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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满城风雨(五) ...

  •   夜色深,云遮月。
      墙外三声更响刚刚敲过,锦熙的卧室里就忽然多了个黑影。
      适时,门未动,窗未开,声响全无,也不知那黑影是如何进来的。

      屋内一片漆黑,无灯无月。因此完全看不清那黑影。只依稀能辨出像个人形的轮廓,却是佝偻着腰,塌着肩膀,找不见脖子。
      黑影无声无息地一点点向锦熙的床头挪去,步履迟缓,动作僵硬,看上去十分诡异。
      它走到床头,也不说话,也没动作,就那么杵在原地,低着头,直愣愣地盯着睡得正沉的锦熙,那景象简直说不出的渗人。

      锦熙也不知梦见了什么,含含糊糊地唤道:“云倚漠···云倚漠···”声音却越叫越急,最后竟给自己叫醒了。
      醒来的一瞬间,他长舒出一口气。但无论那一口气呼出多长,也舒展不开他心底的郁结。
      他揉了揉一片朦胧的睡眼,想要起床给自己倒一杯水。可就在睁眼的刹那,他猛然看见了那个与他近在咫尺的黑影,虽看不真切,却仍旧把他吓得惊叫出声,整个人卷着被子往后一缩,全身上下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他这一声叫,本应该立即引来在外守夜的阿四。但屋外却是死一般的寂静,别说阿四了,就是连一只鸟都没被他惊动。

      黑影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床头,盯着锦熙。
      虽然看不见它的五官,它的眼。但锦熙就是能感觉到它在盯着他,而且还是那种阴森可怖的盯法。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触手温润,“玉觿”还在。心底就不由有了些底。
      于是对着那黑影,哆哆嗦嗦地问道:“你、你···你是人,是鬼怎、怎···怎么进来的?”

      黑影仍是不言,但身体却动了。他追着锦熙,向前逼近,大半个意味不明的身体已经上了床,蠕动着爬向锦熙。

      锦熙心脏都快吓停了。不断往后退去,直到后背抵上墙面,终于退无可退。
      “我艹!你到底要干嘛呀?”他紧紧攥着手中“玉觹”将其挡在身前,紧闭着眼,再不敢看前面。
      心道:完了完了,这回我死定了。云倚漠,看来我是真等不到你了。

      那黑影却在离“玉觹”还有一寸的地方蓦然停了下来,忽然口吐人言:“小少爷,我们又见面了?”声音里透着股不怀好意的阴柔,
      锦熙紧闭着眼,赶紧答道:“我们没见过面,没见过!你肯定是认错人了。这黑灯瞎火的认错人很正常。现在夜还长,纠正错误还来得及。”
      黑影轻笑一声:“我没认错人,我就找你。”
      锦熙声音都开始发颤了,央求道:“祖宗,你找我干嘛呀?我一没谋过财,二没害过命,所谓冤有头债有主,就算我命格不好,你们也不能总挑软柿子捏啊!”
      黑影嗤笑一声,心道:还真是个怂包。嘴上却说:“冤有头债有主,我找你讨一个叫‘云倚漠’的人的债,不冤吧?”
      锦熙听了这句话心里一愣,听到云倚漠的名字,心里再一愣,震惊道:我艹,我和云倚漠的那点见不得人的事,什么时候都传到阴曹地府了?连这些鬼怪都知道了?
      但这个念头只是在他脑中一闪而过,很快就被他当个屁放了。
      开玩笑,他吓得再六神无主,也不会认为他和云倚漠的事真会传到阴曹地府。所以眼前的这个黑影很可能是人,不是鬼!
      念及此,他大着胆子将眼镜撑开一条细缝,向外看去。
      这一看,心下再次大骇。
      那黑影此时离他极近,裹在重重黑暗中的竟是一张纸片脑袋。但虽说是一张纸片,五官却画得相当渗人——白得跟面粉一样的脸上,涂了两团粉红的脸蛋,画了一张血红的嘴;两只眼睛涂得漆黑,跟两个黑窟窿似的,根本没点瞳孔;头发奇长,从头垂到了脚,披了一身。

      这怎么看怎么也不是个人。
      就像寿材铺扎的纸人,却比那纸人又更栩栩如生,可怖非常。

      锦熙这回彻底蒙了。刚刚镇定下来的心跳再次响声如雷。
      他索性耍赖道:“我跟云倚漠早就掰了。他对我骗财骗色后,就卷包跑了,不知道去哪了。你千万别把他的债算在我头上,我现在还不知道找谁算账呢?”
      黑影,不!纸人忽闪忽闪地在他眼前飘着,似讥还讽道:“掰了?那也总该知道些他的下落吧?这样,你把他的行踪告诉我,我这就去找他。”
      锦熙斩钉截铁道:“我不知道!”又在心里补充了一句:看你这邪门歪道的样子,就是知道也绝不会告诉你!
      “不知道?”纸人的语气忽然变得危险:“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话音未落,锦熙忽觉一阵阴风从耳边吹过,紧接着一股透骨的寒意便自脚底升起,令他不由自主地打起寒颤。
      他觉得格外恐惧,从心到身都没那种恐惧所压制,所胁迫,但想叫又叫不出,想跑又跑不掉,怕得几乎快要疯掉。

      “说!云倚漠到底在哪?”纸人的语调变得尖厉起来,开始不像人声。期间还夹杂着阵阵咯咯的笑,好像无数阴间的小鬼在笑闹。
      “我···我真的不··不知道。你···就算···弄苏我··我也不知道。”锦熙牙齿不受控制地打着颤,睁大双眼,惊恐地望着纸人。似乎看到了比纸人更加恐怖的东西。

      这时,他的脑海里蓦然响起了一个声音,那声音对他道:这块‘玉觽’本身就有灵性,曾是大祭司身上的配物,历经过上百场大大小小的祭祀。而且但凭我和小白两个人一同给它加持过,它现在也是件千金难求的宝物,非常人所能得。退一万步说,就算比不上你原来挂着的那块‘天枢’,但至少挡凶挡煞、消灾解难全无问题。”。

      于是他攥着“玉觹”的手又往前伸了伸,算是寄希望于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果然,“玉觹”前进一毫,那纸人就退后一寸。最后退到床铺外,连阴风也不敢吹了。

      锦熙见了,马上有了底气。举着玉觹有恃无恐道:“小爷说不知道就不知道,你这冤鬼怎么一根筋呢?”
      纸人阴笑道:“云倚漠居然给你弄了块这宝物,真够讨厌的。”
      锦熙听了也跟着点头:“他那人是挺讨厌的。我这不跟他一刀两断了吗?我劝你也别跟他纠缠了,免得自找不快。”
      纸人却不接他话,阴阳怪气地撂下一句:“我还会来找你的。”便倏地如一阵风般钻出门缝,消失无踪。

      纸人走后,锦熙立刻全身一软,瘫在床上。
      但他顾不得发软的身体,赶忙连滚带爬地把屋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了。直到满室被照了个通明,才脱力了般,萎在了地上。

      身处光明,令他稍微踏实了些,但仍忍不住心有余悸。
      他不是云倚漠,不是陆无涯,也不是白楼月!
      他只是一个二十多年都过着平凡生活的普通人。所以无论他见过多少次那些恐怖的景象,都无法适应。
      该害怕的还是会害怕,该吓软的还是会吓软。
      那种天生的恐惧,他无法抵抗。

      锦熙觉得自己现在很不好。想要找瓶酒来稳定一下心神。但瓶盖起开,瓶口放到嘴边,他又犹豫了。
      他已经说过,这酒,该戒了。

      于是他放下酒瓶,惶惶然地再次捧起挂在脖子上的那块“玉觹”,自言自语问道:“这样的日子,到底熬到什么时候算个头?”

      转天一早,锦熙刮了胡子,理了头发,收拾得整整齐齐后,便依言到二哥的办公室报道了。
      锦城见他又恢复了一副光彩照人样子,满意地点点头道:“不错,这才像个样子。”

      锦熙捋了捋摸得锃亮的头发,嬉皮笑脸道:“二哥,我一向就挺像样子的。有这张脸摆在这了,不是?”他没对锦城提昨晚的事,只因这样怪力乱神的事,就算提了对方大概也不会信,反倒让他担心。
      而锦熙就是为了不让二哥担心,这才强颜欢笑地过来“上班”了。昨天他见二哥那心力交瘁的样子,也着实心疼。

      锦城“恩”了一声,肯定道:“你呀,浑身上下就数这张脸最拿得出手了。”
      锦熙不服反驳:“二哥此言差矣,我这身材也是很不错的。长腿窄腰,肌肉结实。”说着他还装模作样地曲了曲小臂,显示下强壮。
      锦城无奈笑道:“一副花架子,中看不中用。”
      锦熙悠然道:“花架子怎么了?我本来就是该被人欣赏的。”
      锦城点了他额头一下,满眼宠溺:“行行行,我弟弟是万人迷行了吧。我供你一辈子当水仙花。”
      锦熙得意道:“那我就不客气了,这辈子能靠脸,我就不出力了。”

      兄弟俩在屋里笑闹了一会。锦城便安排秘书带着锦熙去“上任”了。说是“上任”,也不过就是个专管支使别人的闲差。
      锦熙一转头,立刻收起了脸上的嬉皮笑脸。方才还灵动着的目光也瞬间黯淡了下来。
      人非草木,伤到的地方,岂是说好就能好的?
      他心事沉重,却怕人寻问。只好强颜欢笑,咽泪装欢,牢记那三个字:瞒,瞒,瞒!

      云倚漠这边也是在瞒。
      瞒着锦熙,瞒着云倚弛,瞒着整个云家。
      暗自进行着他的计划。

      只不过好在他有“战友”,所以并不需要一个人去承担,去承受。

      这半年来,云倚漠对云氏一族可算是毫不留情,能打压的地方绝不放过,能渗入的地方绝不漏掉,也不怕这家族落到自己手上后就散了。

      有时他做得太狠、太绝,沈三总忍不住提醒。
      但云倚漠并不以为然,所谓不破不立,他就是要先把云家先毁掉,再重建。
      那烂透了的根,他要亲手一根根拔掉。

      而且,他也很着急。
      他着急解决掉云倚弛这个祸患,着急去见锦熙。
      半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却足够愈加强烈的思念,将一个人逼疯。

      陆无涯看着这样的云倚漠,忍不住劝道:“小云,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但无论是云倚弛还是云倚弛所领导的云家,已扎根多年,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扳倒的。你这样心急,反而会适得其反。”
      云倚漠沉默片刻,承认道:“老陆,你说得都对。但我以‘天枢’为饵,引云倚弛一步步走入我布好的圈套,并不是个万全之策。时间拖得越长,以他的狡猾程度越容易被发现。你不要以为我只是为了尽快见到锦熙,那只是原因之一。”虽然说着锦熙只是原因之一,但念到这个名字时,他的心里还是一疼。

      陆无涯道:“小白那边的暗线还没埋好。他盯准的几大云氏旁系,还没有完全掌控住,你现在再急也该等等他。”
      白楼月会读心术,所以被派去云氏内部搞“政治斗争”了。表面看这个工作更适合陆无涯,但白楼月是个小事懵懂,大事决断的人,他们一行人数次遇险,很多次都是多亏了他。而且他看似实心眼,其实心眼多得很。当初,沈三以“面具男”的身份去救云倚漠,他就暗自留了个心眼,在他身上神不知鬼不觉的下了狐香,以便追踪。后来因为又长了个心眼,想试试自己夺回“天枢”,才没把这事告诉云倚漠。后来因缘巧合下,没机会夺“天枢”了,倒是靠着当初埋得这个暗线找到沈三,阴错阳差救了云倚漠一命。
      白楼月几番算计下来,绝对不是只小狐狸,而是只老狐狸了。

      事后他将这些事大方坦白,众人恍然大悟,再也不能把他当小白了。全都改口称老白了。人家原来一直装白莲花呢。
      白楼月却并不这么认为。他活了千年又不是白活的,心里头还不能装着几个心眼吗?外表呆也不是他故意装的,搁谁一个人天天蹲深山里头过,不呆才怪。
      众人几番考量,觉得这个“红颜祸水”“搅弄风云”的角色非白楼月不可。
      白楼月刚开始心里还有点没底,可干着干着,倒是乐在其中,越玩越上瘾了。
      何况他的长相确实也挺亲民的。比陆无涯这种糙汉子,更招人喜欢。

      那陆无涯干什么?
      干他的老本行呗。
      凡是云倚漠不愿意干的事就交给他。
      以前是街口摆摊,现在则尽是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比如踹寡妇门,刨绝户坟之类的····

      沈三则负责在商界牵制云家。
      他虽只是一家古董铺子的的老板,但于经商一道却颇为精明。
      云倚漠好几次问他:“这么会做生意,怎么还守着这么间破铺子,没发大财?”
      沈三只道:“我一个护身灵,要这么多钱有什么用?”
      云倚漠回道:“接济我们啊。我们这几年一直穷得叮当响。”
      沈三每当听说云倚漠“吃过苦”的事情,神色里总是不自觉地带上一阵心疼。他自己没知觉,却被云倚漠看得真真的。
      所以他总扪心自问:他真的只是我父亲的守护灵吗?

      因果轮回。
      该来的总会来,该走的也总会走。

      那一夜,云家那富丽堂皇,堪比宫殿的大宅起了场大火。
      火光冲天,照亮了晚秋的夜空,映红了奔流的海河,就像是一团烧着的鲜血般,淌过了每一个前来围观的人的眼。

      云倚漠面无表情地站在云倚弛面前,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鬼哭,似在等对方说些什么。
      云倚弛咬牙切齿地瞪着云倚漠,目光依旧如毒蛇般阴冷而潮湿。老齐手脚齐断,躺在他旁边。身上虽没流一滴血,却神色萎靡。

      老齐是云倚弛的“护身灵”,方才被杀性大发的鬼哭削成了“人棍”,
      “云倚漠!”云倚弛突然歇斯底里地怒吼出声,那声音里的恨意,强烈到似是带了利刃,刮得人耳朵生疼。

      云倚漠的耳朵却不疼,听他这么愤怒地喊着,似乎还挺愉悦。
      他依旧转着鬼哭,悠然道:“你现在难道就只能像狗一样,叼住我的名字吠两声了吗?还真是让人失望。宗主。”他刻意加重最后“宗主”那两个字,包含戏谑。

      云倚弛闻言,阴柔的五官扭曲在一起,说不出的诡异。
      他阴测测道:“你杀了我也没用。这云家仍旧不是你的。你别忘了,你永远都是个野种!来路不明的野种!”
      云倚漠并不生气,不紧不慢道:“野种吗?野种也是这个家的长子。何况我还有‘天枢’。云家祖训,宗主者,乃守秘宝‘天枢’,够名正言顺了吧?”
      云倚弛冷笑道:“天枢已失踪百余年,我不信,你有!”
      云倚漠也突然笑了出来,一脸可笑地看着他:“我说弟弟啊,你这人也真够有意思的。你既然不信我有‘天枢’,为何还咬我的饵?以至于最后落到这般田地?”
      云倚弛悚然一惊,言语无措:“什么,你的饵?你···”
      云倚漠露出一脸“他算是服了”的表情:“你不会是才反应过来自己中了我的圈套吧?”说着他又轻叹一声:“哎!也不能怪你,我布局三年,一朝收网。你反应不过来也是正常的。不过···”他又话锋一转:“就你这脑袋瓜子,实在不像咱爹的种。你说咱俩到底谁是野种呢?”

      云倚弛怔愣了半天,突然像被刺激了一样,爆发道:“我才是父亲的儿子!我才是云家的嫡子!你是野种!你云倚漠才是野种!”他边喊边像边像发疯般扑向云倚漠,同时从怀中掏出一把手枪,黑洞洞地枪口直对云倚漠!

      他快,但云倚漠却更快。不知什么时候,他手中也拿了把枪。在对方射出子弹前,他的枪声已经响起。

      硝烟之后,云倚漠目如鹰隼,张口无声道:别··了··

      别了。
      他终于要告别这么多年压在他身上的一切。
      终于要告别那些布满疮口的痛苦回忆。
      终于要告别他唯一的弟弟——云倚弛。

      在这一瞬间,他脑中忽然闪过无数画面。
      那些早就被他封闭了多年的画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6章 满城风雨(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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