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人世百转（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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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新觉罗.锦城，这辈子恐怕从没如此狼狈过。
死里逃生、一无所有、东躲西藏、朝不保夕····
而这一切，全都是拜他的“好大哥”所赐。
当然，这样的局面倒也并非意料之外，反正他与锦封之间除了差最后当面撕破脸皮，也不剩什么虚与委蛇的情分。
他害他，也实属天经地义。
尤其是在锦城查清楚“那件事”之后，他们之间不仅没了情分，连余地也不用再留。
但可惜的是，他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至于这一步他是如何落下的，至今他仍是想不明白。
那一夜的宴会，本该是他为爱新觉罗.锦封举行的“送别会”，却没料到，竟是他自己栽在了里面。
如今真不知该叹一声世事难料，还是该自嘲一句：技不如人。
锦城穿着粗布短打，缩在一处漏雨的屋檐下瑟瑟发抖。
十月底的天气，早已算深秋。
一场秋雨一场凉，今天的风雨又是格外的凄寒。
他远远地望着矗立在视线尽头的一座深褐色洋楼，掩在粘湿刘海后的目光，隐含着不动声色的锋锐。
这一栋楼，他准备了多久？
这一场计划，他又谋算了多久？
看来，他真的低估了爱新觉罗.锦封。那人多年扮猪吃老虎，没想到自己还真把对方当做了猪，到头来真正变成猪的人却是自己，这样想也算是自食其果。
锦城忽而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觉得现在的自己真的是连丧家之犬都不如。随后他忍不住扪心自问：这样的自己，真的该带走锦熙吗？带走他后，自己又能照顾他多少？
他现在身无分文，无权无势，甚至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过得还不如寻常百姓，带走锦熙，不是连累他一块受罪吗？倒不如····
倒不如让他跟着锦封，继续过着以前的生活。
锦封说到底也是他大哥，多年来对他更是疼爱有加，况且他与锦熙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利益冲突，冲着这份兄弟情，他应该不会对他太差。退一万步说，就算是差一点，又能差到哪去？总不会缺了他的吃穿用度。
若是锦封刁难于他，锦熙这么大人了，应该也不会对其忍让，吃到什么大亏。
锦城蹲在屋檐下，压低斗笠，迎着风雨想了很久。
最后，他咬了咬牙，站起身，转过头，最终决定，背向洋楼迈步离开。
这或许是他为锦熙做得最好的选择。
但殊不知，正是在他做出这“最好的选择”的一刻，隔着重重雨帘，隔着十里长径，隔着那花样繁复的黑铁栅门，与一层又一层的砖墙，锦熙却站在悬崖边上，一脚踏空。
这一刻，锦封的良知，已经彻底泯灭。
锦熙的天真，也被无情扼杀。
昔日的骨肉亲情，终于不再像挂在墙上的那张全家福一样，冠冕堂皇。被扯下那层光鲜后，所有人都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这一刻，云倚漠身在天津，忙得昏天暗地，不知今夕是何夕。
他没有时间看新闻，没有时间去管云家以外的事，甚至没有时间去想那个一直住在他心里的人。
他拼了命想摆平一切，为了了却那桩自小就埋在心底的执念。
但他没想到的是，这件事是云家本宗努力了数十年、乃至数百年，都无法完成的事，仅凭他一人之力，在短短的一两年内，又怎么可能完得成？
况且，他越是与那些族人周旋，心里的失望就越大。他发现，积弊已久的云氏，可能早就从根就烂掉了，就算之前不是云倚弛当家，换做别人，哪怕是换做他自己，恐怕也并不比现在的状况好多少。
他忽然明白了年少时，从父亲口中呼出的那一声叹息，其中夹杂的又岂止是无奈、愁苦···这些简单的情绪。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两声敲门声。
云倚漠不用问，光听那声音，就能分辨出定时白楼月。他敲门有个习惯，像是有强迫症似的，每一次必须连敲三下，若没人回应，隔一会再连敲三下，很有节奏感。
“小白，有事吗？”云倚漠放下手中的本子，半闭着眼揉了揉异常疲惫的额角。
白楼月闻声后，推门而入。离开锦熙后，他终于不用再装“白局长”家的公子，穿一身白色的西装，捯饬地像个纨绔子弟。而是只着了件素色长袍，低调而清雅。
“没事就不能过来看看你吗？我说云哥，你已经连续窝在这里好几天了，云倚弛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小本本’都看完了吗？”
云倚漠仰头窝在沙发里，哑着声音道：“还没。”
白楼月一听他这声音，不由皱眉道：“你嗓子怎么这么哑？”随后他瞄了一眼桌上的烟缸，里面的烟蒂都已经冒出来了。于是撇着嘴责怪道：“抽这么多烟？你是要在这屋里，腾云驾雾，羽化成仙吗？”
云倚漠半闭着眼，似睡非睡道：“你练了近千年都没成仙，我抽几根烟，怎么好意思比你先成仙。”
白楼月绕到他身后，冷哼道：“照你这么个拼命法，能不能成仙我是不知道，早登极乐反正是肯定的。”说着他扒拉掉云倚漠搭在额头上的手，然后抬起手指按向对方的太阳穴，力道适中的按摩起来。
云倚漠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梦呓般地说道：“小白，你这么贤惠，将来可要嫁个好人家。千万不能插在老陆那坨牛粪上。”
白楼月翻了个白眼：“这个不用你操心，陆无涯那货注定孤独一生。而且你这话有语病，我是只公的，只能娶，不能嫁。再说，人妖殊途，妖妖又是可遇而不可求，我已经做好了打一辈子光棍的准备。虽说百年前有一只雉鸡精还不错，可惜啊，奈何情深缘浅，我们俩···”
云倚漠嘴角抽搐了一下，不耐烦道：“白楼月，我跟你开个玩笑，你他妈哪那么多废话？”
白楼月瘪嘴道：“我这不是怕你寂寞，才来跟你闲话家常的吗？小少爷又不在你身边，你的话比以前更少了。”
听到“小少爷”这三个字，云倚漠的心忽然像被人攥了一下，说不上疼，但是又酸又麻，牵扯得他四肢百骸都跟着一起难过了起来。
白楼月意识到自己提了“锦熙”，马上改口道：“哎呀，今天天气不错啊。”自从来到这里，云倚漠跟所有人都定下了规矩——谁也不许提锦熙。
一是怕牵动自己的心思，分自己神；二是怕被有心人听了去，再去利用。
所以在很长的时间里，他都活在一个没有锦熙的世界。
好像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而关于他的记忆，也不过某个夜里的一场春秋大梦。
云倚漠沉默的任那流遍四肢百骸的难过悄悄过去，他闭着眼，眼前的黑暗似乎能堆砌出一个熟悉又模糊的轮廓。
但他却不能将之继续清晰。
人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要做。不只有儿女情长，所以他只能对那人和自己，说一声：抱歉。
突然，房门再次被推开，或者说是撞开。
陆无涯拿着一张脏兮兮的报纸，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他脸色极差地喊道：“小云，不好了，出事了！”
云倚漠缓缓睁开眼，看着陆无涯那急切的样子，眉头一蹙，疑惑道：“老陆，出什么事了？把你慌成这样？”陆无涯虽然不着调，但很少这样慌张，他的心里已有不好的预感。只是他万没有料到这不好的预感，竟会应验在锦熙的身上。
陆无涯抖着那张报纸道：“这上面说怡亲王府着了大火，烧死好多人。放火的嫌疑犯好像还是当家的锦城。”
云倚漠闻言，一把抢过报纸，一目十行地将上面的报道全部看完，却是越看心越凉。报纸是旧报纸，日期也是一个月前的日期，就算是再大的火，此刻也该已经烧凉了。
他突然大吼一声：“你他妈的怎么不早告诉我！”
陆无涯为难道：“小云，你知道我和小白从不看报纸，这还是我今天早上，在早点摊上铺桌子的旧报纸里，无意中发现的。况且，自从来到天津，你就说过尽量不要接触锦熙，省得添麻烦。所以我俩也从不打听他的事，谁知道那么大的怡亲王府，竟然会突然间就倒了···”说到最后他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好像事到如今，说什么也都是形同废话。
云倚漠刚想吼一句：“那沈三呢？”但话没出口，也发现此刻说什么问什么，也都是无济于事了。
他怔怔看着报纸上的白底黑字，目光开始发颤，紧接着就是心里发颤，浑身发颤。
锦熙他会不会已经·····
他不敢再往下想下去，越想那张带着两个酒窝，笑如春风的脸，就离他越来越远。
他忽然将手中报纸团成团，又泄愤似的撕了个粉碎。然后踩着发皱的纸屑，大步向门外走去。他言简意赅道：“走！回北京！”
陆无涯却一把拉住他，劝道：“事情已经发生了，你现在回去也是于事无补。说不定这好不容易稳定下的局面就···”葬送了···
云倚漠停下脚步，心里突然觉得讽刺无比。
上一刻他还在想：人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要做。不只有儿女情长。但这一刻，他却想要不顾一切，只为了那一个人，就为了那一个人！
云倚漠推掉陆无涯的手，苦笑道：“老陆，我不能没有他。”
陆无涯愣了一下，可能终其一生，他都不会忘了云倚漠此时的表情，此刻的语气，以及那一句：老陆，我不能没有他。
陆无涯默默在心里低下头、垂下眼，终于明白了命运的不可抗力，也终于明白了事到如今，他再也不能改变什么。看了这头，是想回，也回不了了。
白楼月这时道：“云哥，你放心去吧。有我和陆哥在这周旋，保证不会出现大的差池。你一定要把锦熙完完整整地带回来。”
云倚漠点了点头，感谢的话不用说，彼此已是心照不宣。
他们一起历经无数风浪，共过无数甘苦，所以“谢”字早就是多余的客套。
锦封守株待兔了多日，也不见锦城自投罗网地撞进来。
他嫌恶地扫了一眼，窝在床榻上精神萎靡的锦熙，目光微微一冷。
锦熙此时当然不会注意到锦封的表情，他正兀自沉浸在自己的美梦里无法自拔。那里什么都有，什么都好。
锦封咬着指甲眼珠转了转，突然开始考虑他的那位“军师”的话。
那位军师十分神秘，整天藏头露尾的，但出的主意倒都很不错，对他可谓大有助益。比如这次他能一步步挤掉锦城，再得到整个家族，那为军师可谓功不可没。
不过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那军师说是为了钱财，他可不信他想要的就这么简单。
军师前几天跟他说：守株待兔不行，那就只能引蛇出洞。否则时机一过，锦熙在他手里就是颗废棋。
但锦封考虑的是，引蛇出洞风险太大。
他不知道锦城如今的深浅，如果贸然放锦熙出去，恐怕会赔了夫人又折兵。
想到这，他又忍不住大骂锦城。
以前他只当自己没心没肺，亲情淡薄，没想到锦城跟他是一路货色，对于亲弟也没上心多少，这么多天也不见人影。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作者有话说
第110章 人世百转（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