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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是谁踏月迎香来(上) ...

  •   春日总有春日的好处,满目的红情绿景,各有各的热闹,那样浓烈的热闹,最能衬出人心的荒凉。
      桃红梨白,莺歌千里,不过是窗纸上描出的应时的窗花,历过一点点风雨,就只留下一丝模糊的影子,隐隐绰绰,尸骨难存。
      因太后喜好,甘露殿中多植琼花,江南的玉树雅韵居然也能在长安这样的异乡落得安生,莫非真是因皇家威严,折服众生,容不得一丝不臣。
      如今,我且坐窗前,赏对一树纷绕清淑,迎风心淡,花落情伤。
      对了新磨的蝶钮弦纹座镜也不梳妆,一头青丝散乱,不去管它,执根羊脂白玉镂珠簪凭着铜镜敲出细密的调子:
      泪溅端溪砚。情写锦花笺。
      日暮帘栊生暖烟。睡煞梁间燕。
      人比青山更远。梨花庭院。
      月明闲却秋千。
      只一句一句浅平悠长的唱出,字字珠玑,一字都快不了半分,仿佛口齿中噙着一口浓血,粘稠腥甜,咽不下又吐不出。
      一曲末完,残香已尽。
      呵,人比青山更远,却是人比青山远,
      他的人是长伴身边,可是心呢?
      人的心当真是那样凉薄的物事,都是我的错,忘了他先是一国之君,再是我的夫君,对于皇家,本就不该奢求过多,当真是皇家无真情!

      愣愣坐着,不觉间日头已移过院中琼花繁茂。方醒过神来,拭去腮边一滴冷泪,唤了初如取来笔墨伺候。
      执笔立在案前,那笔仿佛有千斤的重,落下一字,便再无力承起下一字。
      反反复复,再三思虑,还是要修出家书一封,命人悄悄送回府,务必面呈父亲。
      这样做,萧惟渊,你可满意?我魏紫予既是你的皇后,定会处处为你操持,魏家不过也是你手中一步精彩的棋。
      徐徐轻叹一声,仍在窗前坐下,看着日影越过窗棂在殿中投出光辉,一点一点变暗,一寸一寸倾移,又是一日过去,可怜又辜负一日大好光阴。

      六月十五是萧惟渊千秋,定为嘉会节。
      虽是国丧期末满,但新皇生辰,庆典筵席,臣国来朝都必不可少的,只是依了祖制,有所简免。
      定于德昭元年六月十五辰时于太庙祭典。巳时于太极殿接受各国朝贺,万民祝寿。酉时于含元殿设宴,宴请各国使臣,文武百官。其余民间庆典一应免去。
      依例太庙祭典和酉时的筵席我免不了要去应个景,应节的钗细襢衣、九翟四凤冠早就送了来,件件均是新制,与金丝织绣的绯色霞帔等一同架在殿中。
      不过卯时,初如便唤了我起来梳妆,一层一层,不敢有丝毫马虎。
      大武国母,应是美而不妖,端重典雅。极尽华贵中见无比精致,闭月羞花面藏宝相庄严。
      我临着铜镜照照,自已瞧得有七八分满意。伸手理一理凤冠上缀着的珠络,只轻轻一碰,里边绞的金线珠光便灼灼耀着人眼,映着外单领边的繁复花纹,几乎要夺了人去。

      将近辰时,凤舆早在门口伺候,我便先去太庙候着萧惟渊。
      说是皇帝千秋祭典,其实与年节时祭祀并无许多不同,不过祭品祭辞有些差异,我要做的也只是随着众人叩拜行礼而已。
      这样的时节,圣炉中还烈烈生着祭火,我站得近,只觉得热浪一阵阵的滚过来,身上本是全套的襢衣凤冠,叫热气一扑,全都紧紧的汗在身上,密不透气,如在蒸笼里蒸着一般,整个人都要被榨干。
      偏偏又是这样的场合,我一动也不敢动,全凭着咬着牙撑着,等到祭成回宫,已难再忍。
      一回到甘露殿,等不及便要更衣沐浴,又想起方才萧惟渊面色不好,只怕也是热着。忙打发了人去两仪殿看看,回头报了他平安才放下心。

      午后无事,便在宫中歇着,顺便交待些夜里含元殿筵席的事。
      不料灵瑞却跑了来,这丫头,不知道最近在忙什么,虽是同住甘露殿,也少来找我。
      我这她都是熟门熟路的,也不等人招呼,自个坐了朝我笑道:“嫂嫂,你去过大极殿了没?我方才偷偷的去瞧了瞧,好多的外国人,什么样子都有,挺有意思的。”
      我也笑道:“你又淘气了,那里哪是随便去的,叫人瞧见多不好。”
      她只不服气:“有什么不好,反正夜里含元殿也要见的,我不过早看看而已,再说也没人见着我。”
      我摇一摇头:“你啊,都是大长公主了,还是这个样子。太极殿是天子正殿,本就不该随便去,叫母后知道,又要说你不知礼了。”
      “嫂嫂,我知道了。”灵瑞眨一眨眼,沉思了片刻才开口:“对了,今夜你家的人也会去含元殿么?”
      “会罢。父亲与长兄应该会。”
      “那予兮哥哥呢?”她急急追问。

      我愣了一下,才道:“次兄无职,按例不应列席。倒是你问这个作什么?”
      灵瑞一如往常笑得娇俏:“没什么,我问问而已。嫂嫂,你那个哥哥很有意思的,我是想要他再来就好了。”
      哦?我心里颇有些诧异,从来只知道兮哥哥是沉静内敛的人,不知灵瑞觉得他是哪点有意思。且等我拿话来试试她,看她是什么主意。
      全装做为难的样子,微微蹙了眉:“次兄生性恣意,好游学四方,一年中大半年不在京城也是常事,若要他来,可是难得。不过……”
      话说到这里,我故意顿了顿,斜斜隔着发上垂下的珠珞扫她一眼,灵瑞果然有些紧张,睁大了眼睛等着我接下来的话。
      取茶轻轻抿了口:“不过,这两年到是出去少了些,或许逢着年节也会随父亲母亲入宫请安。”
      灵瑞点一点头:“嗯,下次他来了,叫我便是。”
      我冷眼看着她并无不对,许是小孩子心性,平常见着人人都哄着她,兮哥哥却是沉默少话,与旁人有些不同,不过一时新鲜,过了就好了。
      同她再闲话几句,已近酉时,要准备晚上宴会,便打发她回宫收拾去了。

      入夜时分,我仍是更上襢衣凤冠,领了灵瑞一起往含元殿主殿过来。
      含元殿与我的甘露殿离得不远,因是后宫主殿,少植花木,怕削了庄严之气。离着远远便听到礼乐之声,一遍一遍奏着朝贺的曲子,节奏是一应的明快,嘹亮宛转中直入云宵,衬出一番喜乐气象。
      本是要请皇太后过来,只是太后早就不管这些事,一心礼佛,并不露面。
      便由萧惟渊南向高座,我于他下首座了。左右两侧席案排坐皇帝国戚,各国使臣。殿外广场中已搭起高台,台下乐工环坐,众星捧月般托出一台戏舞百技。
      我并不多话,各位王妃使臣的敬茶敬酒,都微笑应下,偶而交谈几句,也都是些应付的场面话。这样的场合,本便不该太过托大。
      远远看着高台上乐姬婀娜,无数娇艳佳人或歌或舞,歌者清歌如珠,舞者翩翩若团蝶飞舞。舞台高可摘星,旁人只可望得一团五彩云雾不散,又如烟波浩淼,朝霞满天,令人目眩神迷,不知今夕何夕。
      当真是盛世繁华,不尽欢颜。
      我平素不喜热闹,看着这样的盛景,心中不免有些触动,只愿天下昌平万年,众生能得安乐。

      坐得久些,方才饮的酒渐渐翻上来,脸颊辣辣的烫,身上也有些乏。耳边礼乐听得久了,多有些烦杂,琴、钟、笙、琵琶……声声杂在一起,说不出是什么味道。
      忽然觉得,这样的热闹喜庆都是在我之外,不若夏夜里的一丝清风抚面来得宽慰我心。趁着众人赏乐不觉,与萧惟渊交待一声,便悄悄起身,独领着夜吟沿殿后小径缓缓行来。
      宫内之人,此时大多集在含元殿,一路上并无见着闲杂人等,我只挑着枝叶繁茂的地方去,不觉间竟走到太液池旁。
      已是夏初的时候,天气稍透出些暑意,合着腹中的酒劲一起绞上来,惹得四肢有些微微发软,我取了帔帕,在池边寻处干净地方坐下。
      一时想起萧惟渊难免多饮,打发夜吟回去嘱咐王将宝好生伺候,自已支了手在池边坐着等她。

      天边一拢满月,如银镜初成,泛出清辉如波,给池旁的树梢殿阁镀上一圈冷清的光华,眼波微醺中看去如一团团水雾氤氲,人如浮于五里云雾之间。太液池中已有新荷初露,星星点点如珠撒碧波,在月色如泉下散出幽远荷香,自有娇娆暗含,一点一点泌入心脾。
      坐了一会,在池边冷月暗香之中,酒意散得将尽,便起身欲回含元殿。
      忽然清曲渐起,悠远凄深的调子远远映着水音传来,丝丝不绝,又教人捕捉不清每一声倾诉。
      细心听时是一支陌生的埙曲,那来自远古的大音希声,从来独有刻骨的幽泣,委婉含蓄,是商周妍丽的诗篇,是城墙断垣上的离愁,是千里江南的怀念,披着繁星冷月,一声一声缓缓近来,又一声一声消逝无痕。
      从小就爱上那古朴的声音,宛转绵长中诉出重门女儿一腔闺情。

      我停住脚步,怔怔听着,埙声是从含凉殿水阁方向传来,定是哪一宫的宫人趁着四下无人偷偷躲起来吹埙,难得奏得这样蕴情贴心。便顺着那埙声所引,往含凉殿过来。
      近了含凉殿,却见临池水阁中并无一人,仍是埙声不绝,莫非那人是在池旁?我拈了衣裙,轻轻的绕过繁花水榭,三转两转到了池旁。
      襢衣凤冠上多饰珠翠,连着衣捃轻摆,微微摇曳中绽出窸窣之声。
      未近池旁,那埙声嘎然,一个清朗的声音兀然响起:“是谁?”
      我躲已不及,只得硬着头皮走近,厉声喝道:“你又是何人?”
      池边颀然而立的男子悠然转过身来,朝着我粲然一笑:“皇嫂,不认得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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