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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别久不成悲(一) ...

  •   叶丈秋脱掉自己的狐裘大氅,将狼狈不堪的锦熙整个包住,小心翼翼地抱进了怀里。
      站在一旁的沈欢璃上前一步,指了指半死不活的张处长,请示道:“长官,这个人怎么处置?”
      叶丈秋眼中寒光一闪,言简意赅地交代道:“剐了喂狗。”
      沈欢璃闻言,垂首应道:“是!”

      叶丈秋实在不想再在这个肮脏的房子里多待一秒,于是便抱着锦熙快步向外走去。
      但他走到门口,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顿住脚步,交代道:“沈副官,你给我仔细查清楚,锦熙在上海到底都被哪些混蛋欺侮过。全部给我剐了喂狗!还有,凡是像今天这样对待过他的人,右手碰了他的砍右手,左手碰了他的砍左手,胡思乱想的就给我一枪爆头。总之,一个不留!还有锦封派来监视的人,也都给我做掉,手脚干净点!”

      锦熙缩在叶丈秋怀里,面无表情地听着他杀气腾腾地下着格杀令,并没有出言反对,也没有感到心惊。
      反而由内而外地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
      呵···都杀了吧。
      杀个干净,杀个痛快,最好一个都别放过。
      可惜,他是看不到那些大快人心的场面了。

      叶丈秋低下头,恰巧撞见锦熙眼中浮现出的一抹残忍与怨愤。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神情,本不该出现在怀中之人的脸上。
      锦熙察觉到叶丈秋在看他,目光也转了过去。
      两人视线相撞,叶丈秋镜片后的神情微有颤动,锦熙黑白分明的眼中却丝毫不加掩饰。
      两人对视良久,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但该说的却都已经说完。
      锦熙坦然地坦白了自己的变化,叶丈秋却不能欣然释怀。他心中那个明媚如朝阳的青年,就这样遇到了电闪雷鸣,遭到了风吹雨打,然后一夕之间被迫成长。

      锦熙看着叶丈秋阴晴不定的神色,并不在意他心中所想。现在他只关心一件事,于是开口问道:“阿秋,我二哥怎么样了?”锦熙已经迅速恢复了冷静,尽管他前一刻还惊慌失措,狼狈不堪,但这一刻却可以很好地控制住情绪了。

      叶丈秋无视他的那种“冷静”,依旧如安抚小动物般摸了摸他的头:“放心吧,锦城没事,我已经叫人把他护送走了。等到了我的驻地,你们就能见面了。”不管他心中情绪有多复杂,这一刻目中却只剩温柔——而且是自然而然的,没有任何的假装与粉饰。
      锦熙道了声:“多谢。”之后终于松下一口气,歪倒在叶丈秋胸前,安心地闭上了眼。
      叶丈秋心疼地将抱住他的手臂收得更紧,想要低头在他额头上印上一吻,最后却在近在咫尺的距离,忍住了。
      这个时候,他不该再给他平添烦恼。
      暗自舔了舔发涩的嘴唇,他将他抱进了在外面等候已久的车里。

      沈欢璃始终毕恭毕敬地侍立在旁,叶丈秋下达命令,他谨记于心并严格执行;叶丈秋走到门口,他立刻上前开门;叶丈秋走到车前,他马上抢先一步为他打开车门;直至叶丈秋离去,他也会站在原地,垂目恭送。
      沈欢璃一直一丝不苟地扮演着自己忠诚如狗的角色,为叶丈秋鞍前马后,对叶丈秋言听计从。
      多年来,一直如此。
      这一次,也不例外。
      尽管他知道这种“血洗上海滩”的后果会很严重,但他也决不会多言,照旧依命行事。
      只因为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叶丈秋。比谁都清楚,爱新觉罗.锦熙对于叶丈秋的意义。
      别说是这上海滩的几个官僚权贵,为了锦熙就是踏平北京城,叶丈秋估计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沈欢璃这样想着,嘴角便不由微微翘起,勾起一道意味不明的弧度。
      他心道:事情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叶丈秋亲自为锦熙梳洗整理了一番后,便带着他一路北上,直奔自己的驻地。他知道锦熙不愿意在上海多待,便将这里的血雨腥风,全部抛给了沈欢璃,还锦熙一片安宁。
      当然,他对沈欢璃也十分放心,而沈欢璃办事,也总是深得他心。

      本来一切都该步入正轨。他找回了锦熙,庇佑着他,他便再也不用受苦。
      但在回程的火车上,叶丈秋却震惊地发现:锦熙竟然染上了烟瘾。
      一开始他还不相信,但后来看着他那歇斯底里的样子,却是不得不信了。他见过不少的烟鬼,他们犯起烟瘾来,既卑贱又丑陋,那样子根本不配称之为人。所以他对这些人,往往不屑一顾,鄙夷得很。
      如今此事落在了锦熙的头上,他却是六神无主地慌了神。

      叶丈秋不知所措地紧紧抱住近乎癫狂的锦熙,感觉自己,似也要跟着他发起疯来。
      看着这样的锦熙,他不禁扪心问:锦熙到底遭了多少罪?受了多少苦?他一个当了几十年少爷的人,又是如何在那非人的日子里,一步步硬挺过来的?

      他蓦然想起锦熙刚见到他时的那句话——阿秋,为什么来的是你?
      那句话里除了难以掩饰的失望,还有锲而不舍的期待。
      他在等着谁呢?
      那个假道士,云倚漠吗?
      那他究竟等了云倚漠多长时间?
      一个月?一年?还是根本没有期限?
      难道直至最后一刻,他还在等他吗?
      难道就是因为这份等待,才支撑着他跨越重重苦难,咬着牙生存了下来吗?

      叶丈秋越想心越寒,但到底没有猜错。
      锦熙确实一直在等着云倚漠,正如那日他离开春和楼前,对自己说的:他永远在心里等着他。从此,哪怕一分一秒他都不曾放弃过。

      后来,即使流落上海,穷困潦倒,锦熙也仍期待着某一天的清晨或黄昏,在街角或巷陌,云倚漠会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皱着眉,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朝他问道:我回来了,你怎么没在老地方等我?
      若此生有幸,真有那么一天,锦熙希望自己还是他记忆中那个潇洒浪荡的公子哥,而非一个凄惨可笑、落魄如狗大烟鬼。
      所以那一天,他蹲在寒冷的院子里,闻着苦涩的药香,断然决定:一定要让二哥与自己过上好生活,一定要让云倚漠看到更好的自己。
      于是,他甘愿跳入龙蛇混杂的染缸之中,甘愿折下自己的尊严搭为阶梯,然后一步步地往上爬,至少爬到能维持表面上的体面。这样再见时,也可一如往昔。
      只可惜,这该死的烟瘾每发作一次,又会将他残忍地打回原型。

      突然,锦熙痛不欲生地嘶吼出声。那声音如悲鸣,如呜咽,压抑在喉咙里,隐忍于牙关后,调不成调。

      叶丈秋见了他这副模样,整颗心倏地被人一把攥住,连呼吸都带上了疼痛。
      他牢牢地将锦熙紧箍在怀中,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胸前,不停安慰道:“锦熙,你忍住,你要是实在难受,就咬我、打我、掐我····怎样都行。我陪着你,一直陪着你。”然后他又对着外面大声吼道:“谁有大烟膏?快给我拿来!”
      守在外面的卫兵听了先是面面相觑,之后立刻赶忙去找。

      锦熙这时还有一丝理智尚存,他猛地抬头看向叶丈秋,咬牙切齿道:“阿秋,我···不要大烟,不··不要那玩意儿···”
      叶丈秋见他目眦欲裂,五官扭曲,心疼难当地劝道:“乖,听话。你想戒烟,以后有的是机会,这一次就先····”他话还没说完,门外的卫兵已经寻到了烟膏,并呈送了上来。
      锦熙看到那烟膏,眼中方还残存的一缕坚定,立刻怯懦了下去。他的手,无法自控地被心底那强烈的渴望驱使着,颤抖着伸了过去。

      叶丈秋见状,赶紧对手下吩咐道:“快去把这烟膏化了。”不化开的烟膏没法吸食,他总不能让锦熙生吞。
      锦熙伸过去的手却陡然捂住了叶丈秋的嘴,他的手指冰凉,上面遍布着他自己掐出来的血痕。黏湿的血液,粘在叶丈秋微张的唇上,触目惊心。
      “阿秋,帮帮我。我不想再····”锦熙咬紧牙,口水顺着他的唇角顺延而下,极丑,也极惨。
      他清楚地看到,架在叶丈秋脸上的那副镜片上,赤裸裸映出自己的丑陋、难堪,便拼着最后一丝理智,去拒绝,去抗争,去做哪怕又是一败涂地的坚持。

      叶丈秋攥紧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了何为无能为力——对于锦熙的痛苦,他无能为力,毫无办法。

      最后,他一把掀翻那烟膏,猛地将锦熙死死地压在自己的身下,别开目光,不去看他。并对身后的下属吼道:“还愣着干嘛?去拿绳子来。越粗越好!”
      身后的卫兵连连称是,诚惶诚恐地去找绳子。

      叶丈秋寸步不让地压住锦熙,承诺道:“别怕,我答应你,一定帮你戒掉这该死的大烟。我们就从现在开始,之后无论你再怎么求我,我都不会心软。我一定不会心软。”最后一句话他像是对锦熙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然后他接过下属递过来的麻绳,将锦熙牢牢绑了起来。

      车声隆隆,盖过了锦熙声嘶力竭的挣扎。没有人知道这间包厢里发生了什么。
      但它却怎么也盖不过叶丈秋心底滚滚沸腾的煎熬。
      他紧握着锦熙的手,默默守在他的身边,只祈盼着这夜能短一些,再短一些,短到让那些施加在锦熙身上的痛苦能转瞬即逝。
      否则再这样下去,他不知道是锦熙先受不住,还是他先受不了。

      好在夜再长,总会结束。
      痛苦再深,终会麻木。

      锦熙熬过了这第一夜,整个人虚脱在座位上。
      叶丈秋小心翼翼地帮他解下身上的绳索,目光刻意躲避着那些绳索在他身上勒出的血痕。他亲手帮他擦掉汗渍,血迹···那些一切不该属于他的脏污。他亲手给他换上干净漂亮的衣服,亲手为他梳头,把他再次变回记忆中那个锦绣琳琅、游戏人间的翩然少年;他亲手喂他吃饭,喂他喝水,菜色要足够精致,水里要放一片柠檬,两片薄荷,这样才衬他的身份,才衬他的挑剔。
      叶丈秋把锦熙照料得犹如当年一般,置身王府,千呼万唤。他对他付出全部心神,唯恐对方再受到一丁点的怠慢与伤害。
      锦熙面对叶丈秋如此照料,心里阵阵发酸。
      他似乎已经好久没有感受到被人重视、珍惜的感觉了。他撑起一丝气力,对叶丈秋道:“阿秋,谢谢你。”
      叶丈秋笑笑,对他道:“你我之间还用说谢吗?”
      锦熙闻言愣了一下,依稀记得他和云倚漠之间也有过类似的对话。当时灯半昏,月正明,一腔情意,徐徐诉之。两相对望,灵犀一点。
      如今,叶丈秋说了同样的话。
      他又该作何回答?

      锦熙顿了顿,回道:“你我之间确实不用说谢,从小光屁股一起玩到大的朋友,说谢确实太见外了。”
      叶丈秋满意道:“这就对了。你现在整个人都归我了,还跟我见什么外。”他话刚说完,就觉得言语上似有不妥,但心里又期待着锦熙能够默认下来。
      锦熙却开着玩笑,浇熄了他心里的期待:“什么叫我整个人归你了?本少爷哪是你这么容易就能买断的?甭想啊,你那大兵匪的一套,跟我这不好使。”
      叶丈秋心里微苦,但表面上却讨好着重新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以后我管你。”
      锦熙“扑哧”一笑:“你管我?管吃管住管一辈子吗?那我以后娶妻生子、儿孙满堂了,拖家带口的,你还管不管?”
      叶丈秋听到他说“娶妻生子”时,目光一黯,却依旧郑重承诺道:“管!你的事我都管。”
      锦熙撑着眼皮,挑他一眼:“好么,你没听出我讹你吗?这冤大头也要当?还是说你成心跟我炫富呢?”
      叶丈秋垮下脸,叹气道:“锦熙,我没有。”
      锦熙见了他那表情,赶紧哄道:“喂!大哥,我跟你开玩笑的,你怎么还当真了?你愿意管就管吧,反正我也不吃亏。这辈子散了不少财,也该别人接济我一回了。”说着他还“混不吝”地摇头晃脑起来。
      叶丈秋见他那“无赖”的样子,心里终于踏实了些。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抚上了他的面颊——他的锦熙终于又回来了。

      锦熙却本能地一躲,后瞥见叶丈秋黯淡下去的眼神,心里又莫名地生出一份愧疚。他不敢深思这愧疚从何而来,只得不停地告诫自己:阿秋待自己情深意重,他们是一辈子的至交好友。

      叶丈秋尴尬地收回手,转而聊起了其它话题。
      锦熙也顺势岔开话题,将方才那暧昧不清的一幕抛诸脑后。

      锦熙问:“阿秋,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他和锦城一路上都在小心翼翼地隐藏形迹,应该不会这么容易被找到。
      叶丈秋却反问道:“出了事后,你为什么不去找我?”
      锦熙实话实说:“投奔你这个念头,我也不是没动过。但因为我二哥正遭通缉,怕连累你。而且我大哥···锦封他也不会那么轻易地放我们北上去找靠山,所以最后只得放弃了。”
      提起锦封,叶丈秋不免冷笑:“你想的倒也没错,锦封确实一直派人监视着你们,以看你们受苦为乐。他这人真是够阴,够狠,连我都想不到他竟然是···”后面的话他没敢贸然说出,怕锦熙承受不住。
      但锦熙却嗤笑一声,冷下脸替他说了:“想不到什么?是想不到他烧府篡权?还是想不到他对亲兄弟如此狠辣?或者是想不到他竟然会亲手杀死自己的父亲?”如今说到这些,锦熙的语气已经平静许多,但心里却藏了杀意。

      叶丈秋迟疑道:“你··都知道了?”
      锦熙嘴角挑起一抹自嘲:“事到如今,我若还什么都不知道,也活得太没心没肺了。”
      叶丈秋发现锦熙的眼神变了,虽然还是黑白分明,灿若琉璃,但却不再单纯,不再无忧无虑。那些艰难、苦痛、背叛、肮脏,还是在他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然后,爱新觉罗.锦熙,活了二十五年后,终于天真不再。
      叶丈秋感觉嘴里有些发苦,他情愿锦熙一辈子都能保持原样,做个天真烂漫的混世魔王,做那京城里的第一纨绔子弟。

      叶丈秋沉吟了半晌,压下嘴里苦涩,说道:“我在查怡亲王死因这件事上,从来没想过凶手会是锦封。也正因为如此,才绕了不少弯路。所以尽管后来你家大火,锦封骗我说你葬身火海,这些事我都不疑有他。”说到这他长叹一声,摇头道:“亏我还在你那假坟前,难过得死去活来。最后居然还拿了些你的衣物,特意在我家后院造了座衣冠冢,真是····”
      锦熙听到这,赶紧打断道:“等等···你说什么?我他妈的还有了一座坟墓?”
      叶丈秋伸出两根手指,纠正道:“不是一座,是两座,我还在我们家后院···”
      锦熙再次打断:“打住,你快别说了。这你也好意思提醒我?怎么着?是想让我爬回你那座衣冠冢里假戏真做,省得浪费?”
      叶丈秋摆摆手:“这倒不用,比起死的我更喜欢活的。你放心,我回去马上把坟刨了。”
      锦熙听完,嘴角抽搐了两下:“没想到我人还没死,坟已经被人盖了又刨,也算是段相当别致的经历。”
      叶丈秋想了想,也觉不妥,于是改口道:“那就不刨,还立在那。”
      锦熙听得更加胸闷,一口老血差点喷薄而出。他深呼吸再深呼吸,最后干脆破罐破摔,不管了:“艹!算了算了。你随便吧。”
      叶丈秋见状,哈哈大笑起来。但被锦熙瞪了两眼,又只好强行憋住。

      “然后呢?你看见我那坟包时,是不是哭得稀里哗啦?”锦熙剥了块巧克力扔进嘴里,这玩意他以前常吃,但近几年却没了这口福,可把他给想坏了。
      叶丈秋道:“哭得稀里哗啦也不至于,但说悲痛欲绝也不算夸大。”
      锦熙本来是想揶揄叶丈秋一下,却没料到他竟直言不讳的大方承认,这倒令他不好接下去了。只觉得融化在口中的巧克力似乎甜中带了苦。他想,阿秋当时一定难过极了。

      叶丈秋继续道:“可惜我当时并不知道锦封的所作所为,我若是早一点就查清楚事实真相,哪能像个傻子一样被他耍得团团转。或者说,我要是能再早一点,赶在怡亲王府那场大火前就查清楚,你大概也就不用受这么多苦了。”他的声音里带了一丝自责与懊悔,尽管这些事怎么也怪不到他的头上。

      锦熙突然将一块剥好的巧克力塞进他嘴里,皱眉道:“你有病啊?怎么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我要是早知道事情的真相,还早就剁了那孙子呢!行了,吃巧克力,别提那没用的。”他往叶丈秋嘴里塞巧克力的时候,手指不经意地碰到了对方的嘴唇。叶丈秋则顺势将那根手指含在了口中,同时舌尖轻扫而过,将上面残余的一点甜香,卷走了。
      锦熙的指尖与眉尖同时颤动了下,像是受惊的蝴蝶,扑闪了下翅膀。但他轻微的煽动,却在叶丈秋心里掀起了一场风雨。
      锦熙赶忙将手指收回,按下心中起伏,若无其事道:“那后来呢?你是怎么知道我没死的?”
      叶丈秋舔舔嘴角,目光有些炽热。但他推了推眼镜,将那目光遮住,回道:“我都知道锦封不是东西了,难道还会相信他的鬼话吗?后来我又重新调查了你的事,最终查出你人并未死,而且就在上海。”

      锦熙“啧啧”两声,打趣道:“行啊,阿秋,你这麾下人才济济,什么都查得到,都赶上特务机关了。”
      叶丈秋道:“这事主要都是沈副官负责的。他确实是个人才。”想起沈欢璃,叶丈秋眼中毫不掩饰地露出赞赏。
      锦熙问道:“是那个脸正条顺,英姿飒爽的小帅哥吗?”说着他还用手比划了一下,从上到下勾画了一道笔直的身形。
      叶丈秋撇嘴道:“你怎么跟个登徒子一样?居然敢公然调戏我的副官?”
      锦熙没皮没脸道:“调戏怎么了?我还没调情呢?”
      叶丈秋挑了下眉峰:“那他回来恐怕要丢饭碗了。”
      锦熙不信:“你军纪这么严?”
      叶丈秋忽然欺身向前,严肃道:“这跟军纪没关系,是跟你有关系。”
      锦熙耸耸肩,哼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别拉不出屎来,赖茅房。”
      叶丈秋透过镜片,一瞬不瞬地盯住他,邀请道:“要不要玩一个老游戏?来,看我口型。”
      锦熙见了,不由失笑:“喂!阿秋,我又没问你保险柜密码,你至于跟我玩猜唇语吗?再说了,这游戏咱俩从小玩到大,我闭着眼都能猜出来你说的是什么,有意思吗?”
      叶丈秋眼梢轻挑,挑衅道:“那可不一定,你来猜猜看啊。”
      锦熙闻言,不屑一顾地笑了下,但还是瞪大了眼睛,凑近了对方。

      叶丈秋对着锦熙,嘴唇缓慢地一张一翕,无声道:“因、为、我···”
      锦熙看着他的口型,轻轻松松地跟着重复道:“因、为、我····”

      这时,火车恰好进入山洞,车厢内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锦熙的视线彻底被一块无形的黑布蒙住了,再也看不见叶丈秋的唇语。但叶丈秋的嘴唇仍旧在黑暗中一张一翕,坚持说着锦熙看不见,也听不到的那句话。

      火车驶出山洞后,锦熙与叶丈秋都因突然的光亮而眯起了眼。
      锦熙皱眉道:“阿秋,你是不是已经算到火车会进山洞,才跟我玩唇语游戏的?你这算作弊啊,不能做数。快,再说一遍,重新来。我玩这游戏这么多年了,就没输过一次。”
      叶丈秋无奈想道:我并没有想跟你玩游戏。嘴上却说:“好啦,不玩了,算你赢,这么大人了,幼不幼稚?”
      锦熙抗议道:“什么叫算我赢?这话我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呢?”
      叶丈秋哄道:“不是算你赢,就是你赢,行了吧?这也快中午了,走,我带你去餐车吃饭去。有大餐。”
      锦熙一听有大餐,马上把输赢的问题抛在脑后。他这几年肚子里的油水少了,可得好好补一补。不过眼下他这“不庄重”的样子,是不是有点朝吃货白楼月的那个方向发展呢?
      叶丈秋才不管他像不像吃货。只管搭着他的肩膀,走出包厢,走向餐车。
      而他的那句唇语,则被永远地落在了方才擦身而过的山洞中,悄悄地变成了一句锁进心底的不可说。
      “因、为、我····爱、你。”黑暗中,他如是说。

      白楼月坐在北上的火车上突然毫无征兆地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蹭蹭鼻子,小声嘟囔道:“没感冒啊?怎么打起了喷嚏?是不是陆无涯那货又念叨我了?说我坏话了?”
      云倚漠紧绷着一张脸坐在他对面,始终一言不发。冷峻的目光中爬满血丝,显出几分疲惫。
      “云哥,你都干瞪着眼坐了好几个小时了,不如去吃个饭吧?”白楼月心里哀叹一声,真怕云倚漠就这么患上了“自闭症”。
      云倚漠调转目光,蜻蜓点水般地看了他一眼,言简意赅道:“我不饿,你去吧。”之后他又把目光转向车窗外,似乎只要他这么看着,这车轮就能转得快一些,那终点就能离得近一些。
      白楼月哀叹一声,忍不住劝道:“云哥,你就算把眼珠子看掉了,现在也看不到锦熙。何必呢?反正咱们也掌握住了他的行踪,不如先放松下来,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等养足了精神,到时也能更快地找到人。”
      云倚漠却把钱包掏出来扔给白楼月,只淡淡道:“你去吧。”之后便不再多言。
      白楼月只好拿起钱包,耷拉着脑袋走了。暗自摇头道:得!这回人没疯,倒是傻了。

      其实,云倚漠既没疯,也没傻。
      他只是记起了一些事情。
      虽然只是一些模糊不清的记忆,但却全都与锦熙有关。
      这种记忆的混乱,第一次发生在他受“反噬之苦”的时候。那时,他看到自己置身于一座老旧的洋楼中,楼门口悬挂着一块他亲笔所提的牌匾,上面写着“红尘博物馆”五个字。然后,他还在楼中的客厅里,看见了白楼月,白楼月穿着围裙,正在仔细地擦拭着一张年代久远的照片。
      那照片他从来没有拍过,却感到莫名的熟悉。
      照片虽然已经古旧泛黄,但在他眼中,却依旧鲜亮——白雪红梅,锦绣伊人。似是烙印在他心底最美的风景。

      后来这些影像、画面,便反复出现在他的梦里,回闪在他的脑中,变得越来越具象,越来越清晰,但仍是零散而破碎的。
      直至那一次,他站在锦熙的坟墓前悲痛欲绝,那曾反复出现过的记忆,突然间便由几个片段变成了一连串的情节。那情节里全都与锦熙有关,一幕幕,一帧帧,不断回放着,似在向他传达着某种讯息。
      而最后那一幕,则乍然停在了锦熙染满鲜血的尸体上,然后,所有的一切戛然而止,云倚漠望见自己孤零零地立于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从此自困围城,生命中再无半点光亮。
      他被囚于永无止境的悔恨之中,那心情与他当时站在坟墓前的心情正好相合,于是时间好像在这里打了个褶皱,记忆中的他,与现实中的他,蓦然相遇,彼此都问了对方一个相同的问题:“你想不想重新来过?”

      至此,云倚漠终于明白,他再回这世上走一遭的意义。
      如果没了锦熙,那所有的一切对他来说,都不再重要。
      云家、天枢、父亲的遗愿、与云倚弛的恩怨····这些他原以为很重要的事,其实并没有那么难放下。而他以为很容易放下的事,却成为了他人生中的大憾。

      他目不转睛地望向车窗外飞掠而过的山水,只希望能够一眼望穿。然后下一秒,那人便会出现在眼前,对他露出两个似浅还深的酒窝,笑靥如旧。

      山一重,水一重,山水相隔千万重。
      人无影,心无踪,人心遍寻无影踪。
      相思寄梦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4章 别久不成悲(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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