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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夭 ...

  •   少了陈芊蔚,日子果真清静了许多,原本我同她也来往极少,只是如今寻了个名目将她禁足,就如心中拔掉了一根刺,也说不出究竟是哪儿舒坦。
      夜吟本是尚宫局司闱,前些日子因初如不在而过来伺候。如今初如已回,尚宫局那边杂事也多,我怕她两头操持累着,虽是初如远不及她周全,也让她仍回尚宫局当差去了。
      我只安安心心养胎,不做它想,皇太后的话还历历在耳,总要忌惮几分。除了例行的走动也极少出去,一切只等萧惟渊回京再做定夺。

      许是天气渐热,我的胃口一日一日坏了起来,吃什么都觉得寡然无味,只有酸的还稍稍入得了口,恰好初如的山楂银耳粥煮得极好,便每日换着法子做来。
      山楂羹,山楂糕,山楂脯,都是这些极酸的东西辅味,华御奉常常劝我少用些,说是多食无益,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每日里或是寻些书来看,或是找着手工来做,烦时去御花园走走,也是极清闲的日子。我腹中孩儿用不了几月就要出世,他的衣帽鞋祙少不得都要一一备齐全,虽说尚衣局也早有备下,只是母亲早嘱咐我:婴孩的衣物针脚一定要隐秘,也不可全用簇新的布料,总要多漂洗几次,令布料脱了浆才暖软。
      我更不放心起来,便都要亲自做了再交了尚衣局漂洗,再好生收了待孩子出生后用。

      我正就着烛火执了线绣一件夏日贴身穿的肚兜,红绫的底面用银线密密的描出瑞云流水图案,再捧出其中灵鹿踏云而来,我的孩儿穿了定会愈发招人喜爱。
      想到他将是多么的伶俐可爱,我不由得沁出融融暖意,连着眼角稍曲的纹理仿佛都蕴着幸福的笑容。
      忽然想起刚打发了初如去尚衣局取前几日送去的衣物,也不见得有多远,怎么去了近一个时辰也不见回,又不知被什么好看好玩的绊着,这丫头最近老是这样神神秘秘的找不着人,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我是明白她的性子的,也不遣人去寻她,再等了小半个时辰才见她匆匆赶回来,气都没顺过来,颊旁还有赶路太急而涌上的红晕,如彩霞映在面上,显得别有种出挑的俏丽来。

      我见她这副模样,故意要捉侠她,便板了脸斥道:“你这丫头,去了半日还不见回来,是不是去哪儿偷懒去了,真是好大的胆子。”
      初如哪见过我这个样子,先是低了头不敢作声,又偷偷瞟我几眼,我强忍着笑只正色瞪着她,她见我不像是在顽笑,才支支唔唔开口:“奴婢是,是路过御花园时,见着那边的花开得正好,便多看了一会。”
      我刻意拉长了声调,眼风凛凛一扫:“那,是什么花开得这样好,我明日也去看看。”
      “是合,合欢……”
      “胡说,那合欢树均是几人高,你大半夜的看得清么?”
      初如脸红得更是厉害,仿佛是用水化开的胭脂,轻轻一点就要滴下来,愈发衬得眉眼间顾盼生辉,颦笑都是娇柔可人。

      我知道她从不会撒谎,定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她不说我也懒得去问。终于忍不住笑意,掩嘴粲然:“得了得了,不打趣你这丫头了,看你那样子,再问就要钻到地底下去了。你夜吟姐姐刚叫人送了东西来给你,你要再不回来,我可要赏给旁人罢。”
      她这才恍然大悟,想张嘴驳我几句又羞于开口,一跺脚搁下取来的衣物,扭身走了。我看她那气急败坏的样子,笑得愈发厉害。
      初如自从那夜,一连几日都不大说话,也不知是害臊还是真恼了,反是我一见她就想笑,眨眼间,离萧惟渊回京已不过几日。

      我近日居于两仪殿,因萧惟渊不在,竟抛去了长年的来往纷繁,沉淀出难得的恬静氛围。如今萧惟渊要回来,殿中一切仿佛被人施了法术一般,一下子忽然忙碌了起来。
      先是打扫清洁,再有装璜的宫人,陆陆续续也有人送了奏疏来,我也不得偷了闲去。一连几夜都没休息好,便觉得身子有些吃不住,成天晕晕沉沉,服了宁神静气的药也没有用。我再不敢多操劳,只得命华御奉多开了些温补的方子来静养。
      眼见萧惟渊再过五日便要回京,两仪殿大小事宜总算齐备,终于可以歇下一口气来,我笑盈盈的倚在窗下风梨木的软榻上,饮着一盏丁香酸梅汤,边和夜吟说些闲话。
      突然,一丝抽搐疼楚我的腹部急速蔓开,如一根绷紧的弦“嘭”的断开,余下颤抖得不成调的裂音。

      疼,好疼,无可名状的疼。
      我手不稳,那汤盏一下摔到地面,溅得一脚全是粘粘腻腻的汤汁。初如忙过来收拾,见我疼得只顾捂住腹部,连话都说不出来,不由也慌了神,高声唤道:“娘娘,娘娘,你怎么了?”
      这样的抽搐这两日也有过几次,可是,都是一闪而过,并不要紧,为什么这一次会这样的疼到骨子里,这样叫人难以崩溃。
      我很想挤出一丝笑意,很想开口说些什么,可是我觉得冷,这样的疼让我觉得刺骨的寒冷,就像坠入寒冰封冻的湖中,冷得觉不到肢体的存在。只剩下了腹中那团灼热,如尖刃割在我的身体中,一刀一刀的扰碎着我的肌理,又如滚滚的烈火封在腹中,立刻要将我溶得干干净净,尸骨不存。

      我睁开眼看去,都是一片的隐隐绰绰,如隔着漫天漫地的大片雪花,什么都是白茫茫的,无色亦无形。
      那是谁?夜吟,你的脸上怎么是那样奇怪的神情,你在说什么?我听不到,我也看不到。
      忽然,我只觉得自已的身子重重的倒下,却似落在不见底的深渊,只是不停的下坠,再下坠,那可是漫天的紫藤飘零,不对,那是团团簇簇的魏紫绽放,张牙舞爪的如暗紫色的雾气集聚,越来越浓,越来越深,最后,只剩一片虚无……
      仿佛是层层包裹于无穷无尽的迷梦,纠缠、挣扎、辗转,那样无助的惶恐,令我醒不得又睡不得,慌乱中有人紧紧握了我的手,叫着我的名字。

      “蓁蓁,蓁蓁……”是谁的脸?我看不清楚,只是那双手,坚实而有力。是那一日,纷繁明媚的藤花丛中,那个少年朝我伸出的手,他绚烂的笑着,他的手心温暖而干燥,他牵着迷茫惊慌的我离开那陌生的所在。
      然后呢?然后,是血,许多许多的血,如残阳妖冶的泼撒在一切所见之处,绽在那少年的胜雪衣襟,大片大片,弥漫着一股死亡的血腥气味,只要触到一点,就会被那些恐怖的暗红色所吞没。
      恍惚间有人倒下,有人死去,他呢?我低了头看自已的手,可是什么也没有,残酷的绝望顿时吞没了我的所有情感,我所有的,终还是都握不住么?是这样,不管我多么的努力,多么的希冀,一切都还是要成空么?甚至是我看得比自已还要重要的,孩子……
      我只觉得心都要被人剜了出来,眼泪直淌不住,朦胧中听到有人远远的在说:“……所以,这一辈子就让我好好的照顾你……”

      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稍稍睁开了眼,却被一团耀目的亮光逼得侧了头去。殿中都是一股浓涩的药香,那样清苦的味道却让人一点一点清醒过来,伴着阵阵撕裂般的隐痛,我吃力的抬手,想去抚一抚我的小腹,可是怎么也动不了。
      “紫予,紫予,你可醒来了。”
      是萧惟渊,好久不见,他怎么一下瘦了许多,眼瞳中尽是血丝,连下巴都生出了发青的胡渣,憔悴又哀伤的痛楚,将他蚀得失了常态,他是那样温润高洁的人,怎么可能了这般模样,莫非是,我的孩子……
      我猛的一激灵,不知哪儿来的气力,双手捂住我的小腹,那样隆起的感觉,还在,他还在,真好。
      我悬起的心仿佛一下子落了地,那样幸福而侥幸的心情居然忍不住,和不停的泪水一起涌出了眼眶。

      “娘娘,你知道了……”开口的是初如,可是她话未脱口便被夜吟止住,那样略带责斥的神情恰恰被我看在眼里。
      忽然觉得不对,为什么他们的眼神都是这样的悲悯,带着不尽的怜惜,仿佛是瞧着什么可怜之极的物事,我分明看见,华御奉脸上的悲哀,夜吟眼角的泪痕,以及萧惟渊神情中的的绝望……
      我推出一身冷汗,伸手扼了萧惟渊的手腕仿佛,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那手上:“什么?知道什么?”
      他只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覆住我紧张得发抖的手,手心却是生冷。“没什么的,她是说你身子不好,不能多累着。”
      这样的话,我听了不知多少,怎么敢信,仍是狠狠扼着他手,再追问道:“不,不会,我太了解初如,你说是什么事,说啊?是不是孩子……”
      萧惟渊低叹一声,扭过头去,不忍再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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