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满城风雨（三） ...
-
伙计为了云倚漠，再次拿出“天枢”。
在“天枢”的护佑下，他一根根地拔出嵌在云倚漠身体里的“饮血钉”，霎时，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开来，好似屋里刮起了一场腥风血雨。
“饮血钉”拔掉一根，云倚漠脸上的血色就恢复一分。同时那钉子也从饱满变为干瘪，落在地上，化为齑粉。
等到九九八十一根“饮血钉”全部拔出，云倚漠的面色彻底有了生气，呼吸也跟着渐渐平稳均匀了起来。
伙计擦了一把脸上的汗，长舒出一口气，并将“天枢”小心翼翼地收起。紧接着他又打了一盆水，亲自给云倚漠擦洗一番。待都收拾妥当，他才如释重负地坐回床前，却是望着床上之人久久出神。
这一次，云倚漠又被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那下一次呢？下下一次呢？
伙计皱紧了眉，眼底的情绪，说不清也道不明。
这时，昏迷中的云倚漠忽然呓语出声。
他的声音极轻，似只是一缕气息在游走。若不是伙计一直盯着他看，也就忽略掉了。
伙计心里好奇，想知道他说了什么。于是把耳朵凑到他唇边，仔细去听。听了半天，却只听到“锦熙”两个字。
云倚漠近乎着魔般，反反复复地念着这两个字，似乎只要这两个字不停，他那一口气就不会泄。
伙计听得愣住了，心想：难道他就是靠着这两个字一直撑到现在的吗？
他知道这两个字是一个人的名字，也知道那个人是谁。他见过他，是个招人喜欢的青年。可是
伙计无可奈何地坐起身，眼中神色更加复杂。末了，他抬手抚摸着云倚漠的额头叹道：“哎！傻孩子”
白楼月与陆无涯两个人站在柜台后，一边看店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白楼月问陆无涯：“陆哥，你觉着那‘伙计’到底是什么人？”
陆无涯神秘一笑，故弄玄虚道：“故人。”
“故人？”白楼月眼珠微转，试探着问道：“谁的故人？难道是”后面的话他没说，明摆着在等陆无涯的答案。当然，他虽也有自己的猜测，但大致上并不准确，他能确定的仅是那伙计必是云家人。
“你怎么这么八卦呢？平常看着呆头呆脑的，一提到这种家长里短的事情，倒是来了精神。”陆无涯见他那两眼放光的模样，十分嫌弃地摇摇头。
“这事可不八卦，你别给我乱扣帽子。”白楼月义正言辞地反驳，坚决不承认自己“三八”。陆无涯自顾自地斟了杯茶水，悠然道：“你都打听到别人家里了，还不八卦？”
白楼月知道对方在跟自己兜圈子，于是不接他的话，直接问道：“你知道就说，不知道就别胡诌。那伙计到底是云哥什么人？”
陆无涯依旧没有回答，而是指着自己的肩膀道：“这也奔波了好长时间，累得我是腰酸背痛的。这样吧，小狐狸你给哥哥捏捏肩、捶捶背，哥哥我就告诉你。”说着他极其无赖地倚在一张软榻上，两条腿还毫不客气地交叠着搭了上去，一副想当“大爷”的嘴脸。
白楼月才不吃他那套。瞥了一眼，哼道：“爱说不说，谁稀罕。”
就在这时，大门忽然被推开了。
一对穿着体面的夫妇，走了进来。
白楼月与陆无涯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了默契。于是前者上前招呼，后者继续待在柜台后，晃着两条腿。一切衔接地相当自然，没有露出半点的违和。
那对夫妇在店里逛了一圈，便说说笑笑地走了。没有露出半点的不寻常。
白楼月送走“客人”后，转身对着还在装“老板”的陆无涯翻了个白眼，十分无语。
陆无涯还在想着“按摩”的事，于是不断拿着“伙计到底是谁”这个问题吊着白楼月的胃口。白楼月清心寡欲了这么多年，定力自然不在话下。于是对他的“挑逗”置之不理，并现场展示了什么叫做“心如止水”。
期间店铺里又进了三、四拨人，都装得挺像逛店的人，只可惜全都只看不买，这戏未免就演得不够专业了。
俗话说：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只看不买是流氓。你云家找几个龙套，就想空手套白狼？别做梦了！
等天色一暗，陆无涯与白楼月，就自动自发的把铺子给关了。
这忙了一天，俩人倒是挺进入角色的。
陆无涯道：“小白，以后咱也开一间铺子吧。你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也算乱世中落一个安稳，挺好。”
白楼月就问道：“陆哥，你想开个什么铺子？”
陆无涯想了一下：“开个零食铺子吧。你不是嘴馋吗？这样你就能边做生意，边吃东西了。”说话间他语气里透出一片向往，但向往中又隐含着一丝几不可察的疲惫。
那疲惫藏得很深、很深，所以至今从未有人发现。
白楼月听他这么一说，心里还有点小感动。于是附和道：“那到时我管卖管吃，你管算账收钱。至于云哥嘛，就负责”他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给云倚漠安排个什么职位。那人一脸冰霜，说话也不好听，干活又支使不动，看来也只能当大爷了。
“小云负责拉赞助啊。”陆无涯毫不犹豫道：“他守着锦熙那个冤大头，连开店的钱以后都得靠他们家出。”
白楼月听了，觉得此种行为十分的无耻无赖，跟街上的流氓混混没两样。但俗话说得好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他向来不爱逞英雄。于是赞同道：“陆哥，此言甚是有理。所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不过说起锦熙，两人神色俱是一黯。
云倚漠失约未回，他们两人又突然消失。也不知道那少爷现在怎么样了。
不会跳着脚急疯了吧？
锦熙起初确实急疯了，调动了所有能调动的关系，去找这三个消失不见的混蛋。
自己也是找遍了所有他们可能会出现的地方，日日守株待兔。
结果，一番折腾下来，却是一无所获。
一天晚上，他喝得酩酊大醉，再次走到了街口的那个荒废许久的算命摊。
他脑中天旋地转，脚下如踏彩云，结果身子一歪，便摔在了地上。
他缓了半天也没爬起来，迷迷糊糊伸出手，以为会有人拉他一把，但他等了半天，那人也没出现，反而显得自己伸出去的那只手，吊在半空形单影只，越发可笑。
他苦笑一声，索性烂泥似的斜倚在算命摊旁，仰着头，呆呆地望着那片在他眼中并不清晰的夜空。
那日，他也是坐在这里，手抱双膝，等了一天。
结果并没有什么“惊喜”出现。
他想，今夜，大概亦如是。
“云倚漠你个混蛋，到底死哪去了？这么个大活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呢？你不是跟我约好了吗？在春和楼见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锦熙醉得一塌糊涂，口中含混不清地喃喃自语，声音破碎不清。
这时，他的眼皮一湿，紧接着是鼻子、嘴巴、脸颊
起初他以为是自己没出息，竟然为那人哭了。
后来才发觉，不知是什么时候，天上竟下起了雨。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雨。
春雨细如尘，润物无声，却淅淅沥沥地打湿了整个天地，以及他的眼睫。
他庆幸道：这样就不算自己没出息了。他没流眼泪，是雨水太密。
锦熙半醉半醒地仰躺在雨帘之中，只觉幕天席地一片温柔。
忍不住心里遗憾道：他与云倚漠相识于初冬，一直在寒风呼啸里折腾，没赶上过半点暖和。如今春天终于来了，他们却走散了。白白辜负这一番大好春光，无人相和。
春思淡，暗香轻。
故人今何在？
何相负？
呵....何相负？
似梦似醒间，云倚漠被打在窗棱上的雨声叫醒。
他还没睁开眼，心里就问了一句：下雨了？
这个冬天似乎格外的漫长，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雨声。
紧接着，他又下意识地想起一个人的脸。那人笑着对他道：“我叫锦熙，锦绣的锦，春熙的熙，名字是我母亲取的，有锦绣春光之意。”说着他露出一对浅浅的梨涡，果然春光正好。
如今春雨初至，芳菲正开。
他终于可以在烂漫春光中，看着那人。看看他与那明媚春色，谁更撩人？
“锦熙”云倚漠轻声唤出那个名字，同时缓慢地撑开沉重的眼皮。但在他逐渐清晰的视线中，映入的却不是锦熙，而是一张陌生男人的脸。
那男人低眉耷眼，长相平平，大概三十岁上下的年纪。穿一件素色的马褂，很有点生意人的样子。
他见云倚漠醒了，微垂的眼珠子里亮了一下。但很快又笑着眯起了眼，将那一刹的惊喜全给藏住了。
他笑着问道：“感觉怎么样？”笑容很亲切，却也很克制。
云倚漠不知这人是打哪冒出来的，于是敛了神色，只淡淡地回了句：“还好。”便缄口不言。
伙计见了云倚漠这般表现，心知他定是对自己抱有戒备，不由暗叹：这孩子，戒心还是那么重。
这时，陆无涯突然凑过脸来。人高马大的身体，一下子就扑到了云倚漠的怀里。同时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并兴奋地喊道：“哎呦，小云，你可算醒了。最近到底还行不行了？怎么总他妈的折在外面？要不你给自己算一卦吧，算算这流年到底是有多不利？”
云倚漠被他压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紧绷着脸吼了句：“滚开，妈的，重死了！”他的声音带着些嘶哑，听起来还相当憔悴。
陆无涯见他如此嫌弃自己，只好悻悻然地起身，语气发酸道：“这扑上来的要是那小少爷，估计你就不会赶人了。”
云倚漠扫他一眼，斩钉截铁地说了一个字：“对！”
陆无涯听了一脸生无可恋，只好仰天长叹：“世态炎凉，人心不古，重色轻友，六根不净”把他肚子里那为数不多的成语，全都搜肠刮肚地念叨了一遍。
白楼月看他就像看傻子一样，不住摇头：“没文化，真可怕。”
云倚漠撑起身，在屋内环视一周，开口问道：“锦熙呢？”
白楼月心道，陆无涯那句“重色轻友”说得还真没错！他们俩辛辛苦苦把他给捞出来，他不先关心一下他们，反倒先问起自家那位少爷，真是让他看透人性
“这次来救你，也知道是个什么情况。怕危险，就没敢带他来，也没告诉他我们干嘛去了。省得像上回一样，让他差点丢了小命。”白楼月心道：重色轻友就重色轻友吧，反正他认识的人都是“重色轻友。
云倚漠“哦”了一声，神色稍安。他一睁眼就询问锦熙的状况，就是怕他跟来。现下心里总算踏实了。
“要不要我们把他接来呀？”陆无涯挑挑眉毛，似笑非笑地揶揄道，表情很是欠揍。
“不用。暂时先别联系他。”云倚漠的表情却相当严肃，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他虽不想对他失约，不愿对他不告而别，但眼下正是多事之秋，为了不让他置身险境，他也不得不断了与他的联系。反正他身后还有怡亲王府的门面震着，云倚驰总不敢太过轻举妄动。
他心下思绪纷繁，脸上却不露声色。反而将目光转向面前的“陌生男人”，话却是对着陆无涯与白楼月说的：“你们不给我引荐一下这位先生吗？”
陆无涯与白楼月这才反应过来，那“伙计”还一直待在屋里了。不由惊道：这人怎么没声没息的，很容易就叫人忽略了。
对于“伙计”两人都不知该怎么介绍，面面相觑了一会，白楼月最后败下阵来，率先开口道：“云哥，这位呃前辈，就是上一次救过你的那个带着面具的先生。这一次也是他仗义出手，你才得以平安。”
云倚漠听罢，忙开口谢道：“多谢先生的数次救命之恩，云某感激不尽。若先生有何需要，尽管开口，在下定当二话不说，义不容辞。”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如果一个人来相帮，必定有所求。
但那人手中握有“天枢”，又有什么事能有求于自己呢？
云倚漠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那男人，面色如常，却心沉如水。
“伙计”脸上依旧挂着那道亲切的笑容，闻言，忙摆手道：“举手之劳，何足挂怀。云先生言重了。”说到此处他话锋又陡然一转：“不过如果云先生坚持要报答我这救命之恩的话，我也不会介意。”
“哦？先生有何事，需要云某相助？”云倚漠盯着那伙计的眸色转深，心道：有企图就不是难事，怕就怕你没有企图。
“伙计”稀松平常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在下有个仇家很棘手，如果不麻烦的话，想请云先生助我一臂之力。”
云倚漠问道：“不知是什么样的仇家，让先生您都感到棘手？”
伙计叹了一声，回道：“不瞒你说，正是这天津卫的云氏一族。”
陆无涯与白楼月听了，目中皆是讶然。但云倚漠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似乎对对方的答案并不感到意外。
闻言只是略一点头，说道：“这点咱俩倒是不谋而合。”云倚漠虽然人刚清醒，但脑袋并不浑噩。他很清楚自己之前被关在了哪里，能从云宅把自己救出来的人，必与云家有着某种关系。
而这关系是“仇人”也好，“恩人”也罢，也都无所谓。反正他认定这只是对方的一个“托词”。
云家、天枢，这些事能集于这一人之身，这人的来龙去脉定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
而他自己，多年来所追查的事情，似乎在此人身上也能终见眉目。
这算不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
伙计道：“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也该自我介绍一下了。在下沈三，既是这间古董铺子的老板，也是这里的伙计。”
“云倚漠。”云倚漠道：“我想你大概早就知道我叫什么了。”
沈三点头，但笑不语。
“那你能说说，是从什么时候知道我这个人的吗？”云倚漠继续问道。
“很久之前。”沈三清楚，云倚漠终于要跟他卯上正题了，这孩子还是这么心急，眼里容不得沙子。
“多久之前？”云倚漠心中一沉，看向沈三的眼神也复杂起来。
“二十多年前吧，那时你刚出生。”沈三直言不讳，说出来的话令所有人都瞠目结舌，但他自己却是不慌不乱。
“你是”云倚漠心脏蓦然跳停一拍。某个答案在他喉咙里打着转，将要呼之欲出。
陆无涯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屏气凝神地等着，希望能印证心里的那个猜测——虽然看着年龄不符，长相不对，但这个沈三或许就是云倚漠失踪多年的父亲。
白楼月见这俩人都变了脸色，自己也跟着紧张起来，呼吸都放缓了。
“我是你父亲云非的‘护身灵’”。沈三坦白道。
此言一出，在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变了脸色，白楼月困惑，陆无涯失望，云倚漠则一脸沉着，目如寒铁。
作者有话说
第104章 满城风雨（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