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深渊》探云

10、出鞘之剑

　　力量如泉涌一般行遍全身，娅格感觉自己从没有这么好过。

　　王子举剑的手有些发颤，“……亚丽安娜？你……没死。”

　　娅格与他对视，冰蓝瞳孔看不出情绪，“没错。”

　　王子已经不需要再问为什么，娅格与父亲九成相似的面容已经把原因说尽。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会忘记当年的战争，更不会忘记在王宫苦战至最后一刻的旧国国王。

　　王子动了动嘴唇，又颓然地合上。

　　他的愧疚并没有像娅格预料的那样化成泡影，相反地，王子的愧疚随着她身份的曝光加剧地沸腾起来。

　　有一件事，是娅格不知道的。

　　当年在王宫的最后一战，她身上的伤口大大小小许多道，而最终致命的那道，来自王子。

　　当年攻入王宫时，是王子最先找到了逃亡的旧国王室，他在将士的掩护之下得到机会向旧国国王刺出致命一剑，却没想到被想要保护父亲的亚丽安娜挡住。

　　他永远记得那个时候，柔弱的幼女被他的长剑生生洞穿，痛的面色煞白却依然抓着他的剑不放。

　　王子并不是第一次杀人，却是第一次杀毫无反抗之力的弱小。对这样幼小柔弱的生命动手折磨着他的内心，那一刻他意识到自己是错的。

　　娅格的父王虽然不是旷古绝今的雄主，但依然是一个好的国王。这场战争，是一场完完全全的侵略，是不义之战！

　　王子的父亲可以相信成王败寇，可以心安理得，王子却做不到。

　　他意识到他杀的将士和女孩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们或许强壮一些，但依然是身不由己的无辜者。
　　他身上背负着无数的罪孽，有什么资格去憎恨娅格？

　　手中的佩剑忽然就有千斤重，压得他抬不起手来。

　　娅格没有和他多说，看他没有动手的心思，就将目光转向了猎魔者，“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不过看来你终于记起来了？大祭司？”

　　猎魔者伸手拔出国王后心的匕首，看着他血流如注，“我为了……爱情”

　　说到这里她轻呵了一声，“背叛你父王之后，才发现一直被这个人所欺骗着。他已经拥有了妻子，并且不打算给我一个身份。他的妻子召唤迪思拜尔试图杀死我，我凭借圣殿的秘法逃脱，却被秘法影响混乱了记忆。我并不是想冒充你，我真的以为我是你。”

　　“偏偏是我？”

　　“那时候，我很愧疚。你把我当做师长全心信任，我却害你死于非命。因为我觉得最对不起你，脑海里装的大部分记忆都是关于你的。”

　　娅格冷笑一声，“你最对不起的是我父亲！”

　　“不是的。”猎魔者掰开国王攥住她裙角的手指，状似平静地看着他倒在地上，“他的信任和看重全来自大祭司的身份，来自我最痛恨的枷锁。虽然愧疚，可我并不后悔当初的行为。哪怕只是尝到了一日的自由，也已经值得。”

　　国王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是吐出了一口血沫。王子如梦初醒似的，连忙跑到他身边抱住他。王子按着他的伤口，试图止住奔流而出的血液，悲切地呼唤他的名字。

　　娅格听着，既没有觉得快意，也没有感到不忍，心头一片麻木。

　　她举起剑，对准猎魔者的喉咙，“真是可笑！你厌恶大祭司这个身份，却用你手中的权利去摆脱你的职责！”

　　“殿下，我没有别的选择。”猎魔者脸上的表情复杂而沉重，她没有反抗，闭上眼微微仰起头，“说来可笑，记忆混乱的这几年，是我人生最快乐的时间。”

　　娅格眼底恨意更深，却忽然放下了剑，语气充满冰冷的嘲讽，“我改变主意了。受了这么重的伤，就算我不动手你也该死了！你还是因为心上人而死更好，不是吗？”

　　猎魔者神色悲切。

　　这时候王子忽然怒吼一声，娅格从没放松警惕，立刻举剑攻击。王子任凭传承之剑将他的肩膀划开一道口子，而他手中的剑，深入猎魔者腹部。

　　他大口喘息着，如同发疯的野兽。

　　斜刺里冲出许多刚刚赶到的骑士，团团包围住娅格，手中利刃纷纷出鞘。

　　猎魔者的目光越过王子，投在他身后已经不动的国王身上。她不辨悲喜地笑了一下，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王子收回剑，她随着剑势倒在地上，再也没有起来。

　　娅格轻轻挑了一下眉头，倏忽而逝。她不惊不恐，冷冷地看着王子，“她死了，是不是就该到我了？”

　　王子不说话，他占尽上风却没有动手，目光好像困兽，似乎被逼到绝路。

　　他不动手，不意味着娅格不会动手。她的一切都已经在亡国之日逝去，今天她站在这里，没有一个人不是她的敌人。

　　她怎么会在敌人面前坐以待毙？

　　她冲上前去，和那些骑士战成一团。身上的口子开了一道又一道，但是浑不在意。胸口积压了十年的郁气破闸而出，汹涌着似乎要毁灭一切！

　　她燃尽生命爆发出来的实力几乎可以赶上全盛时期的猎魔者，而这些新赶来的骑士却大多养尊处优，还不如王子的武力高，没有一个人是她的对手。她固然因为人数上的劣势负伤，敌方的情况却比她更严重。

　　这样的情况，由不得王子不动手！

　　就像十年前攻城，他不愿却还是要做下罪孽：就像藏书馆那夜，他不想丢下娅格最终却还是把她丢下。

　　那种东西名叫立场，名叫责任，像石块，像枷锁，牢牢地压在他身上，永远不会让他随心所欲，得到自由。

　　他的名字是万斯，可在那之前，他的身份是王子。

　　这是他必须做的事，更何况，他的心底，就真的没有一点点怨恨娅格吗？

　　他架住娅格的剑，双眼血丝遍布，“你有没有想过你必死无疑？而且你什么都挽回不了，你的国家不会因此获得一点复国的机会。”

　　“无所谓了，无论我做什么都已经是复国无望了。”娅格将力量灌注在手臂，使力下压，冰蓝色的瞳孔与王子直直对视。“更何况，我不但是亡了国的公主，也是我父亲的女儿！”

　　当年国王并不是没有机会逃出去的，如果他肯放下已经重伤的娅格，离开会变得容易很多。

　　然而他没有。

　　那或许不是一个国王最英明的决断，却是一个父亲最无悔的选择。他留下来，哪怕最后谁也逃不出去，也不会让女儿孤单又无助地死去。

　　娅格永远记得父亲浑身浴血却还对着她微笑的模样，总是绷紧的嘴角微微上翘，严肃的面容透出如海的温柔。

　　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