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别久不成悲（二） ...
-
锦熙跟着叶丈秋回到驻军的城里，很快便见到了锦城。
锦城的气色不错，显然这段时间被照顾得很好。
锦城见了锦熙，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抱着弟弟好长时间，都没舍得撒手。兄弟俩小别重逢，自然少不了一番叙话。
叶丈秋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来，掩在镜片后的目光，静静地看着锦熙脸上的一颦一笑，嘴角也不自觉地跟着翘了起来
锦城问锦熙：“现在到了这里，也算脱离了锦封的掌控，以后你想怎么打算？”
锦熙还没回答，叶丈秋却抢先道：“城二哥，别打算了，到了我这儿，还用得着你们打算吗？”
锦城曾经误会过叶丈秋，叶丈秋却还能不计前嫌，对他们出手相帮，倒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于是他对叶丈秋深鞠一躬，拱手道：“阿秋，对不起。以前的事多有得罪。这一次，你对我们兄弟的恩德，我这辈子都会铭记在心，若他日····”
叶丈秋赶紧起身过去扶起锦城，打断道：“城二哥，我知道你这人向来古板严肃，但也不必搞得这么郑重其事。咱们也算从小一起长起来的，就不必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了。”
锦城一本正经地反驳道：“阿秋，我没跟你搞那些虚头巴脑的。我是真的感谢你。”
叶丈秋拍拍锦城的肩膀，笑道：“我知道，二哥你是真的感谢我。我也知道你是真的想报答我。要不这样，你就帮我在军中打理些事务吧，听说你以前留学法国名校，学的是金融，正好我军中财务乱得一塌糊涂，这回可有救了。”
“这····”锦城沉吟了下，知道这又是叶丈秋特意送上的一番好意。
“这什么这，你刚不是说要报答我吗？莫不是想反悔？”叶丈秋心里打得算盘倒并非想帮锦城，而是想帮自己。只要锦城留下，锦熙自然也就留下了。
锦城被他这一句倒是问得骑虎难下，最后只好却之不恭：“那我就不推辞了。你放心，你这军中的账目，我一定给你理得清清楚楚。”
叶丈秋闻言，心里乐的开了花。眼底难得全都盛满了笑意，再无一丝戾气。
这时，锦熙凑到叶丈秋眼前，按捺不住道：“那我呢？我干什么？”
叶丈秋微侧着头，好整以暇地瞥着他：“你？你这混世魔王能干什么？”
锦熙立即抗议道：“艹！你知不知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叶丈秋憋着笑：“你要是不加那句‘艹’，我会觉得你很有修养，也会对你刮目相看。”
锦城也在旁边皱眉道：“锦熙啊，你这都是从哪学来的一身流气？”
锦熙刚要说话，叶丈秋却接道：“城二哥，你不知道吗？这小子本来就这样，一直乱七八糟、没个正形。”
锦熙推了叶丈秋一把，不待见道：“去去去。别告黑状啊。”然后他转脸向锦城笑着讨好道：“二哥，你别理那个大兵痞，他从小就嫉妒我，专爱抹黑我。”
锦城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对此不可置否。
这回叶丈秋乐了：“你看，城二哥很清楚你不是什么好鸟。”
锦熙冷哼一声：“我鸟好不好，关你屁事？”紧接着他又眼珠一转，一语双关地坏笑道：“还是说，你想关你‘屁’事？”
他这黄腔开的毫无征兆，听得所有人俱是一愣，更加坐实了他那糟糕的品行。
叶丈秋饶有兴味地，从上到下打量了锦熙一番，更不要脸道：“你的提议也未尝不可，要不试试？”
锦熙听得掉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赶紧后退两步，与叶丈秋保持一定距离：“阿秋，没想到你还有这癖好。”
叶丈秋语带深意道：“那要看是谁了？”说着他向前逼近两步，故作认真地问：“真不试试？”
锦熙双手抵住叶丈秋的胸口，身体后仰着，一脸尴尬地推着他拒绝道：“算了，熟人不太好办事。”
叶丈秋看着他那“拒绝到底”的模样，心下不禁涌上些失望，不禁要问如果是云倚漠与他开了这样的玩笑，情况会不会有所不同？
他心里越失望，脸上就笑得越开心。似乎只有这样才能遮掩住他那见不得人的心魔，才能站在朋友的位置上，不越雷池一步。
叶丈秋一手搭在锦熙肩膀上笑弯了腰。他边笑边揶揄道：“你有病啊？还熟人不太好办事？你想办什么事？不如讲出来让城二哥也听听。”
锦城尴尬地别过脸，突然间不太想认这个弟弟。
锦熙一把推开叶丈秋，怒道：“你耍我玩呢？”
叶丈秋摘下眼镜，擦掉笑出的眼泪，反问道：“不然呢？”
锦熙一时无语，双目圆睁，狠狠地瞪向他。
叶丈秋被他一瞪，反倒更开心了，笑得更开怀了。
锦熙翻脸道：“你他妈别笑了。有什么好笑的？”
叶丈秋气死人不偿命道：“我就笑，你能拿我怎么着？”
锦熙当下二话不说，扑上去就跟他一阵扭打。叶丈秋也不玩那些拳脚套路了，像小孩子打架似的，就与锦熙滚做一团。
侍立在旁的卫兵们见了，均是一脸错愕——他们长官，原来还有这么“活泼”的一面？
锦城见了倒不觉意外，反正这两个人从小就这样，打打闹闹的，有时闹得府里鸡飞狗跳，惹得阿玛都黑了脸。只是没想到长大了还这样。
他蓦然忆起关于怡亲王府的一些旧日时光，虽然他离开那里也不过几年的光景，但如今想来，却像是隔了千山万水一样遥远。
锦城笑着摇摇头，默默地转身离开了。
独自带走那纠缠于心底的九曲回肠。
“阿秋，要不这样，我给你当副官吧？”锦熙压着叶丈秋的脖子，嘿嘿笑道。
“我的少爷，你没开玩笑吧？你真的想给我当副官？”叶丈秋任锦熙压着，也不反抗，闻言脸上露出点不可置信。
“我怎么了？一样的脸正条顺，站直了，也勉强算个英姿飒爽。不比你那个沈副官差。”锦熙说着突然起身，拽了拽身上的西装，站得笔挺，并抬手向叶丈秋行了个四六不靠的军礼。
叶丈秋见了那军礼，简直想捂眼，赶紧坐起来答应道：“行。你明天就能来就职了。快把手放下来吧，太难看了。”
“难看吗？”锦熙表示怀疑地举着手，来回摆弄了半天。
叶丈秋实在看不下去了，站起身，走到他身后，一手抓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帮他摆正手上的姿势，纠正道：“要抬到这个位置，手心斜向下，绷直，然后···对，这样才对。”
此时，他站在锦熙背后，与锦熙离得极近，一缕柔软的发香飘来，令他情不自禁地又靠近了一些。
锦熙举得手有些发酸，于是一甩手，不玩了：“算了，这个以后再慢慢学。”他转过身，对叶丈秋问道：“副官还要做些什么？”
叶丈秋没料到他突然转身，两个人的脸差点撞在了一起。他嘴唇动了动，克制住某些冲动，回答道：“没关系，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锦熙那近在咫尺的眼睛眨了眨，泛起三两点似水流光：“真的？”
叶丈秋喉咙动了动，不动声色地退开半步，微微点头。
却见锦熙突然收起满脸嬉笑，正色道：“那就让我真正帮你做些事吧。现在的我，已经跟以前不同了。”他说得很认真，很诚恳，没有掺杂半点的夸大其词或插科打诨。
叶丈秋看着这样的锦熙，也收起了玩笑的态度。转而说道：“那我就等着看你有什么不同了。明早六点，在办公室外等我。”
锦熙本还意气风发的，但听到那句“早上六点”后，整个人瞬间就如泄了气的皮球，瘪得生无可恋。
他很想问叶丈秋一句：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锦熙在叶丈秋那里，开始了新的生活。
那里的人，都叫他熙副官。
他人长得好看，身材又高挑挺拔，一身普普通通的军装套在他身上，立刻就穿出了几分风流倜傥。好看得任谁见了，都会不自觉地多瞄两眼。
叶丈秋每天把这样一个“尤物”放在身边，感觉简直就是在自我煎熬，且要时时提防着对方无意识间对自己上演“制服诱惑”。
不过锦熙穿上了军装，却并不像个军人。依旧坐没坐样，站没站形，成天跟没骨头似的，就会嬉皮笑脸。
尤其之前，叶丈秋曾命令他每天早上六点门口报到，但除了第一次，锦熙一次都没准时到过。于是叶丈秋突然发觉自己就像个傻逼，居然会信了那小子的鬼话。
当然，锦熙这看似风生水起的日子，也并非真如表面般平静喜乐。每当烟瘾发作时，那些本该消散的阴影，就会再次聚拢而来，倾覆而下。
锦熙依旧会难受的死去活来，痛苦的痛不欲生。每次歇斯底里的挣扎间，也会在他身上增添出新的伤痕。
但好在这一次，他的身边，有了叶丈秋的陪伴。
叶丈秋用力抓着他的手，锦熙的心里就有了着落。
云倚漠抵达辽城时，已经入了夜。
当火车到站的汽笛拉响的一刻，云倚漠始终紧绷的眉目终于有了微末的舒展，他终于感觉眼前不再是那望也望不穿的山水迢迢，不再是那走也走不到头的前路漫漫。
他与锦熙终于又近了一步，而只要再近一步，再近一步，他就能一步步地走到他的身边。
“小白，现在能施法找人吗？”云倚漠还没出站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他们俩在上海错失了锦熙之后，又凭借“玉觽”重新去寻找他的行踪。但毕竟法术不是人们想象中的那样全知全能，上次确定锦熙人在上海，白楼月就花了不少的时间，这次定位人在辽城，自然也没少费周折。而辽城不算小，要想找到人，势必还要施法寻找。
白楼月看了看四周的人来人往，低声劝道：“云哥，这人多口杂的，我再被当成白莲教的余孽给抓起来。咱还是先找个落脚处，踏实住了再说吧。”
云倚漠也知道是自己心急了，于是长腿一迈就往外走，那速度恨不得自己能飞起来。
白楼月一路小跑地跟在后面，只盼着这次能柳暗花明，否则···谁也别想好过。
这个时间，城中各家各户本该都熄了灯，入了梦乡。
但云倚漠与白楼月进城后，却发现城中竟灯火通明，街上热闹异常。
大家都跟过年似的，脸上一片喜气洋洋。还有人在放烟花炮竹，像是在庆祝些什么。
白楼月奇道：“云哥，这什么情况？给咱俩举行欢迎会吗？”
云倚漠瞥他一眼：“你觉得可能吗？”
白楼月摇摇头：“不可能。不过这大半夜的热闹成这样，也够稀奇的。”
云倚漠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扫向四周，推测道：“或许是因为打了什么胜仗吧。你看周围有好多军队里的士兵，个个欢欣鼓舞的，有的还高兴地喝醉了。按说军纪森严，平常应该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白楼月顺着云倚漠的目光看去，发现情况确实如此，于是纳闷道：“这是谁家的军队，又是打了哪场胜仗？至于高兴成这样吗？哎！春秋无义战，打来打去还不是窝里反。”
云倚漠似乎并没兴趣听他大发感慨，他旁若无人地挤开身边的重重人群，只想赶快找到一家旅店，入住、找人。白楼月拎着行李，跌跌撞撞地跟在他后面，大声喊道：“云哥，你慢点，我快跟不上了，咱又不是赶着去投胎。”
谁料他话音刚落，就见云倚漠猛地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白楼月看得一愣，心中惊讶道：云倚漠居然会良心发现？不过这也发现的太突然了？
云倚漠若有所觉地站在原地，依旧保持着那个转身回头的姿势。他目光如炬地迅速扫过身后密集拥挤的人群，似乎在急切地搜寻着什么。
白楼月挤到他面前，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云哥，你看什么呢？一惊一乍的？”
云倚漠抓住他的手腕，将其移开，没说话。四处搜寻的目光中，乍现一刹恍惚。
他方才忽然心有所感，觉得锦熙就站在自己的身后。他望着他，目光便犹如有了实质般，在他的心头轻轻一敲。
“云倚漠····”
他以为转过头，就能看到他，就能听到那日思夜想的声音近在咫尺地唤一声自己的姓名。
恰如当年，未别之时。
但他转过头，眼前却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发生，他以为的灵犀一点，瞬间化为一场自导自演的白日梦。
“没事。走吧，小白。”云倚漠掩下心头失望，淡淡道，转身继续向前。
白楼月看得莫名其妙，但也识时务地没再多言。云倚漠这一路上的精神状态都不太好，他还是少招惹微妙。
其实，云倚漠的感觉并没有出错，锦熙方才确实就站在他的身后。
他一眼就望见了他，尽管他们之间隔着层层人群，隔着纷乱嘈杂，他还是一眼就望见了他。
锦熙永远都不会认错云倚漠，他的每一丝，每一毫，这些年全部深刻地烙印在他脑中，无时无刻不清晰如新。
只是，在云倚漠转头的瞬间，他却下意识地躲到了叶丈秋的身后，躲进了来来往往的人潮中，不敢见他。
他不敢见他，不是不想，不是不愿，而是不敢！
这些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桩桩件件都夹杂着他“不敢”的理由。他爱云倚漠，放了真心的那种，所以便只想让他见到最好的自己。
而眼下，他显然还不够好。
锦熙一动不动地愣在原地，整个人像是静止了般，任叶丈秋如何叫他，摇他，也不理不应。他只撑大着双眼，穿过人影交叠，越过灯影阑珊，一瞬不瞬地盯住那个让他整整思念了三年的人。盯住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眼眶里不由自主地、一点点湿润了。
云倚漠····
锦熙嘴唇微动，没想到那久违的名字还未说出口，却先哽咽出了声。他如梦初醒地缓缓蹲在地上，抱住双膝，遮住头脸，将自己收拢在自己的怀中，终于抑制不住地失声痛哭，哭得就像个孩子。
方才那一刻，他多想冲上去，抱住对方，唤一声：云倚漠····
叶丈秋身上还挂着一堆锦熙刚才买的小玩意儿，手上还拿着两串火红的冰糖葫芦，有一颗还被咬了一半····放佛快乐的余韵还在继续，但眼前的现实却狠狠地抽了他个大耳光。
他忍着那火辣辣的疼，默默地守在泣不成声的锦熙身边，为他挡开经过的人群，为他阻隔探寻的视线，为他做一切他能为他做的事。
但对于自己，叶丈秋却不能做任何事。
他也想将锦熙一把抱进怀里，吻掉他的眼泪，也想不顾一切地告诉他——云倚漠算什么，自己比他爱了你更多年！
但他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弯下身，温柔地摸了摸锦熙的头。
夜色正浓，风声渐紧。
城中的狂欢渐渐平息下来，周围的人群也慢慢散去。
但关于叶丈秋与锦熙各自的痛楚，才刚刚开始。
这一刻，他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却各为不同的人沉沦。叶丈秋相思、相望多年，如今却依旧站在同一个位置，相思相望不相亲；锦熙等待、期待了多年，此时却选择望而却步，无法越过心里的那道因爱而生的屏障。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这是一生仅有一次的执迷不悔。
作者有话说
第115章 别久不成悲（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