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是长安路》千恋山

11、白日意寒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便坐于江竹音的面前。
　　流萤忙一一斟茶，神色略微慌张。
　　冷姐姐若有所思的看着他，竟迟迟不说话。
　　“来的时候……我把江姑娘的事告诉了梁公子。”流萤低声说完，便退身立于冷姐姐之后。
　　“也好。”冷姐姐淡然说道，“羽笙，你快说说你有什么计划。”
　　“是。江姑娘……羽笙，十分感激……”他有些激动，抱拳作揖以示谢意。
　　虽有些惊讶，他好像从来都知道我有此意愿，可为何……
　　江竹音心下疑惑，才认识几天而已，他怎么知道她的心思？虽是想问，却只道：
　　“本是我自己先要告诉冷姐姐的，不想她倒先来了。只因一时担忧进宫的事……竹音不知，这采选进宫，怎么做才能万无一失？”
　　“哦，这个姑娘大可放心。羽笙来越州之前，从我朋友那儿得知，关内中州长史萧铄之女萧映瓷她……不愿参加采选。”他看着竹音，压低声音说道。
　　“此事若败露……后果不堪设想，她愿吗？”江竹音连问。
　　“愿。”他坚定地说，“因为……她私下里早已与长安才子柳杰情定终生。那个才子柳杰便是我朋友的至交。他辗转找到我，希望……我想想法子。”
　　“但……那个柳公子为何不向萧姑娘提亲？”江竹音不禁问道。
　　“哎，我也甚是疑惑，后来打听才知她父亲本是朝议大夫，在朝中得罪了尚书左丞薛能，才被贬谪到中州长史。那个薛能本就心狠手辣，见不得道不同、政见不和者，暗地里得知此事，便告知她宫中的女儿薛媚瑶，她女儿虽只是个良娣，但时当受宠，仗着自己一时得宠，为显宽宏大度，随口便在皇帝耳边说了句，萧家有俏女，佳人唤映瓷。那皇帝也是一时兴起，口谕萧家之女今年必须应选，不得有误。所以……那个柳杰提不得亲……”他一时间恍惚失神，叹起气来。
　　听了这段故事，江竹音始终有种不安的感觉，好似并非这样恰巧，哪里不对，她一时未察，寻思暗叹，萧家之女真真是可怜。
　　“新帝继位以来，虽大兴改革，开明政治，但这纷纷扰扰的官场争斗一刻也不曾停止过，后宫女子一得荣宠，家中为官者莫不受升迁之喜，这其中的微妙关系，丝毫未曾开化，只要采选官家女子，便断不了这种牵连……”冷清幽款款道来，眸子里波澜不惊的寒气像结了块的冰漫出来的，江竹音突然发觉，她的语气好似久居深宫一般，窥探多年，旁人不知，还以为是亲眼所感所见。
　　冷姐姐见她如此，便问道：“竹音，怎么了？”
　　江竹音回神，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轻声道：“我只是觉着，皇帝的随口一句，便成了人家女子的梦魇，可知帝王之心，终究是为己为私。”

　　“帝王之心，深不可测。有些话只可烂在心里，切勿明于嘴上……”冷清幽开始深深地看着她，眸子里竟好似噙了泪，一手揽过她的肩膀，江竹音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自己弄巧成拙，说错话惹她伤心了。
　　“冷姐姐……”江竹音有些歉意的说道，“冷姐姐叮嘱，竹音铭记在心。”
　　“姑娘还是……江竹音吗？”一旁的梁公子，一改平日散淡的面容，认真的问道。
　　“是啊……”冷清幽深深地看着江竹音，也道，“妹妹，你要记住，从此之后，你便是萧家之女萧映瓷。”
　　此刻，江竹音虽然想着从容应答，但是“萧映瓷”这个名字，还是迅速在她脑海里绕了一圈，她微微一怔，挤出一丝笑意，开口说道：
　　“是，此后……我便是萧映瓷。”
　　冷清幽灿然一笑，终于舒展眉颜，道：
　　“妹妹……字里本就应该有竹的，刚直不阿，一如你的脾性，如今换作映瓷，可不难为了妹妹？”
　　“是啊，姑娘之名，有竹字甚好，不如，再取筠作字，唤作“筠儿”亦是美哉。”梁公子轻摇羽扇，如是说道。
　　江竹音浅笑摇头，道：
　　“我到觉着，映瓷，喻水中之瓷，倒影于岸，多了几分安然。我与竹虽有些缘分，但一则是，竹字过重，去了倒好；二则，私取小名，萧家上下不知，倒也……多些烦忧。”
　　“这……”他欲再辩，谁知被冷清幽拦了下来。
　　“妹妹说的正是，羽笙你切莫执拗，此刻妹妹的字是有了，不止萧家父母不知，萧映瓷的知己好友一概不知，日后落得把柄，你我再神通广大，也还得花功夫一一告知才对。“
　　那梁公子听此，也不得不点头同意，用扇子遮住大半边脸冲着江竹音低声道：“我只是怕委屈了江姑娘，一时起意而已，瞧把你冷姐姐吓的。”
　　江竹音莞尔一笑，他这性子真是好玩极了——时而成熟稳重，好似运筹帷幄的一方谋士，时而童心未泯，好似风流不羁的纨绔子弟，所出言论，却有不输于文人雅士的见识，为人处世心思极其缜密，察人入微，与他哥哥那呆木的性子大不相同。这样的男子，江竹音是第一次见，不免心生好奇，这样的人……到底还有哪些事情为人不知。
　　“竹音，接下来，羽笙要告诉你一些你这个萧映瓷的生平家事，你一定要牢牢记在心底……”冷清幽递了一杯暖茶给她，缓缓说道，“就像……你真的是她一样。”
　　“是。”江竹音回过神来，微微颔首。
　　梁羽笙点头，神情严肃起来，认真说道：
　　“她与姑娘一样，同是年方十八，久在闺阁，面目不为外人所知，她父母也十分担忧采选之事，并不希望女儿攀赴帝王荣宠，所以……姑娘不必担心，进了宫后，也可不必冒进，除非事发有变，安安分分的做个深宫之女，暗中查明当年真相，也是……应她父母的心愿。”
　　“她能有如此开明的父母……真是她的福气。”江竹音不禁感慨，心绪又起。
　　“妹妹……”冷姐姐觉察到了什么，便抚上她的手，安慰道，“往事已过。”
　　“嗯。冷姐姐，不用担心，我只是一时感慨。”江竹音泯然一笑，道，“梁公子，继续说吧。”
　　梁羽笙怅然的看着她，点了点头，道：
　　“她不懂弹奏，却听闻舞技非同一般。如姑娘一样，擅通诗词歌赋，文采泯然。”
　　“这可怎么办？我可并不会舞……”江竹音听此，不由得问道。
　　“妹妹不必担心，我这几年别的倒学的甚少，这舞倒难不倒我。算时日，很快便是六月了，从此地到长安，算得宽裕些，得花上整月，到了长安，恐怕便是七月了，离采选还有足足一月之多，学舞……应该不算晚。”冷姐姐分析道。
　　“是的，江姑娘不必太过担忧此事，有你冷姐姐在，这等小事，恐怕难不倒她。只是其他的……恐怕还要到了长安后再慢慢斟酌。”梁羽笙吞下一粒红枣，无奈摇头。
　　“如此说来，舞成之后，我们可尽早北上……离开此地了？”江竹音问道，可 “我们”这两个字提醒了她，于是问道，“姐姐……是否是一同前去？”
　　“会，当然会。妹妹冒险为我进宫，我怎会独自在此？明天，我便向那老鸨说清了。”她浅浅一笑，如是说道。
　　“妹妹倒不是为此……冷姐姐能离开这楼是最好不过了，可冷姐姐你乃是越州头牌，那老鸨会答应吗？”江竹音略感担忧。
　　“姑娘尽可放心。这等风月之地，最怕的不过就是官府，只要我说明了身份，再不行拉个岭南刺史或是别驾来，此事便可解决。”梁公子喝了一口茶，解释道。
　　听此，她便放下心来，三人坐谈到深夜，直至流萤提醒，才拜别散去。
　　这夜，江竹音本就睡得十分不安稳，很早便起了。
　　她坐在镜子前，端看着自己的面庞，觉得愈加陌生。她在看什么呢？这几日的以泪洗面，是否容颜失色？还是……担忧着自己的样子，不能博得帝王之心？
　　想到这些，江竹音不禁低下头。她问着自己，往后，她还需每日担忧这些吗？
　　是的，她必须担忧。因为从决定的那刻起，她自觉自己便是个再世俗不过的女子。先前的那些个念想，都已在心里慢慢消散。
　　“以色事人，大抵是有始无终。”虽是如此想着，但她的手已不知不觉抚上鬓间的簪子，抬眼端详着镜中的自己。
　　此时，门忽地被推开。
　　惶然回头，珠翠打在脸上，竟也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原来是芷晴。她气喘吁吁地扶于门边，诧异地望着她，道：
　　“今早听流萤说，你……准备进宫？”
　　江竹音忙起身去扶，她却连连退后。
　　不免心头一紧，一把抓住她的手，轻声道：
　　“冷姐姐如此境遇，我岂能袖手旁观。再说……你的事……”
　　“是么？我的事不必非要如此！冷姐姐……也可另寻他法，我们找官府，那些个当官的总有……”
　　“芷晴！”她打断道，又顿了顿，缓缓说道，“是……不单单为了你和冷姐姐，我还为了我自己。”
　　“为了自己？”她几乎喊道，声音哽咽不断，“你说清楚，你如何为了自己做出这个荒唐的决定？！”
　　“不错，为了自己。”江竹音抬起眸子，声色平静的看着她，眼中没了一丝波澜，就好像一汪明镜的池水，明明倒影着白日，却暗沉寒意。这让何芷晴不禁周身打了个寒噤，数十年的闺中密友，此刻却觉得陌生的可怕。
　　“竹音……”何芷晴忍不住要哭出来，拼尽周身的力气喊着，“你叫我如何相信？”
　　江竹音愕然，努力缓和神色，转身坐下，透过镜子中看她，只见她已是有些颤抖，痴痴的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回答。
　　“芷晴，进宫是我唯一的出路。”江竹音翻着手边的团花帕子，眸子泠冽起来，道，“我在这里已生无可恋，走了倒好，换了身份也好，我发誓，我在江宅所承受的痛苦，从此一去不复返了。”
　　“就算是为了自己，我也得争这口气活下去。”她站起身来，转过身悲愤的看着她，“他如此我生不如死，我何不一走了之，让他后悔一辈子？”
　　“不，或许他不会后悔。”江竹音一步步走近她，句句心颤，“他也许到死也不会后悔，可是我……”
　　“竹音……”何芷晴摇头，想劝她不要再说下去。
　　“可是我——萧映瓷就偏偏想让他后悔。”江竹音靠近她，冰冷的手附上她的脸颊，叹息道，“芷晴，你定能知我心中所愿。”
　　何芷晴缓缓抬头，看着她坚定的眸子，道：“我是能知道，但是我也知道，当年的《凤求凰》，绝不是你可一时忘记的。”
　　听此，她微微一怔，眼前仿佛回到了那片竹林清风……
　　——————两年前南山竹林
　　“竹音，这儿真是个好地方。”江竹音和何芷晴一面跑着，一面说着。奔向竹林深处，惊起一地落叶。
　　“是啊，此处万物丛生，百鸟歌鸣，阴阴翠翠的，真真是个空寂的好地儿！”江竹音一路随她笑着，跑着，将适才的府中争吵，抛于脑后。
　　竹林里，笑声荡漾，温暖如旭。
　　忽然，一双碧蓝色的蝴蝶略过她们眼前，在阳光影下，玩闹嬉戏，她们不由得停住脚步，看得呆了。
　　“蝶若双飞，恰比人间情爱，彼此倾心，定永世不忘……”芷晴指着那双蝴蝶，轻声叹道，笑靥如花。
　　“是啊，我只盼着，若能如此双飞蝶，也不枉来人世。”江竹音低声说道，看着那飞舞远去的双翼，不肯挪开视线。
　　“嗳，竹音，你告诉我，你会喜欢怎样的男子呢？”她转过身，认真问道。
　　江竹音不由得被她逗笑了，嗔道：
　　“这我怎会知道。不过……闲来无事时，看了几句关乎于此的诗词，纵观古今，最为感动的，莫不是凤求凰。”

作者有话说

　　哈哈，我来啦，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