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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通犀还解辟寒无 ...

  •   第二日才至了午时,萧惟渊便过来了。我只让他在后殿休息,自已卸了一手的戒指镯环,亲去小厨房料理。
      从前在家,从来十指不沾阳春水,如今嫁做人妇,少不得也要洗手做羹汤。自已的手艺恐是难得见人,幸好有宫人厨技娴熟,我不多动手,也备齐了一桌菜式。
      萧惟渊本来身子就弱,如用那些燥热的药材入膳,只怕多是虚不胜补。我便特点了几道素雅清淡,又补气养肺的菜。
      一道龙井竹荪汤,一道鲩鱼尾羹,一道鸡茸海参,一道干贝鱼肚卷,一道砂仁煨肚条,一道时令菜蔬,主食用虫草米粥,甜品佐的是百合款冬花糕。
      再加上几碟开胃的小菜,用一套的玉色官窑薄瓷盛着,清清淡淡的样子,萧惟渊从来喜欢这样简单的物事。看相是有了,只是疑心我这初次入厨的手艺,不知道能不能合他的口味。

      我净了手,亲回后殿请他。
      他正坐在窗下闲闲品着茶,随手翻着我日常看的一本曲谱。见他看得仔细,我生了捉侠的心,轻轻踮了脚尖走近想唬他一唬。
      萧惟渊低低垂着头,耳后的碎发有些松,散散的浮在颈旁肌肤上,衬着那肌肤更加白失了血色。一袭月白常服,领上微微泛出修竹流水纹,青白的色调仿佛是用冷玉凝成。
      轻轻在他耳旁呵一口气,惹得些乱发尾尾的拂动,他立即察到,转回头见是我,只微微一笑,在早春灿烂的阳光中,那样浅的笑意几乎要溶得透明,却从每一寸肌肤渗进身体,让人从心里觉得温暖。
      “紫予,你忙完了?早先还神秘秘的还不让我去看,这会总可以了。”
      我掩口笑道:“怎会是不让看?只是臣妾手拙,怕污了皇上的眼。这会正要请皇上移驾,还请皇上不要嫌弃臣妾的手艺就是。”
      “这是哪里的话,紫予的手艺定是好的。”他边说着边起了身。
      我忙接了他的话:“皇上金口玉言,说臣妾好就一定好,若是有一点不好了,皇上也不能怪罪臣妾。”
      他只笑着点一点头,便随我来了偏殿。

      夜吟那边早就将菜置得整整齐,我将萧惟渊让到上首坐定,亲手给他布了几样菜,才到他对面坐下。
      我总担心我这三脚猫的手艺招他笑话,自已先各样尝了尝,觉得大致不差,又看他用了许多,才放宽心。
      不多时用过饭,又坐了小半个时辰才要出去。不料出门前灵瑞却跑了来,死活闹着要跟去,我从来拿她没法子,只得带她一起。

      萧惟渊领着我们一行出了甘露殿,绕过太液池朝着远寒园的方向过来。
      远远便望到远寒园一片红云似霞,如今正当海棠花盛的时节,似锦的妃色花朵涨了满眼,从树枝开到树梢。那样红得逼人,妖娆而尽透着侵占性,美得不留一丝余地。
      这般的美景难寻,本以为他要去近赏海棠,他却脚步不停,疾疾穿过远寒园,几步拐过,便是一个精精巧巧的小院。
      我心下犯了迷糊,从前来时,可不见有这么个地方,这几月病了来得少,怎么忽然冒出个院子来?
      萧惟渊这才停住脚步:“紫予,进去看看吧。”
      我一腹的狐疑,却还是走前几步,伸手推开门。

      藤花,满目的藤花,在院中开得纷纷绕绕,层层深紫浅紫在架上凝出串串缠绵。花架近头便是几间屋舍,青瓦粉墙,就势砌出一贯嶙峋假山,或灵秀剔透,或浑穆古朴,均是苔藓成斑,繁叶掩映,一应的江南玲珑格调。又在屋前墙下引出一段活水,宽则丈余,绕过假山往后院竹林盘旋而出。
      我一下愣住,这不是我家的小院“蓁蓁”么,数年朝夕相对,一花一木,一树一石均熟记在心中。午夜梦回时,每每想起在家中的时光,仿佛还是清扬婉兮的闺中女儿,流光静逝中仍是一片拳拳之心。
      我正心中感慨,忽然正对的屋门开了,出来的那几人却是父亲、母亲和哥哥嫂嫂,我一时不敢相信,全觉得人在云端,不知是梦是真。
      转头看萧惟渊,他只笑着点一点头,又听到那边父母叩地长拜:“臣魏仲言领合家大小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才知道这一切竟是现实。

      萧惟渊只道:“魏太傅不必多礼,今日这里只有家人,并无君臣,太傅万不可拘谨。”
      我忙过去扶了众人起来,又握了母亲的手仔细端详,前几次见着都是在厅堂之中,碍着礼法,好久未与父亲母亲这般亲近,时常念记,难为他这样的小事也觉察到了。
      我抬头望他,他却只淡淡笑道:“平素见你老想家,便想着送这么个院子给你,本是用做生辰礼的,却误了些日子,所以现在才带你来。”
      原以为他政事堆积,早不记得我的生辰,不能说是没有一点怨意的,没想到他竟时时放在心中,为我处处留心,倒是我狭隘了。
      心中一股暖意流过,如初春中化开的第一股泉水,润泽了每丝细小的冰冷。纵有万千的话也堵在喉头,半开,只道出一句:“臣妾谢过皇上。”就再也不能多说一字。
      萧惟渊仍是云淡风清的样子,“用不着这样生份,你喜欢就好。对了,这院的名还等着你取呢?”
      我应了,仔细想想答道:“不如就叫‘蓁蓁’吧,臣妾的院子在家就叫这个名字。”
      “蓁蓁?”萧惟渊眉头微微一皱,随即又绽出最明媚的笑意:“好,就用蓁蓁!”

      父亲、母亲、二位兄长及嫂嫂难得一同进宫,萧惟渊特地交待他们万不可拘束,再加上灵瑞是从来都喜爱热闹的,众人便同从前一样,和和睦睦的说些闲话。于我来说,这便已是再好不过的生辰礼了。
      直到用过夜饭,我才恋恋不舍的送了父母出宫。
      萧惟渊本要与我一同回甘露殿,到了殿前却有两仪殿值守太监来传急报,便匆匆离去。
      望着他清瘦得有些单薄的背影,我明白,这一夜他定要不眠不休了。

      独自回到甘露殿,亲情的兴奋已经褪去,只余下浑身的酸痛。
      斜斜倚在榻上,反绾髻上簪的琉璃珠子坠坠的在颊边摇晃,那细碎的叮叮声在空荡的寝殿中回响得寂寞,扰得人一阵阵心慌。
      直起身披上外帔,还是有些放心不下萧惟渊,得去看看才好,怎么也不能让他整夜整夜的熬着。
      领了夜吟一路到了两仪殿,王将宝独在书房外守着,见了是我忙过来:“小的叩见娘娘,娘娘是来见皇上的吧。不巧,皇上在书房议事,要不,小的去通报一声?”
      我不愿扰他,只道:“不用了,我便在这边等着就是。”
      “那请娘娘到侧殿用茶。”
      我点一点头,随他去侧殿候着,那侧殿中静谧无声,与书房又离得近,可约摸听到书房中有些说话的声音传来:
      “……如今蛮族骚动,不日必要入侵,若不加强边防军备,后果不堪设想……”
      “陛下,黄河流域灾民数万,如不好生安抚,定要造成乱民流寇肆虐……”
      “皇上,一旦蛮族入侵,定要动摇民心,此时国将不国啊……”
      ……
      书房中几人争执得利害,隐隐有愈演愈烈之势,我只摇摇头,唤夜吟把盏中的冷茶换掉。
      忽然听到一声斥喝“住口,这事朕已经有了定论,不容再议。”
      书房中一下子安静下来,又听到萧唯渊低低说了句什么,众人便纷纷告退出来。

      估摸着那些人都走了,我才从偏殿出来,急着几步赶去书房,眼睛也没看着路,不料在拐角处却险些撞上一个男子。
      我骇得连连退后几步,仔细看时,那人竟是宜宣王萧惟诺。
      没料到在这里遇得突兀,再加上前日里的事,我一时惊诧,整个人定定的立在那儿,只顾着尴尬去了。
      他却先开口:“臣弟无意冒犯皇嫂,请皇嫂见谅。”
      我这才缓过来,摆一摆手:“无妨,宜宣王深夜还要为政事操劳,真是辛苦了。”
      “这是臣弟应尽的职责,皇嫂来见皇兄的,臣弟不便打扰,先行告退了。”
      我稍稍点头:“宜宣王走好。”
      他微微一笑,一礼而去。
      我恍惚一下,那样的笑意,竟与萧惟渊有七八成相似……

      定一定神,进了萧惟渊书房,他正轻轻揉着发际的穴位,抬眼见是我,微微有些诧异:“紫予,你怎么来了。”
      我随手把桌上几张乱纸镇好,道:“臣妾担心皇上熬夜伤神,便过来看看。”
      见他不语,又道:“皇上身系万民,千万要保重龙体,早些歇着吧。”
      他这才道:“你也见着了,这样的形势,我怎么能歇得了。国内灾情严重,边疆再不能出什么乱子。”
      我只盼能为他分忧,又不敢妄议朝政,低头想妥当了,方把这话说出口:“臣妾是一介女流,并不懂什么国家大事,从前读书时读到‘苟非夷齐心,岂得无战争’,当时便想,若是要无战争,定得全国上下一心。如今灾民难以聊生,怎会齐生抗夷?臣妾认为书上说的‘攘外必先安内’必是有道理的。”
      萧惟渊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只是朝堂上那些顽固的老臣,成天吵吵嚷嚷,面上说得冠冕堂皇,还不是怕我削了他们的权,叫人头疼。”
      一时不知怎么答他,便静静听着,半晌才听到他又道:“这个时候竟然没有一个贴心的人,各自都想着自已争权夺势,当真是高处不胜寒。”
      说罢悠悠长叹一声,满满浸的全是寂寞与不堪。

      我不忍,上前握了他手:“皇上怎么说这样的话,臣妾总是在皇上这边的。政务上的事,臣妾不敢多嘴,但臣妾还有父兄,他们定也会同臣妾一样,为皇上差遣而万死不辞。”一番话说得动情,句句发自肺腑。
      萧惟渊眼中有些细小的波澜闪过,凛凛泛出冰冷的光,但只是一瞬,一转眼间他仍是平常那个温润君子,浅浅笑着:“紫予,我能有你便已足够。”
      但只是这一瞬,我清清楚楚看在眼里,便已经足够。
      心深处有一丝凉意渐渐漫开,漫到全身的每一处肌理。那样入骨的冷,冷到有某种物事密密的破裂,一点一点,碎成齑粉,在他一惯的微笑中尸骨无存。
      原来萧惟渊也有这样凌厉的一面;原来他并非我的良人,只是大武的君主;原来他要的只有我家的全力支持……
      可惜我自做多情,魏紫予在他眼中始终是一个交换的筹码。也好也好,魏紫本是国色花王,与这一国之母的身份正相得宜彰,任是摧剥折碾,也有铮铮傲骨。
      只是,他是他,我是我罢……

      我嘴角浮出一丝僵着的笑:“请皇上早些休息,臣妾就不碍着了,臣妾告退。”
      他点一点头:“我这边还有些事,你早些回去休息,不用等我。”再抬头对我笑笑:“夜里还凉,你畏凉,记得多捂床被子。”
      那样的款款情益,再也不能温暖人心。
      我冷得发抖,一刻也不想多呆,逃一般的离开了两仪殿。

      出了殿门,却愣愣在台阶上停住脚步。
      回头看去,御书房中灯影幢幢,在窗纸上投出萧惟渊的剪影,黑暗中尤显无缺,如月华姣姣,只是,那样的遥远,那样的心疼……
      两仪殿前的汉白玉石台阶生寒,寒气丝丝侵进罗袜,久而不觉,再抬脚时,双足已麻,扶着夜吟的手,坚难回了甘露殿。

      初如早在候我,见我回来,满心欢喜过来:“小姐你可回来了,方才有人送了些东西过来,放下就走了,正等着你来看呢。”说罢呈了一个小小的铜盒过来。
      我心中有事,本来不想多理她,但见那盒子颇有些不同,接过来打开看时,那盒中只有一块朱色香脂,巴掌大小,如凝的血脂,散出一阵浓暖的异香。
      初如又道:“送来的那人只说这叫‘辟寒’,问是谁送的也不开口。”
      “辟寒”,这名字好生熟悉,从前在书上看到:丹丹国产异香,名为辟寒,於室焚之,暖气翕然,自外而入,人皆减衣。
      本以为只是书上的物事,没想到确有其物。
      是谁送来的?是萧惟渊么?不会,他要拢着我,定要面上做得风风光光给我家的人看,何必不留名?
      想到此处,我不由又一阵心酸,心中落落发空,更觉得身心皆是疲惫之极,再难得去想,命初如好生收了便安歇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通犀还解辟寒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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