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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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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走在马路上,常看到有乞讨的人在面前摊一张纸,纸上写着他们的可怜身世以博得路人的同情,没想到,我也会有用这一招的时候。
柳弦凝这会儿回过了神,她扬起眉梢冷哼了一声:“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撒谎?这年头骗子都会装可怜。”
我知道以我现在的装扮要想达成目的很难,所以我没有介意她的态度,而是用更坚定的语气说:“让我调试这把琴,你就会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
大约是可怜我身世的关系,柔儿在这时开了口:“柳弦凝,你这琴行再这样下去就要关门大吉了,还不让这位姑娘试试。”
“陈沁柔,你少给我乌鸦嘴,我绝对不会让琴行关门的!”
“你不会调音,又不会做生意,你怎么让这琴行生存下去?”
“你!”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我灵机一动,大声说:“弦凝指咽声停处,别有深情一万重。柳小姐,你的名字可是出自白居易的这首《夜筝》?”
我就觉得“弦凝”这两个字很耳熟嘛,想起以前爸妈在家里讨论过这首诗,当时老爸还说,蛮好帮我取这个名字。
柳弦凝的火气似乎因为这句话而一下子消褪了,她转头惊讶地看着我,那神色就像是见了鬼一样。
我朝她露出灿烂的笑容,有些得意地说:“当初,我爹娘差点也要为我取这个名字。”
“你、你叫什么?”
“庄雅娴。”
我知道我的名字在这个时代应该很容易博得好感,果然,柳弦凝的戒备放下了不少,她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开口说:“你进来试试吧。”
她们之前争吵的声音引来了不少围观的邻里和路人,现在,那些人都站在我身后,好奇地看着我。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因为我甚至不需要任何投入就得到了一个很好的□□会。
走进琴行,就像之前无数次走上舞台,被人注目的感觉不会让我觉得紧张,反而更为自信。
在琴凳前坐下,伸手之前,我下意识地把双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可擦了之后才意识到其实衣服比我的手还脏。
那一瞬间我失笑地摇了摇头,然后我伸出手,摸到琴弦的刹那,熟悉的感觉几乎让我想哭。
我拨弦听音,微调筝码,再拨弦,再调音,如此反复,直到将音全部调准,这才停下手。
“陈小姐,你再试试。”调完了音,我立刻站起身,有些激动地对柔儿说。
尽管调音只花了几分钟,可对我来说,能再摸到我最熟悉不过的东西,真的很兴奋。
柔儿也不介意那琴凳被我一身脏衣服碰过,朝我点了点头后坐下,又弹起了那首《汉宫秋月》。
这一次,她依然只弹了前奏,但是从她的表情来看,她非常满意。
“爹,我们就买这把琴吧。”弹完之后,她仰起头,笑着对陈老爷说。
陈老爷立刻眉开眼笑,也不废话,直接就从怀里掏出了银票。
“陈小姐,若你能再增加指尖的力度,你能弹得更好,还有刚才手肘的位置稍高了一些,最好要根据琴的岳山弧度来调整。”
我把之前观察到的问题说了出来,柔儿听后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看着我问:“庄姑娘,你还会教琴吗?”
微微颔首,我知道现在的我不能像以前那样谦虚,因为机会很可能一下子就不见了。
“爹,我可以请庄姑娘来教我弹琴吗?您现在不让我去蔡记,都没人教我了。”柔儿转头看着陈老爷问。
陈老爷闻言先是一愣,半晌后眨了下眼睛,朝柳弦凝看了一眼后才说:“当然可以,不过前提是弦凝不打算雇用庄姑娘,若是庄姑娘以后在这里工作,你可以过来学琴。”
“我、我当然要雇她!”
柳弦凝立刻大声说道,她微微涨红了脸,走到我面前说:“庄姑娘,刚才真是对不起,我这人性子实在是太暴躁了,每次沁柔和我吵架,我都要拿旁人撒气。你大人有大量,可不要同我计较,你若当真愿意来工作,我和秦叔很欢迎你。”
她说完之后,转头朝掌柜看了一眼,伸手指了指我,还竖起大拇指。
掌柜似乎明白了事情到底怎么回事,朝我微微一笑,又点了点头。
“柳小姐不要这样说,能找到工作,我高兴都来不及,之前的情况,换了我是你也会怀疑的。”
我笑着安抚柳弦凝,其实她的脾气倒很对我的胃口,有话就说,有火就发,我喜欢和这种直肠子交朋友。
门外围观的路人看到这一幕也都笑了起来,有人在夸我,也有人在鼓励柳弦凝把这琴行好好做大,从他们的话里,我听出去世的柳老板在这北京城应该名望颇高。
柔儿在和我商量好学琴的时间后就和陈老爷一起走了,我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突然心潮澎湃。
我仿佛看到了未来的希望,我知道自己踏出了第一步,而且能够越走越远。
“对了,庄姑娘今年多大了,既然以后都要一起做事,我们总不能老是姑娘来小姐去的。”柳弦凝这时走到我身边,朝我眨了眨眼睛。
我明白她的意思,虽然我也不知道这身体的主人到底多大,可张大娘说十三、四,想来应该不会看错,便笑答:“我十四了,你呢?”
“我十三,那我该叫声姐姐了,”她俏皮地朝我眨了眨眼睛,又问:“姐姐现在住在哪里?”
提起住处,我面上微红,尴尬地答话:“我住在三洞胡同的破庙里。”
“三洞胡同?你当真和那些乞丐们住在一起?”
“我现在就是个乞丐,哪有挑呢,而且,我是晕倒后被张大娘一家捡到的,能活下来,全靠他们。”
弦凝一听我这么惨,皱起眉问我:“姐姐你是不是没有亲人了?”
待我点头,她很快又说:“既然如此,姐姐不如搬到我家去住,反正自爹离世后我也是一个人,姐姐搬过来,我们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这话对我来说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我惊喜万分,可又觉得这样太过麻烦弦凝,迟疑地说:“可是,这样太叨扰妹妹了……”
“既然都叫我妹妹了,姐姐还说这么见外的话做什么?我爹死后,琴行的生意每况日下,老实说,我现在可就指望姐姐了。”
弦凝心直口快,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她说这话时眉宇间盘踞着浓浓的哀愁,那神色到了我眼中,让我没来由的一阵心疼。
“妹妹,我一定会帮你把琴行重新发扬起来的。”握住了弦凝的手,我郑重地许下誓言。
弦凝眼中涌起了泪光,她紧紧抿着唇,坚强的不让那些泪水落下,好一会儿后,她深吸了口气笑着对我说:“姐姐若不介意,现在就跟我去换身衣服,再和我说说你的经历吧。”
我正想说好,却听到琴行门口传来一声迟疑的低唤声:“雅、雅娴……”
猛地想起大黑说过中午来找我,我急转过头,果然是他踌躇地站在琴行门口,左手绞着衣服下摆,右手上拿着个白花花的馒头。
我心中漏跳一拍,不知道他已经在那里站了多久,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听到了我和弦凝刚才的对话。
看到他手上的馒头,我心中突地浮起一丝强烈的愧疚,我知道我能活下来真的全靠他们,可现在的我,却没有能力让他们也离开那种恶劣的生存环境。
“大黑哥。”
我放开弦凝的手,朝门口走过去,可还没走到他面前,就见他低下头喃喃自语:“挺好的,雅娴,你本来也不应该呆在那种地方,我为你高兴,真的……”
说完,他竟不再看我,转头跑了起来。
“大黑哥!”我连忙追了出去,我想告诉他,我没有忘记他们一家的恩情,我会想办法报答他们的。
大黑跑得急,撞到了一个小贩,两人同时倒在了地上,他手里的馒头一下子飞出去,咕噜噜滚到了长街中心。
长街上顿时乱了,好多人停下来看怎么回事,大家都散开了,那只雪白的馒头孤零零地躺在地上,那一幕深深刺痛了我的心。
我跑过去扶起大黑,一边对小贩不停地道歉,那小贩见我是女人,挥了挥手也不再和我们计较了。
大黑起来后就低着头快步往前走,他竟然不去捡他掉了的馒头。
“大黑哥,你等一下!”我伸手想拉他,可一下子没拉到,我只能朝他大声喊了一句,再跑回去捡馒头。
饿了一整个早上,我早已经头晕目眩,这会儿再蹲下站起的折腾,弯腰时,我只觉眼前一黑,朝馒头伸出去的手一下子扑空往下坠。
就在我以为自己势必要和这北京城的土地做亲密接触时,有人一把揽住了我的腰,把我拉了起来。
一阵天旋地转,我难受得皱紧眉,抬手去揉太阳穴,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我晕乎乎的听不清。
又过了片刻,晕眩的感觉才彻底散去,我睁开眼睛,对上的,是一双似乎并不完全陌生的深邃眼眸。
那双眼睛沉静淡漠,深不见底,一层薄冰封在上面,好像永远不会融化。
可既便如此,我依然看到了那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担忧,我不知道那担忧是不是为了我。
“姐姐,你怎么样?可吓死我了!”弦凝不知什么时候冲到了我身边,还帮我捡起了馒头。
见我没事了,她转头向救我的人道谢:“莫言大哥,真是太感谢你了。”
我这才看清救了我的是个男人,连忙挣出他的怀抱,可脸还是禁不住微微有些发烫,我低着头道谢:“谢谢这位公子。”
弦凝把馒头塞进我手中,低声对我说:“姐姐,你还要去追那个乞丐吗?”
我一下子回过神,应了一声,转头追已经走远的大黑去了。
“大黑哥,你等一下!”人群里,大黑越走越快,街上人又多,我在人群里左躲右闪,怎么都追不上他。
最后我火了,扯开嗓门朝他怒吼:“张大黑,是男人的你就给我站住!”
这一吼,满大街的人都转头看向我,他们全都被我震住了,大黑也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我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拉起他的手,直奔三洞胡同。
离开了长街,所有的喧嚣似乎都离我们而去,三洞胡同里静悄悄的,稍远一点的地方,有回来休息的乞丐们在打盹。
我拉着大黑回到破庙,就在庙门口坐下,老实说我现在真的饿得要死,长这么大,这种饥饿的滋味以前我根本就没尝过。
我把馒头掰成两半,硬塞了一半给大黑,他起先不肯要,可被我气势十足地狠瞪了一眼后,还是乖乖接受了。
重重叹了口气,我咬了一大口馒头,这样的白馒头我以前是绝对吃不下去的,可到了这之后,这竟成为我这么多天来吃过的最好的东西。
眼圈不由得有些发酸,我费了不少时间才把情绪稳定下来,一口气把那半个馒头全塞下肚子,我转头看着大黑说:“对不起,大黑哥,我要离开你们了。”
大黑咬馒头的动作停住了,馒头屑从他的嘴边落下来,掉在地上,很快就被破庙门口的蚂蚁们搬走了。
好久,他吞下嘴里的馒头,低着头说:“嗯,雅娴你本来就不应该留在这种地方。”
我握住他的手,那只手紧紧捏着还剩下的最后一口馒头,一边用力一边在颤抖。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也离开这里的,大黑哥,我不会忘恩负义,你们一家救了我,我会用一辈子来报答。”
我的声音很沉,那是我的保证,也是能够促进我不断往前走的动力。
我孤身来到这个世界,是他们救了我,收留我,让我没有倒在人生的分岔口,我对他们的感激,绝对不是用一两句“谢谢”就可以表达的。
大黑转头看了我很久,最后他笑了起来,黝黑的脸上全是真诚。
“我爹娘本来想让你做我媳妇,可是那天我看到你洗干净的脸,我就知道自己根本配不上你。但是你叫我一声哥,不管以后怎么样,只要你需要我,我就会去找你,雅娴,我当你是我妹子。”
这话让我乐得笑开了花,我朝他挤了挤眼睛说:“那当然,你要是不把我当妹子,我还不乐意呢,我以后可是会常回来看你们的。”
大黑的脸颊隐隐变红,他憨厚地笑了笑,抬手抓了抓脑袋。
“大黑哥,你们等我,等我多挣些银子,就给你们找个房子住。”离开之前,我最后对大黑又说了一句。
我知道这个海口夸得有点大,柳记琴行的经营状况不好,从现在起就算是重新发展起来都需要不少时间。
但是俗话说的好,有压力才有动力,对我来说,心中有信念,我才能支撑着克服一切难关。
大黑朝我笑了笑,他看起来并不打算把这一切放在心上,但是我并不介意,我知道我会做到的。
走出三洞胡同,我回头朝那幽深的小巷子看了一眼,大黑站在巷子深处,用力朝我挥手。
我努力扬起嘴角,露出最好看的笑容,然后转过身,迈开大步走上长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