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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山雨欲来风满楼(下) ...

  •   我一夜难眠,明明白白听着殿中守夜宫女倚着殿门睡着,呼吸平缓深沉,值夜的宫人拉长了尖细的嗓音一板一眼高声喊着,喇喇旋破夜空。只愣愣睁着眼,眼眶干涩得发疼,却眨也不眨。
      宫中的冷夜原来是这样的难熬,更漏声声,寂寞如毒,一寸一寸的僵入骨子里来。不知何时,白日的第一丝亮光早透过窗棂的缝隙,划开一室的阴郁。
      掀了床帏,也不唤人伺候,自披了外衣在蝶钮弦纹铜镜前座了,斜斜瞟到镜中之人面色灰败,轻轻一笑,仍静静坐等。
      窗外传朝鼓隆隆,再催转日,一声一声响在心上,敲得心如拨乱棋盘,黑白是非一团混淆。
      已是时当早朝,我魏家生死存亡全在此刻。

      “娘娘……”
      扭头看去,却是夜吟,她自从得封尚宫局司闱,不在甘露殿中居住,这样一太早赶来,约摸也是为了此事。我看她眼圈沉黯,知道她亦是忧心,微微对她勾出一丝笑意,再悄然扭头。
      夜吟默默走到我身旁,拿起妆台上的玉梳替我梳理未绾的长发,手势仍是一惯的轻柔熟捻。我心中生出一股暖意,开口道:“夜吟,陪我坐坐。”
      她只笑道:“奴婢记得,娘娘小时候也常常这样出神,有一次奴婢找了半日,才发现娘娘竟是在园里看池子里的鱼看呆了,忘了时间。”
      仿佛又想起来,从前家中的娇俏女儿,盼兮倩兮,落花流年中便是人世天伦。当时可好,如今我拼了命去守着的,只是不变的当时。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家中生变,若今日的事万一有个差池,便是宁可玉碎,不为瓦全。

      我疾转了头去看她,想说些什么,却张了嘴一个子也吐不出来。
      夜吟眼中有隐隐的焦虑,却强作了笑意:“娘娘,让奴婢伺候您梳洗吧。”
      我摇一摇头,还是不说话,只是直直的看着她。她见我这副模样,眼中焦虑更甚,嘴上却说些不着边际的玩笑话,拙劣的打发时间。
      日光在殿中的投影一点一点的变短,那样缓慢,仿佛是将死之人喉中的一口气,将断未断,悠悠绵绵。心中缓缓数着一、二、三、四……不知数至几千几百几万万时,有人冲进了殿。
      “娘娘,娘娘。”
      我一惊,拂袖起身,望向来人。居然是王将宝自个过来了,他一路小跑,此时气都没缓过来,只大口大口的喘着,憋得满脸通红。
      一下心提到嗓子眼,声音都带着颤抖:“怎么了,是好还是不好?”
      王将宝仍在顺气,面上没有一丝表情,我死死的盯着他看,想从他的神色中找出一丁点珠丝马迹,不过眨眼的一刻,却是那样的漫长。

      他随即绽出最灿烂的笑容:“恭喜娘娘,国舅爷得以平安归来。”
      只是这一句,我紧绷多时的思绪便顿时松了下来,浑身有暖意涌过。连日忧心,一夜难免的疲惫一时压了上来,眼前不稳,斑斓的一片五光十色,人已摇摇晃晃。夜呤忙伸手扶我坐下,又取了热茶奉上。
      我心中浑然迷茫,没有半点头绪,坐定之后,又急急问道:“你好生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王将宝笑得眼睛迷成了一条缝,答道:“奴婢在太极殿伺候着,知道今日原是要断左丞卢大人参魏长史投敌一事,皇上前几日说了这样的事也并没有确实的证据,便让门下省的曹大人与卢大人一起彻查……”
      我点一点头,打断他的话:“这些我都知道,你只说今日朝上的事。”
      他重应了一声,又絮絮叨叨起来:“今日一上朝,卢大人就请皇上传见他从魏大人部找来的证人,那人一口咬定魏大人是叛国,引来蛮人偷袭,以致左任部全军覆没,连来援的宜宣王受伤而生死不明。朝上的列位大人都极其愤慨,纷纷随附议要以叛国罪论,后来……”

      说到这,他反而停住,对我嘻笑着挤挤眼睛:“娘娘猜一下,后来怎么着了?”
      我急得一跺脚:“不许卖关子,再吞吞吐吐仔细你的皮。”
      “后来,陈司空领着朝上大人跪请皇上定夺,皇上只问了句那人一句话,朝堂上便吵得不可开交。皇上是这样说的,”他不等我催,清一清嗓子,学足萧惟渊淡淡的神韵:“你方才说你在蛮族偷袭时便晕倒,直至被当地人救起,又怎么会知道你晕倒后宜宣王受伤的事呢?”
      心中暗暗叫绝,好个萧惟渊,果然心思缜密,慧眼查秋毫,这样细小的纰漏都被他看在眼里,确是我等所料不及。陈司空老谋深算,总算漏了这一着,他真以为事事他都能把握于股掌之间么?
      我微微眯了眼,手上留得寸余的指甲,用红蓝花染得鲜艳,在镜台上划出浅浅的痕迹。

      只听王将宝又道:“然后魏太傅上前请奏,说是也有一个重要的证人请皇上召见。娘娘你是没见着,魏长史当时从殿外进来,真真是气宇轩昂,有如天人。”
      我被他那颠颠的样子给惹乐了,掩嘴笑道:“得了,少说那些奉承话,没得招人恶心。再说,然后怎么着?”
      “然后魏长史拿出了宜宣王爷的亲笔上疏,疏中说魏长史遇袭时为国尽忠,负伤后幸被人救起,伤势好转才回到军中。奴婢把王爷的上疏一读出来,那些本来说魏长史叛国的大人一下子又都起夸魏长史忠嘉来。皇上很是高兴,赏了魏长史尚书省郎中,又将卢大人停职查办。”
      听到这儿,我方徐徐叹了一口气,事到如今,我魏家可算是满盘皆胜。陈司空想以无中生有的叛国罪名一举扳倒我家,却不料被父亲借机反扑,此时他党羽受挫,我家势如中天,也要叫他头疼上好一阵子。

      不过,我却万万没料到这事居然也和萧惟诺有关。若不是他那上疏证明了予慕哥哥的清白,只怕还要麻烦上许多,也不知父亲怎么扯上了他,原本的计划并不与他相干。想到此层,不免生出许多疑惑,还得找个机会问问父亲才是。幸好这事虽有些脱出预料,结局却甚好,不枉哥哥吃了那么多苦。
      只是,他现在怎样?我也是时时在挂着他的……
      思虑再三,仍忍不住开口问他:“宜宣王爷是否安好?”
      “王爷一切平安,用不着半月便与姚将军一起班师还朝了。”王将宝又道:“娘娘,奴婢是私下跑出来,这会只怕要赶去伺候皇上了,奴婢先行告退。”
      我微微颔首,面上没有一丝波澜:“你去罢。”又叫初如取了东西赏他,才打发他去了。
      看他出殿走远,我转眸对夜吟初如笑道:“走,咱们出宫,予慕哥哥历了这么大凶险回来,我要回家看看他。”
      夜吟只笑道:“哪里能急成这样,大少爷今日才回,少不了有些公事要交待,再等几日吧。”
      我点一点头:“我都高兴得忘了,那便等几日。”

      我已是归心难耐,再待了七八日,估摸着家中的事忙得差不多,方找了一日空闲,同萧惟渊告了假,喜幸冲冲的回了家。
      此次不比别次,动用了全套的皇后仪仗,浩浩荡荡,从建福门直排过东宫的延禧门外。宫人内待多举扇执伞,捧香奏乐,礼乐之声数里可闻,我高座凤辇之上,锦绣繁华,如坠五彩云华中。
      嘴角微微勾出一丝明媚的笑意,我魏家门楣生辉,也是该彰显彰显了。
      回到家中,众人都在府门之前跪迎,我扶了初如的手入了正厅,与父亲母亲闲话几句,便摒退闲杂人等,独留了父亲与予慕哥哥到内堂说话。

      我与哥哥许久不见,时前不能多看,此时才仔细打量,不过数月,予慕哥哥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衬得原先瘦削的身形更显得嶙峋。面色是黑青的,颧颚骨廓突显,虽是梳洗齐整,也难掩映风尘之色。
      只是那双眼,愈发犀利起来。予慕哥哥本是像极父亲,苦读出仕,多有文人的精干气性。如今那眼还是精干的一双眼,却在不经意间隐隐含了些煞气,那是生死边缘中挣扎过的人,心底不灭的印迹。
      我不免心痛,拉了予慕哥哥,低低道:“哥哥,你受苦了……”一句未完,泪珠已滚了下来。
      他眼中微微有些动容,神情却仍是坚忍:“劳烦娘娘忧心,微臣诚惶诚恐。”又柔声道:“我不是好好的回来了,怎么又哭了。”
      我仍是感伤,惹得父亲同哥哥连声安慰,不忍他们操心,赶紧拭去面上残泪,强装笑意:“哥哥,你再不能这样了,不说父亲母亲,就连妹妹我,都是极担心的。”
      他只笑得爽利:“妹妹都这样说了,那微臣便谨遵娘娘之命。”

      这一句半是抚慰半是玩笑的话,也招得我笑了起来。去了凝重的气氛,才想起一件要事,方正色道:“哥哥,那陈家的事,你知道了吧?”
      一时间,他脸上笑意敛去,转出一股难掩的恨意,切切咬了牙道:“知道,我本便觉得这事有些不对,经父亲一说,才恍然大悟。我部并非主力,即使征灭,也不会对整个战局有大太影响,按理绝不会遭袭。而且,我清清楚楚记得遇袭时,那蛮族的统领见我部不过数千众,颇为诧异,说什么情报不准。陈学升这老贼,想必是故意把我部驻所当主力路线给透出去,敌军自然会重军来袭,我方根本无招架之力,只必死无疑。这老贼真是手段狠辣,着实下了杀招,我魏予慕与他不共戴天。”
      他一气说完,眼中带上血性的疯狂,手紧紧握拳,指节处“咯咯”微响。我生怕他冲动之下,失去常性,忙按了他手:“哥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千万别急,这事得从长计议,才可一击成功。”
      他重重一点头:“放心,这个我明白。”

      我见他神色毅然,才再问:“那后来呢?后来哥哥是怎么逃了生,又得以平安回京?”
      他想一想,再答道:“我不太通武艺,幸好有几个心腹拼死护了我周全,可是敌人越来越多,我想着这肯定活不成了。正是那时,却出现了一个神秘人,那人救了我,再把我藏到附近的山洞,又给我疗伤,然后王爷也来了,幸得王爷照拂,才保得命回来。”
      “那么,那神秘人,就是宜宣王爷的人了?”
      “未必。”我转头望去,父亲本只在一旁静静听着,此时开口插话:“听派去的人回报,他们也是得了一个神秘人的消息,才找到王爷和予慕的。王爷身陷囹圄,若是事先可得知予慕遇袭而早做安排,又怎至于此?”
      神秘人?又是不知身份神秘人?我忽然记起当时夜吟出事时也是有一个神秘人知会了我,虽说不知这些人的身份,但光从他们行事来看,确是事事向着我家,莫非有人暗中助我?

      我更是疑惑:“那神秘人又是谁呢?”
      予慕哥哥只是默然,良久,父亲才答道:“臣已着人去查,一有消息便会来报。”
      我方点一点头,对父亲道:“父亲,我们最初说好,由女儿在后宫散播陈芊蔚不检的谣言,逼得陈家不得不出手。一方故意让人接近陈家党羽,说是予慕哥哥降了敌,一方安排人佯装做伪证,等到朝堂上再反咬陈家一口,只说是被人收买,最后才请出李副将证明哥哥清白,以折陈家之势。怎么事到临头,全不是这样。”
      父亲笑笑,捋一捋长须:“这可要多谢那神秘人了。他助臣找到宜宣王爷与予慕,王爷又愿相助,臣索性变更计划,将予慕暗中接回京中亲自出证,再加上王爷的亲笔上疏,这样岂不更好?”
      我含笑答道:“父亲高明,只是叫女儿好生担心了。”
      正说着,忽然有宫人来报:“启禀娘娘,宜宣王爷已到府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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