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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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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琴行,前面救了我的那位公子还在,这次我仔细一看,才发现他竟然是那天下大雨时在破庙门口遇到过的青衣酷哥。
只不过他今天穿了一身白色的锦衣,色差太大,加上又没了斗笠和蓑衣,我前面才一下子没认出来。
去掉了那一身深沉的暗色,他的神色依然冷峻,没有半分柔和,白色穿在他身上,反而变成了另一种冷色调。
我的身体挡住了从外面流泻进的阳光,他转过头,淡淡地朝我颔首,我朝他笑了笑。
弦凝很快笑迎上来,拉着我的手问:“姐姐,可都安排妥当了?”
我点了点头,感慨地说:“和他们相处了数日,多少有些感情,不过没关系,我会定期回去看他们的。”
“那姐姐快跟我去换衣服吧,你啊,可得好好洗个澡了。”
“你不在的话,店里没关系吗?”
“放心吧,有秦叔和莫言大哥在呢。”弦凝说着,已经拉我出了琴行,往柳府的方向走去。
柳府很大,修葺得极为豪华美观,府内假山水榭、亭台楼阁俱全,一看便是大户人家。
但是我们从大门口一路走到弦凝住的院落,总共也就遇上了一个仆人,还是个年纪很大的老妈子。
弦凝看出我眼中的好奇,苦笑着说:“我们柳家以前可是北京的名门,前朝的时候,每次宫里设宴,崇祯皇帝都会派人来请我爹入宫演奏,那时候皇宫里的乐师大半都是我爹亲手教出来的。可后来我爹一走,我们柳家也渐渐中落了,如今,这偌大的家业眼看着就要守不下去了。”
她说着这些话,目光扫过周围的一切,落寞、哀思、悲戚,那些本不该她拥有的情绪,全都在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冒了出来。
我皱着眉,问她:“你好像没有跟着你爹学琴,为什么呢?”
提起此事,弦凝咬了咬唇,低下头说:“我很小的时候,我娘就死了,我爹那时忙着发展琴行的生意,常常都不回家。我娘临死那天我爹正好去宫里,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从那日开始我就恨透了我爹,恨透了琴,所以后来我爹要教我弹琴,我死都不学。
“一直到我爹病倒在床上,他才告诉我,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我娘年轻的时候家里穷,被卖去妓院,但是好在她弹的一手好琴,所以没有沦落到要卖身的地步。后来我那同为琴师的爹用所有的家当为她赎了身,两个人白手起家,开了这柳记琴行。
“我娘从小吃了不少苦,所以身子很弱,嫁给我爹后就常常卧病在床,那时他们就决定,一定要把琴行做大,为的是能让他们的孩子未来有个富足的生长环境,不要像我娘那样。只可惜,我出生后我娘的身子就更差了,她甚至没能等到我能听懂这些事的年纪。”
弦凝说到这里,终是落下了泪,她倔强地把头扭过去,不想让我看到她脆弱的样子。
我的心因为她而隐隐作痛,这种后悔和悲痛的心情,我完全可以理解。
伸手按在她的肩上,我柔声道:“妹妹,别哭了,我们一起努力,一定能再把琴行做大的。”
弦凝抬手擦掉眼泪,回头看向我,重重点头:“姐姐,也教我弹琴吧,我爹娘的好手艺我是没机会学了,可至少,我要学会弹琴。”
见她愿意学琴了,我很高兴,笑着说:“嗯,你身上流着你爹娘的血,一定能学好的。”
府里的王妈在这时走过来说:“庄姑娘,洗澡水已经准备好了。”
看着王妈,我已大概猜到了府中的情况,应该是柳老爷去世后,弦凝见琴行生意不断下滑,就渐渐把府里的下人全辞退了。
如今剩下的王妈和秦叔那两个老人,大概是在柳府建立之初就在柳家做事,和弦凝感情深,这才留下的吧。
“姐姐,快去洗吧,我给你去拿衣服去。”弦凝朝我眨了眨眼睛,一边把我推向了浴室。
这个澡我整整洗了一个多小时,洗完只觉得那一桶水都是灰色的,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浑身清爽,我简直想像大雨那天那样欢呼。
穿上弦凝帮我放在屏风上的衣服,过去只在影楼穿过的古装现在正儿八经地穿上,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
穿完后我左看右看,上下拉扯,就生怕哪根带子没系好,回头走出去松了就丢死人了。
等确认一切妥当了,我推开浴室的门,伸出半颗脑袋朝外张望。
正坐在院子大树下等我的弦凝一听到响动,立刻扑过来一把把我拉了出去,“姐姐,总算好了,快让我看看衣服合不合身。”
弦凝满脸笑意,拉着我转了一圈,眼中满是惊艳,“姐姐,早上看到你我就觉得你漂亮,如今换了一身衣服,真是像仙女一样了!”
我被她说的脸一红,夸我漂亮的话我听过不少,可说我像仙女的,这小妮子绝对是头一个。
弦凝给我挑的是一件粉色的罗纱裙,层层叠叠的纱从腰间垂下去,漂亮得像一朵花,上身精致的缎子服帖地勾勒出我的身形,十四岁的身体,正是花一样的年纪,什么都是美好的。
“走,姐姐,我帮你梳头去!”
还没来得及回话,她已经激动地拉着我往房间走,进了屋子,她推我在铜镜前坐下,接着就拿布巾为我擦拭湿漉漉的头发。
我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那张脸很熟悉,可又似乎有些陌生,我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会觉得陌生。
因为那张脸比我平时看惯了的要年轻不少,那是我十多岁时洋溢着青春的容颜。
我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还能把这段最美好的时光再活一遍,我更没有想到,这一段时光会在这样充满了刺激和不可预知的环境下展开。
或许这正是上天的旨意吧,十四、五岁的时候我总是在向爸妈抱怨,说他们强迫我练习古筝让我失去了童年,因为别的孩子在玩耍的时候我永远坐在琴凳上,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单调的练习。
老天爷是不是知道我过去的抱怨,所以让我回到十四岁从头开始,让我这一次可以完全自己选择想做什么。
出神间,弦凝已经帮我梳好了头发,因为头发还是湿的,所以她只梳了个最简单的发髻,终于完全脱离了乞丐的模样,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弦凝看到我的笑容,又是一阵夸张的赞美,我起身挠她痒痒,不许她再夸我。
两人在屋子里笑闹,从那一刻起我放下了所有的不安和害怕,我对即将在这里展开的未来充满了期待。
从弦凝的屋子出来,王妈已经做好了午饭,弦凝拉着我上桌吃饭,我之前虽然吃过半个馒头,可此刻依然如饿狼转世,风卷残云般的吃相怕是要吓到弦凝和王妈。
“庄姑娘,你今日刚来,老妈子还不知道你的口味,若是饭菜不合胃口,你可要多担待。”吃完之后,王妈对我笑着说道。
我擦了擦油光光的嘴,朝她狡黠地眨了眨眼睛说:“王妈,你明明看到我刚才狼吞虎咽的模样,怎么还这么说呢,这饭菜再好吃不过了。”
“瞧瞧,庄姑娘真会说话。”
王妈高兴地合不拢嘴,弦凝立刻附和道:“那是,王妈我和你说,姐姐今日可是帮我们卖出去一把琴呢,爹走后,这还是头一笔生意。”
一听他们居然惨到了这种程度,我额头冒出一滴冷汗,和弦凝一起回琴行的路上,我问她:“你爹走了多久了?”
“大半年了吧,我爹病倒那会我忙着照顾他,也没心思去管琴行,秦叔又聋又哑,没法和客人交流,时间一久,生意就都没了。”
“那你和陈小姐早上说的蔡记琴行又是怎么回事?”我隐约觉得柳记的生意一下子流走,和那蔡记应该有很大的关系。
果然,提起蔡记琴行,弦凝脸上立刻浮起怒意。
她咬着牙关火大地说:“蔡浩然那个不要脸的贱人,我爹以前对他那么好,他居然在我爹病倒后偷了我们家的制琴手册跑出去自立门户。我们琴行本来有很多学徒,现在全被他拉去蔡记了,因为他告诉学徒们我根本就没学过琴,所以不可能再教他们。”
一听居然是这么个恩将仇报的故事,我心里也跟着不爽起来,开始盘算回头怎么让那个蔡浩然吃不了兜着走。
只听弦凝在边上继续说:“我爹当年很看好他,一心想让他做接班人,还想我嫁给他,哪知这人居然这样狼心狗肺。”
“你爹就他一个徒弟吗?”
“那倒不是,只是蔡浩然天资聪颖,我爹最喜欢他,也给了他最多的机会。”
“那你爹病倒后,别的徒弟呢?怎么谁都不来帮你?”
“他们倒是想帮我,可是爹那些成才的得意门生大多来自花街,要不就进宫当乐师去了,大家曾经想给我捐钱,但是被我拒绝了。”
我看得出弦凝年纪虽然不大,但是心志却很高,她很骄傲,所以才不愿意接受大家的同情。
看来,命运安排我们相遇或许不是偶然,弦凝帮我离开三洞胡同,而我,可以帮她改变坐吃山空的困境。
回到长街上,我突然想起那个救了我的男人,就好奇地问弦凝:“妹妹,那个莫言大哥又是谁?”
提起莫言,弦凝俏丽的脸蛋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红晕,她笑容明艳地说:“莫言大哥是纛章京鄂硕大人夫人的侄子,他爹娘去世的早,一直跟在夫人身边,等于是鄂硕大人的半个儿子。我爹和鄂硕大人是至交,我们从小就认识了,再加他也曾跟我爹学过几个月的琴,所以我爹走后,他常来看我,有时也帮我一些忙。”
纛章京鄂硕大人夫人的侄子,我被这个复杂的关系搞得有点头晕,依稀记得纛章京应该是清朝的官名,鄂硕……鄂硕?那不是历史上顶顶有名的顺治最宠爱的董鄂妃的爹吗?哇塞,那位酷哥居然和董鄂妃住在同一屋檐下?
这么说来,现在是顺治十年,董鄂妃应该还没有进宫,那如果和那位莫言大哥搞好关系,并且有机会去鄂硕大人府中拜访的话,我是不是就能看到那位传奇人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