是没感情呢？阿黄，其实你不知道，我并非真的没有七情六欲，只是每一次我来尘世走上一遭，结果都不太好。我以为这次会不一样，毕竟云倚漠、陆无涯都不是平常人，锦熙也算与我有缘，但其实，结果都是一样的。
人心复杂，难逃叵测，这就是他一直不愿意下山的原因。
阿黄，这次我为了你下山，你可算害苦了我，呵····
“为什么不好好地处理掉？”白楼月说着将手中的两块血床单扔到陆无涯脚边，上面清晰地写着“欲见二人，携天枢至青鹿山巅······”几行大字。
陆无涯弯身捡起来，低声道：“因为不值得费功夫。”说着，他撒开手，任山风将其吹落山崖。
“你巴不得我们发现，对吗？”白楼月紧盯着陆无涯垂下的双眼，逼问道：“你其实希望我们能及时发现这一切，然后救出小云，对吗？”他的语气里显出一丝急切，似乎仍希望着陆无涯的良心未泯。
陆无涯似是而非地扬了下嘴角，回答得也是似是而非：“或许吧。毕竟人心都是肉做的。尤其当一个人扮演另一个人的时间长了，多多少少他都会变成那个人。”
白楼月闻言，眼底燃起一点生机。但紧接着，陆无涯就话锋一转，将那一点星星之火彻底浇灭：“不过，你们是救不出云倚漠了。这个局设计的天衣无缝，他没有半点生机，否则我也不会放沈三爷下去了。云倚漠和锦熙，注定都回不来了。”
白楼月紧紧攥了攥手中的勾玉，怒气终于全面爆发了出来。他跨过山缝，冲到陆无涯面前，揪住他的衣领，质问道：“为什么？你他妈的到底还是不是人？你难道不知道小云一直把你当最好的朋友、最亲的兄弟，最信任的人吗？你···你怎么忍心置他于死地？置他最爱的人于死地？你他妈混蛋！”他一拳狠狠地揍了过去，拳头碰触到对方冒着微微胡渣的下巴，有一瞬间，白楼月的心软了一下。
陆无涯不躲不闪地挨了这一拳，踉跄着倒退了两步。他的嘴角被打出了血，但并不耽误他露出他的嘲讽——对自己嘲讽。
“现在再翻这些老黄历也没用了。怪只怪我和小云从一开始就道不同，不相为谋。小白，你修行不易，不该来趟我们这些俗世中的浑水。”
白楼月对他的劝告置若罔闻，而是风马牛不相及地问道：“那我呢？你跟我从一开始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吗？”
陆无涯忽然沉默了，他缓缓抬起眼皮，终于正视了白楼月。但那双眼睛里再不是白楼月所熟悉的神色。他熟悉的那个陆无涯，眼神总是带着七分惫懒，三分无赖，整天吊儿郎当的没个正形。但却格外的亲切，似乎有他在，你的心就能踏实一半，你的烦恼，也能悄悄化解。
可如今，所有的一切全都荡然无存，比身边来去无影的风，还要不落痕迹。
陆无涯看着白楼月身受重伤的眼神，突然间想要翘起嘴角，大笑一场。
这吃货，原来除了吃，也会为别的事伤心至此·····这吃货，原来也有如此正经的一面····如此感情用事的一面·····
但他的嘴角始终翘不起来，反而紧抿成了一条凉薄的直线，薄情寡义道：“白楼月，你都不算是个人，我跟你哪有什么道同不道同的。我只是拿你在身边当个排遣寂寞的小玩物，逗一逗罢了！”
白楼月身体晃了一晃，神色却渐渐冷硬了起来。
他突然觉得这一切无比可笑。尤其是自己，更是可笑。
他一个修仙的大妖，没事跟这些凡人动什么真感情？
他一步步走向陆无涯，声音里再没有了一丝温度，似乎又回到了初下山时的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冷漠。然后他在陆无涯看都没有看清楚的情况下，一把就掐住了他的脖子，指甲深陷皮肉，不留半点情面。
“陆无涯，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该认的你也都认了。我没有冤枉你，所以就算我现在一手掐死你，也不为过。”
陆无涯的脸，已经憋得由红转白，似乎一命呜呼只是下一秒钟顺理成章的事情。他想反抗，但不知为什么他的手脚就是不听使唤，只能无力地下垂，连挣扎都不能挣扎一下。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白楼月的可怕。同时，对于之前自己只想引开他，而没有真的绑架他的决定而暗自庆幸。
现在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你以为我现在就会杀了你？”白楼月摇摇头：“不会，我还需要你为我带路呢。云倚漠他们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走，到我下去！”他扯着陆无涯往山缝走去，陆无涯无力地被他拖着，但还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不会、带、你、去的。”
白楼月轻蔑地扫了他一眼，嗤笑道：“那可由不得你。陆哥，看来你还是不够了解我。”他这声“陆哥”叫得尤其讽刺。
陆无涯心头一跳，似有所悟。但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一双湛蓝色的、饱含魅惑的狐眼，就对上了他的双眼。瞬间，他的意识就模糊了起来，浑浑噩噩地似坠入了无底的深渊。
白楼月摸了摸陆无涯冒着胡渣的脸颊，偏过头，缓缓地在上面落下一吻，极尽媚态，勾人心魄。与他平日模样大相径庭。但却与“狐狸精”三个字相当吻合。
落下这一吻后，白楼月对陆无涯道：“听话，现在带我去找云倚漠。”
陆无涯双目无光，却一脸痴迷地点点头，带着白楼月下了山缝。
云倚漠被云朔压在身下，感觉一股强烈的意识正挤向他的体内。
据说“夺舍”的先决条件，就是一方意识强过另一方，才能成功。
云倚漠胸口血流不止，直接影响到他的精神状态，他没想到这老怪物到了现在还这么精神矍铄，自己倒是进退维谷了。
“云朔，我现在这身体也被你捅了个半死不活，你就算夺舍成功，恐怕也用不长！”
云朔冷笑：“走一步算一步，总比现在等死强。”
云倚漠大叫道：“你不就是想要天枢吗？我给你就是了。”
云朔一听“天枢”眼睛都冒光了。只要有了天枢，他就再也不用频繁夺舍，再也不用受到与他人灵魂的纠缠之苦，再也不用不断地经历生老病死，更换身体了。他会获得真正意义上的永生。
“天枢在哪？快说，天枢在哪？”他的手不断在云倚漠身上摸来摸去，这可把他恶心坏了。但恶心归恶心，关键时刻“卖肉”还是管用的。
他恶意一笑，对云朔道：“你回下头，天枢就在你身后。”
云朔才不会理云倚漠那声东击西的拙劣把戏。双手掐住他的脖子，凶狠地逼问道：“快说，天枢到底在哪？”
云倚漠卡着嗓子，依旧坚持道：“就在你身后，不信你可以看一看。”
云朔感觉自己被云倚漠戏弄了，手下再不留情，发了狠劲势必要掐死对方。就在这时，他的脑袋突然感觉一阵钻心的疼痛，然后一股热流沿着脑顶倾泻下来，浇得他满眼血红。
云朔手上力道一松，云倚漠趁机立刻将他一脚踹开，之后，紧紧抱住了站在他面前的那个人。
锦熙一脸茫然地拿着鬼哭，上面还有血，是云朔的血。他看着云朔脑袋开花的样子，蓦然想起自己刚才也是这么脑袋开花的，而此时他摸摸头，那里除了粘稠的血，却摸不到一点伤口。
“云倚漠，这是怎么回事？”锦熙茫然地问道。真切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发生某种陌生的变化。
云倚漠抱着他不撒手，头埋在他的颈间，声音透出颤抖：“还好你回来了。幸好我赌对了。”
锦熙不解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云倚漠坦白道：“我把天枢和你融为一体了。所以这世上再也没有天枢了。”后半句话他是对着云朔说的。
果然云朔听见后，顶着他那开了一个窟窿的脑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气急败坏道：“你说谎！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不可能！”
云倚漠一脸淡定道：“确实，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我绝不可能将天枢与他人合为一体。但这件事，我如果早就有所准备呢？刚刚也不过是完成了最后一步而已。其实，天枢，一直都不在我的身上。”他指了指锦熙：“一直都在他那儿。”
云倚漠脑中自从频繁地闪过某些奇怪的记忆碎片后，他就留心了这件事。
他开始对自己的身份产生怀疑，并不断推测。
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假设：或许他是从未来重新回到这里的，只不过是他的灵魂回来了，回到了他自己的身体，重新经历一切。
那他为什么要重新经历一切，这其中必有原因。
他是想找寻什么？证明什么？还是挽回什么？
随着那些零散的记忆越拼凑越多，越来越清晰，他渐渐肯定，自己回来或许只是为了一个人，就是这样一个并不惊天泣地的理由。
冥冥中，他似乎有一种预感。
之前，他失去了他，他重新回来就是为了弥补缺憾。
于是，他开始绞尽脑汁地去想，如何才能永远不失去对方，如何才能防患于未然。最后他想到了将天枢放入锦熙体内这个方法。如果某天发生不幸，这至少能力挽狂澜，救他一命。
只不过····
锦熙将永远失去作为一个正常人的资格。
他会得到永生。
他不确定锦熙希望得到这种病态的特权，但他还是自私地赋予了他这种特权。
其实，如果不是云朔逼他，如果不是生路已绝，他或许不会完成最后一步。但正是那一刻，他记起了全部丧失的记忆，知道了自己从何而来，为何而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最后的结果又是什么。
为了避免历史重演，他别无选择。
锦熙还处于蒙圈的状态，他拽了拽云倚漠，问道：“你的话什么意思？这老怪物怎么突然这么激动？”
云倚漠心里有些愧疚，他摸了摸锦熙的头，温柔道：“没什么意思，就是这老怪物处心积虑了一辈子，今天要折在这里了。”
云朔阴测测地笑了两声。他头上的伤口再次缓慢愈合，但是面孔却更加苍老。他的头发开始变白，手指上的皮肤开始萎缩，慢慢变成干枯的树枝。
“我艹！太吓人了。云倚漠，小爷我再也不跟着你出来浪了，这都遇见的什么神头□□脸？”锦熙把鬼哭塞给云倚漠，催道：“你去对付他。”
云倚漠捂住胸口，咳嗽两声：“大哥，我是伤患。”
这时，黑暗中响起一阵窸窣。紧跟着只见沈三脸色不善地扔掉一只大号蜘蛛脑袋，骂骂咧咧地走了过来。
“妈的，这什么鬼地方，什么邪门歪道的都有。”
他走过来一看，云倚漠，锦熙，还有一个长得很变态的老怪物，当下打了个响指，庆祝道：“我可算找对地方了！在这里面都转迷糊了。”
云倚漠见了他，也没打招呼，直接皮笑肉不笑道：“您老要是能认准路，早来会儿，我们现在也不至于这么惨。”
沈三奇怪地看了他俩一眼，又看了云朔一眼，疑惑道：“我怎么觉得那老怪物看着比较惨呢？”
云倚漠哼道：“我们让人吊打，惨不忍睹的时候都过去了。”说着他把鬼哭往自己的伤口上蹭了蹭，刀刃上红光一闪，他将其交给沈三，示意道：“你去对付他。”
沈三拒绝了云倚漠的神兵利器，自己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霎时剑光一闪，如月华、如秋水。剑身上刻着一些看不懂的梵文，不知写了些什么。唯有靠近剑柄处，笔走龙蛇地篆刻了两个字：言曦。那字迹虽已磨损地很厉害，但力道犹在，可见是一件上好的古物。想必它当年的主人，定然风采不凡。
“叔啊，现在黑灯瞎火的你就别摆架势了，直接上吧。”锦熙与沈三曾有一面之缘，后来又听云倚漠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自认叫他声“叔”不为过。
沈三皱眉瞥了他一眼：“这孩子，谁是你叔？叫三爷。”
锦熙心说这位怎么这么不懂看场合呢？当初见他办事挺靠谱的。
“三爷，祖宗，您快点吧，人家都打过来了。”
沈三看都没看云朔，剑花一挽，就把对方挡了回去。
云倚漠暗自松下一口气，拉着锦熙去旁边坐。他想这事交给老爷子应该没问题，他就等着“喝茶看戏”了。
沈三与云朔几经交手，看似占了上风，但其实是僵持不下。
云朔打到一半，忽然冷笑道：“你不是沈三吧？我跟沈三交过手，他不是这么个路数。你是云····”
他话没说完，就被沈三一剑刺向了嘴角，豁开了一个大口子。
沈三轻蔑道：“云朔，事到如今，天枢已经没有希望了，你这个身体也要油尽灯枯了。还这么垂死挣扎有意思吗？”
云朔毫不在意地扯了扯嘴角的伤口，若有深意道：“有意思，当然有意思。你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做山穷水尽疑无路吗？”
沈三剑如长练，一下子缠住他的脖子：“等我把你的脑袋揪下来，我看你还能不能想起你的柳暗花明又一村。”忽然，他压低声音道：“敢动我儿子，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说着他手腕一转，剑光一闪，一颗丑陋的头颅就干脆利落地与它的身体分离了，之后，淌着血，骨碌碌地滚向了暗处。
滚到了一个人的脚边。
白楼月跟着陆无涯刚找到这里，就见一颗不知从哪来的脑袋滚了过来。
但陆无涯却不知为何，突然清醒了过来。
他蹲下身体，抱着那颗狰狞恐怖的头颅，低声道：“义父，我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136章 天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