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1、人世百转(四) ...

  •   锦熙一脚踏出大门的时候,目中几乎一阵恍惚。
      他转头困惑地看向锦封,试探性地问道:“大哥,我能···出去了?”
      锦封微笑着点点头:“当然,咱们可以回家了。”
      “回家?”锦熙更困惑了。家早就烧没了,他们能回哪去?虽然这样想着,但他心底还是抱有一丝微小的希冀。
      锦封揽过他的肩膀,肯定道:“对,回家。我把王府重建了。虽然还没盖完,但我想带你先去看看。也给我点意见。”
      锦熙闻言,眼中立刻闪现出激动的光芒:“大哥,真的吗?”说着他迫不及待地往车里钻去,满心欢喜,满心期待。
      锦封摇头,无奈一笑:“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还像个孩子?”随后也跟着钻进车里。这一瞬间他的神色一黯,似羡慕、似惋惜。

      怡亲王府内外,已经搭上了木架,许多工人正在爬上爬下的修建。
      锦熙看着它那残破不堪的样子,心里再次难受起来。便忍不住问道:“大哥,这里什么时候能修好?修好后还能和以前一样吗?”
      锦封长叹一声:“房子烧毁得太严重了,想要修好怎么着也得一年半载。至于能不能完全复原,这我也不好说,只能尽量。”说到这,他忽然顿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向锦熙提议道:“三弟,要不这样,不如你时不时地过来,监个工吧。有你看着,复原的几率总会高些。”
      锦熙想了一下,觉得倒是个办法。反正他现在闲人一个,要是能为家里帮上点忙,心里多少也能舒服点。
      他痛快应下,锦封也笑得更加开怀。放佛了却一桩心事般。

      之后,锦熙几乎天天来怡亲王府前“监工”,有了事情做,他的精神也比之前要振奋许多。只是前阵子抽大烟抽得太凶了,一天之内总要犯上好几回烟瘾。烟瘾一犯,他就没那么好受了,往往哈欠连连,神思恍惚,而且全身上下都酸软无力,血液里就像是有千百只小虫窣窣爬过。

      每当此时,他都强行忍着。
      但最后,又不得不败下阵来,不得不屈服在薄弱的意志下。
      那一刻,他的心,忽然不再像之前那样快乐。云倚漠的脸上,渐渐蒙上了一层嘲讽,就好像在对他说:他怎么可能还会喜欢一个烟鬼?
      这时,锦熙就会发了疯般将那杆烟枪砸个粉碎,好像只要这样做,云倚漠脸上的嘲讽就会变淡几分。但下一秒,他又很快地跪倒在地,然后不可自拔地吸入那残留的最后一点“香气”。
      这样的事,不断往复。
      在锦熙的世界里,变成了一个再也走不出去的死循环。
      而锦封对此却不以为然,他对锦熙道:“家里不缺烟土,无论你抽多少,都没有关系。你抽一辈子,我就供你一辈子。”
      锦熙听了只是苦笑。而除了苦笑,他还能有什么表情?
      这种事,怨不得天地,怨不得他人,该怨的只有自己。

      日子一天天过去,锦熙似乎也开始破罐破摔。不再去想那么多,只想好好去将王府复原。
      但这时,锦城却出现了。

      锦熙见到锦城时,几乎有些认不出他了。
      二哥原来那么一个体面讲究、英姿飒爽的人,如今却落魄如街边脚夫。脸也黑了,人也瘦了。

      他满脸震惊地看着对方,试探性地叫了一句:“二哥?”
      锦城见他那样子,既无奈又好笑,只好伸手推了他脑门一下,故作责备道:“这刚过去几个月,你小子就不认识亲哥了?”
      锦熙听到那熟悉的声音,一直悬着的心,这回是真落了地。他兴奋地差点蹦起脚来,张开手臂一下子就把锦城给搂住了,嘴里不住地念念叨叨:“二哥···二哥···你可算平安回来了。想···想你··我太想你了。”
      锦城依旧许久没有听到弟弟这么直接的“表白”了,整个人愣了一下,随即眼眶微热,也伸手抱住了锦熙。

      这一刻,放佛兄弟俩之前的所有嫌隙,都变成了微不足道的尘埃,瞬间,全部消弭。
      此时,能平安相见,才是最重要的。

      锦熙因为太过激动,语无伦次地问道:“二···二哥··你怎么··弄成这副模样?这是怎么一回事?你现在到底···还有家里的大火是不是你···哎!我怎么能这么问,肯定不是你!那么···”

      锦城拍了拍他的背,打断道:“好了,你小子别一口气问那么多问题,我哪回答的完?你现在先回答我一个问题。”说到这,他的声音蓦然变得郑重起来,很认真地问道:“锦熙,你告诉我,你最近到底过得好不好?”

      “我···”锦熙向来是瞎话张口就来,但此刻却迟疑了。
      好?还是不好?
      他现在所过的生活又岂止是只用这两个词就能简单概括的。

      锦城见锦熙耷拉着眼皮,精神不太好,现在又欲言又止,心中起疑。便试探道:“你怎么看上去蔫了吧唧的?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锦熙闻言心里一慌,怕锦城看出自己抽大烟的事,忙撑大眼睛,笑着掩饰:“对,昨晚睡得不太好。二哥,我最近其实过得还行。吃穿用度,大哥也从没短过我,都给我养胖了。”
      锦城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锦熙的举止神态,一眼就看出他在强颜欢笑。但他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对自己强颜欢笑。

      “二哥,你回来了,大哥肯定很高兴。你看咱家的府邸也在重建中,现在再加上你的回归,一切很快就会恢复原状的。”锦熙咧开嘴笑得春风满面,颊边的两个酒窝更是像两朵梨花般明艳动人,是真心期待着能一切如初。

      但锦城的一句话却令他的笑容蓦然僵在原地,凝固成一个不知所措的痴心妄想。
      “我不会回去的,而且一切也都回不去了。”锦城嘴角牵起一个嘲讽的弧度,目光却是一片凄凉。
      锦熙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声音有些不稳道:“二哥,你又故作深沉。怎么就回不去了?大哥说外面的事他都处理得差不多了,王府也在重建,就等你回来···”
      锦城嘴角的嘲讽更深了,出言打断道:“等我回来干嘛?重掌家族吗?那他爱新觉罗.锦封辛辛苦苦地忙了半天,岂不是都为他人做嫁衣了?他愿意吗?甘心吗?你说得没错,我回来,大哥是会很高兴。因为他终于可以斩草除根,解决掉我这个心腹大患了。”

      锦熙心里一阵阵发凉,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支离破碎。但他偏要将其勉强拼凑,并且故作轻松地问道:“二哥,你和大哥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要不我去当个和事佬,跟你们俩说说。都是亲兄弟,哪有隔夜仇。”
      在他的印象里,家里不说是兄友弟恭,也算是一团和睦。但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所认为的这些东西竟成了一种假象?

      锦城见锦熙的脸色越来越白,已到嘴边的拆穿,又不忍心地咽了回去。只好换一种更为含蓄的方式说道:“锦熙,金钱、权利、声望、地位,这些在你看来并不重要的东西,其实非常轻易就能改变一个人、甚至一个家庭。你不在的这几年,家里其实发生了很多事,很多你想象不到,或者即使想象到了,也不愿相信与承认的事情。你还记得之前你总是质问我,为什么不怪阿玛吗?因为我没有立场,其实我早就变成了跟他一样的人。所以我没有办法怪他、怨他,我甚至还比任何人都理解他。而我尚且如此,作为庶子的锦封,又怎么可能多年来仍保持着最初的模样,那个你心中的温和亲切的大哥的模样?何况,他一开始就不是这样的人。”
      锦城这话说得非常实在、公允。
      他没有去刻意抹黑锦封,也没有去主动去摘清自己。
      怡亲王府能在这乱世中,爬到这样的位置,获得这样声名与地位,那是搅浑了多少清澈,扼杀了多少本真,出卖了多少灵魂?
      在这座权欲的染缸里,谁都不能幸免。
      而那唯一幸免的人,如今却也不得不被这座染缸淹没、被迫污染。

      锦熙脚步不稳地往后退了几步,倚在墙上,开始不断地深呼吸。
      他发现自己最近真是衰星附体,霉运当头。向他砸过来的打击简直一个比一个大,好像永无止境般,只要他还能站起来,这打击就不算完。
      他是不是该找云倚漠去算一卦了?
      噢,不行。
      那神棍也不见了,他再也找不到了。

      锦城担心地看着锦熙,觉得自己还是把话说得太明了,其实唬弄他一辈子,只要他过得好,又何尝不可呢?
      他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决定还是不要告诉他所有的真相,因为那些真相对他并没有什么好处。何必给他增添烦恼呢?不如就此跟他告个别吧。
      “锦熙,我和你大哥之间没有对错,只有成败。所以你不要对他心存芥蒂。出事至今,他待你如初,已算是个负责任的好大哥了。家里那些乌七八糟的事,以前你不管,以后也不用管。我只希望你这一生,能过的随心所欲。我最后再问你一句:你跟着锦封,过得好吗?”

      锦熙没有回答,而是木然着一张脸,问道:“二哥,你要走了吗?去哪?”
      锦城默然点头,半晌才道:“我也不知道去哪,走一步算一步吧。虽然过得可能大不如前,但总算能松一口气,坦然过活了。”
      他不会对他说,当他知道了锦封干的那些龌龊事后,他心里的那口气,恐怕此生都不会再松下。
      锦熙闻言,眼中出现了一丝向往。“想跟二哥走”这句话眼见就要脱口而出,但又被他硬生生地挡在了咬得死紧的齿间。
      他一个大烟鬼,跟着他二哥干嘛?连累他吗?

      他突然觉得意识一片混乱,很困,很晕,眉眼间开始哈欠连连,四肢酸软无力,血液里似有百虫窣窣爬过。

      锦城见状立即扶住他,关切道:“锦熙,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说话啊?”
      锦熙咬紧牙关一语不发,但整个身体开始不断抽搐,堆萎在地上,表情既扭曲又痛苦。
      锦城心里一惊,他见多识广,这样的情景似曾相识。
      这时,锦熙终于忍受不住了,松口乞求道:“烟···给我··烟···给我···”他的声音十分微小,似乎在极力抑制,不想让锦城听到。
      锦城听不太清他说什么,便反复问道:“锦熙,你说什么?你大点声,你想要什么?你跟哥说。”

      “他说,他想要大烟。”锦封不知何时站到了锦城的身后,他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的两个弟弟,温和依旧的眼中竟划过一丝快意。

      锦城听到这个声音,听到这句话,整个人如遭被五雷轰顶,许久都缓不过劲来。
      锦封可不管他缓不缓得过来,继续说道:“锦熙这烟瘾,染上些日子了。我呀,一直劝他适度吸食。他呢,根本不听劝,天天就窝在那间烟室里,没黑没白地抽。我看他抽得挺高兴,也就没再说他,反正家里的钱,也供得上他抽一辈子了。二弟,你说我是不是比你更宠着他啊?”

      锦城看着锦熙蜷缩在地上,生不如死的模样,手指攥得咯咯作响,整张脸更是绷得铁青。他突然暴起,扑向锦封,但人还没到,就被一帮黑衣保镖团团围住。锦城一边挣扎一边怒不可竭地大吼道:“你他妈的还是不是人?他可是你的亲弟弟?”

      锦封轻扫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锦熙,轻声笑道:“他是你的亲弟弟,但不一定是我的。”
      锦城骂道:“畜生!你个弑父杀亲的畜生!凶手!”
      锦封眉梢轻挑,露出一丝为难:“二弟,原来你都知道了?你都知道了这些,居然还敢放心把锦熙留在我的身边,真是···”他“啧啧”两声,露出一脸惋惜。
      “我···”锦城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心中悔恨交加。他原以为,他对锦熙至少会保留一丝温情。毕竟锦熙使他们从小疼爱到大的幺弟。
      锦封似乎一眼就看穿了锦城心中所想,于是嗤笑道:“你以为我至少会对锦熙手下留情?我实话告诉你,如果没有你,如果不是为了引出你,控制你,我当然会好好地对待这个弟弟。但是很可惜,可惜那天夜里,你居然逃了。你逃了,这事就没完没了,我也只好对不住咱们的幺弟了。”他说话间,突然上前一脚踹翻锦城,并将脚踩在他的肩膀上,冷笑道:“锦熙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你!锦城,都是因为你!父亲死,也是因为你!要不是他一心要把整个家族都交给你,连考虑都不考虑我一下,我能下手干掉他吗?”

      锦熙那边烟瘾似乎已到了极限。他一边嘶吼一边疯了般把头猛撞向墙,但这似乎还不够,他难受地几近癫狂,无意识下开始使出一切手段伤害自己。

      锦城看得胆战心惊。他突然对着锦封咚咚磕头,大声求道:“大哥,你救救锦熙吧,这样下去,他会没命的。你救救他吧,大哥,求你了。我们好歹也是兄弟。”很快,他的额前就一片鲜血淋漓,他这辈子没求过人,更没磕过头,但这一回,他是真怕了。怕得声音都碎了。

      锦封觉得这场景太好笑了。
      自从他记事起,他的二弟就一直那么高高在上,而今竟然也会主动对他摇尾乞怜了?这究竟是怎样的人生际遇?
      有趣!实在是太有趣了!

      他记得那军师说过,人生中最有趣的事,无外乎玩弄人心。
      如今看来,此言,简直堪称至理名言!

      他不紧不慢地摆摆手,立刻有人讲烧好的大烟膏凑到锦熙的嘴前。锦熙吸到那口烟,就像是得到了什么人间至宝一样,尽管呛得眼泪涟涟,也一口不松。
      锦城匍匐在地,悲哀地发现:原来人的尊严,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想要保住它,很不容易,想要践踏它,却是瞬息之间。

      锦封原来的计划很简单,就是引来锦城,杀掉他,斩草除根。
      但当他看到了如此有趣的一幕后,心里突然间又改变了主意。
      这个游戏他还没玩够,或许有更大的发展空间。
      当然,或许会冒一点风险,但他总不是个玩不起的人。

      于是他对锦城说:“二弟,别说我做大哥的心狠。你把锦熙带走吧,从此你一步也别踏进北京城,一步也别踏进怡亲王府,咱俩的恩怨就算一笔勾销。你看怎么样?”

      锦城对于锦封的“网开一面”并没有感激涕零。他很快就明白锦封打得什么如意算盘。他就是想看他穷困潦倒,看染了烟瘾的锦熙怎么把他给拖累死。
      好,他想玩,他就陪他玩!
      他锦城也从不是个玩不起的人!

      锦封的脚还没有从锦城的肩膀上撤下。
      锦封半跪在地上,仰头看他,却是心平气和地说了四个字:“一言为定。”

      之后他架起意识不清的锦熙,一步步走向城外。
      而离开前,锦封却给了他们一盒烟膏。
      他什么也没说,锦城也什么也没问。

      这一盒烟膏,或许有很多含义。在不同的人心里,就有不同的解释。
      但无论它真正的含义为何,都已不重要了。
      这本来就是场残忍的游戏,游戏里是不需要任何真实的。

      云倚漠赶到北京,走到怡亲王府时,发现王府正在重建。
      他向现场的工人打听了几句,对于王府的失火,他们说的与报纸上差不多,而对于锦熙这个人,他们则都说没有见过。
      锦封做事,向来心细如发。
      见过锦熙的工人早就换了一批。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自己的两个兄弟,彻底从这世上抹杀,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他们正在受着什么样的苦。
      这样,才有趣!

      后来,云倚漠理所当然地找上锦封。
      锦封见到他也是一愣。但很快眸底就闪过惊喜。说实话,从第一次见云倚漠,他就对他颇有好感。无奈几次想结交,对方都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云倚漠见到锦封,废话不说,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锦熙呢?”
      锦封心里摇头道:这人的性子,还真是万年不变。从来不会拐外抹角。
      云倚漠当然不是个不会拐弯抹角,搞迂回的人,只是他觉得锦封这个人从来不值得他花心思拐弯抹角。

      锦封对他做了个虚让的手势,示意对方坐下谈。
      云倚漠屁股刚坐下,就又问了一句:“锦熙呢?大火后,他怎么样了?”
      锦封闻言,面露悲戚:“家弟那天正好也被困在宴会中,事后清理现场时,发现了他的尸体。”
      云倚漠听了,整个人晃了晃,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他脸色煞白,嘴唇发颤地问道:“你别跟我开玩笑了。锦熙怎么可能会死?”
      锦封垂着眼,眼眶倏地红了,哀叹道:“莫说云兄不信,就是···就是我,知道这个消息后,也不相信,我弟弟他··他竟然···”说着说着,他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哽咽,竟是说不下去了。
      云倚漠木着脸,依旧抗拒道:“不可能!绝不可能!锦熙他怎么会死呢?他还说等我回来呢?”忽然,他一把揪住锦封的衣领,逼问道:“尸体呢?我要看他的尸体!我不信他死了!”

      站在锦封身旁的保镖见状,想要上前,却被锦封抬手斥退了。
      他任由云倚漠揪着自己的衣领,语带悲伤道:“云兄,我已将家弟入土为安。尸体你是见不到了,但若想祭拜,我还是能领你去的。况且,你就算是看到了尸体,恐怕也认不出他了,那人都被烧得缩成一团了····”

      云倚漠感觉整个人瞬间被掏空了。接下来锦封说了什么,他是一个字都听不见了。他满脑子只有一件事,那就是:锦熙死了,他的锦熙死了,他再也见不到他了···再也··见不到了···

      云倚漠站在锦熙的墓前,看着那座气派的坟冢,只觉身如浮萍,心如死灰。
      突然间,他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
      生、死、整个云家、他的执念···全都不重要了。
      他唯一重要的东西,已经没了。

      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许多或熟悉、或陌生的画面。
      然后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对他说:云倚漠,你回来是为了什么?你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是再一次看着他离你而去吗?

      云倚漠站在墓前,忽然大叫:“不是!不是!我回来是为了他,我所做的一切都该是为了他!可我为什么还要回云家?为什么还要去管那些并不重要的事情?为什么要离开他?为什么没有遵守约定?为什么?”他捂着头痛欲裂的脑袋,不断嘶喊,最后跪到在墓前一蹶不振。

      锦封被他突如其来的“发疯”吓了一跳,暗自后退了两步。
      他原以为锦熙跟这云倚漠两个人,不过就是一场胡闹,没想到竟动了真格的。实在可笑!

      锦封见云倚漠渐渐安静下来,才慢慢走过去,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云兄,逝者已矣,家弟若在天有灵,也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
      云倚漠倚在墓碑前,闭目不语。半晌才出声回道:“我想在这陪陪他,不知方不方便。”这一瞬间,他整个人似乎憔悴了一圈,身心俱损。

      锦封拍拍他,无可奈何地“恩”了一声,说道:“云兄,你自便。”之后便识相地转身离去。

      云倚漠一动不动地守在墓前,一直守到了天黑。
      若不是他胸口间还有起伏,几乎与死人无异。

      月光幽幽地洒在墓碑上,洒在他的脸上,他自嘲地想:锦熙,我俩现在算不算一起赏月?同沐着一片月光。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这还没到十年,仅过一日,我已经满心霜雪,肝肠寸断。

      突然,云倚漠站起身,一脚踹碎墓碑。
      他不信!他还是不信锦熙已经死了。
      人没死,何必立碑?

      紧接着他就开始不管不顾地刨坟。
      借着那仅有的一束月光,他一个人,一双手,不甘心地刨开那湿冷的泥土,掀开那沉重得棺盖,固执地不愿意给棺中之人九泉下的宁静。

      远处的树林里,传来猫枭饱含讥讽的桀桀怪笑。
      棺木开启的一刹那,夜,更深了。

      棺材里躺着个乌七八黑的焦尸。跟锦封说的一样,烧得缩成一团,已看不出锦熙的一点模样。他说之所以能判断出此人是锦熙,是因为找了洋人做鉴定,说是从骨齿形状来判断的。

      云倚漠下到棺木中,点燃火折子,仔细看了看那尸体,眉间不由缓缓蹙起。
      这尸体很奇怪,按说下葬一个多月,就算是烧焦了,也该腐烂,但这尸体上却虫蚁甚少。
      而且这尸体的脖子上什么都没有,按说他送他的玉觹,他本该随身携带,难道是那天太混乱,掉了?或者是作为遗物让锦封收敛了起来?

      云倚漠越想越奇怪,他倏地从怀中抽出一张符纸,然后用鬼哭划破手掌,将鲜血滴到符纸上。血液透过符纸,又落在尸体上,随着云倚漠口中的念诀,漆黑坟墓中,突然亮起一团蓝色的火焰。
      火焰越烧越旺,隐隐有一团白雾不知从何处聚集过来。

      这时,云倚漠的口中蓦然发出牙齿相互摩擦地“咯咯”怪声,在这死一般寂静的深夜里,听着令人不寒而栗。
      其实,他说的是“殄文”,也就是鬼话。
      方才,他做了一场招魂,但招上来的却并非锦熙。

      云倚漠摸了摸额头上的汗,心中大惑。
      他不明白锦封为何要骗他,又或者是其中另有隐情。但无论原因为何,这墓中的之人,却绝不是锦熙。
      那真正的锦熙又在哪里呢?
      是生?是死?
      这一次终于轮到他弄丢了人。

      为怕锦封起疑,云倚漠又将坟墓还原,但墓碑已经被他踢断,他只好硬着头皮去跟锦封解释。同时又趁机询问了“玉觹”的事。
      锦封显然并不知道“玉觹”,所以答得含糊其辞。
      云倚漠心思敏捷,岂听不出其中的猫腻。于是他不动声色地告辞,却暗自开始打听锦熙的下落。
      但没想到,这一打听竟打听了三年的光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1章 人世百转(四)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