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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开局两个合欢宗少主(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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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令风在厘玉和思净被丢下船时,便心知不妙。
红衣女魔居然出身合欢宗!也算个不大不小的秘闻了,难怪她……
嘴上说着见不得合欢宗淫/乱,丫在万魔窟伤天害理的事情没少干!多少青春男子死在你秋海棠床上!
谷令风知道,红衣女魔把厘玉和思净丢下船去,意味着放这两人一马。
问题是……他没有合欢宗的这一层裙带关系啊!
而且他是曲如晦的手下!秋海棠正要找曲如晦的麻烦!曲如晦刚刚还打伤了她的侍女丁香!
谷令风欲哭无泪。
接着他一个大男人,脏东西似的被秋海棠随手一扔,撞在墙壁,滑至角落。
他缩在贵宾室的角落瑟瑟发抖,小心翼翼觑向站在前方,穿得喜庆无比的秋海棠。
她正拿着那柄属于曲如晦的折扇,像是在研究怎么催动船只。
这种大型法器,机关复杂精巧,不通阵法的修士,很难在短时间内弄明白。
见秋海棠站在那里半晌,船都不曾动弹一下,谷令风稍稍放下心。
看样子她应该跟自己一样,不太懂这玩意儿要怎么操控。
下一刻,灵船发出光亮,缓缓调转方向,往前进发。
完了完了完了。
谷令风心中哀嚎。
他加入昆仑山就是想安稳吃口饭啊!怎么要被不着调的上司连累!简直无妄之灾!
船外有汪汪狗叫声传来,听起来正在追赶船只,边跑边吠。
秋海棠闻声走至窗边,把那只名叫哮天的黑色细犬,脑袋抱在怀里,亲昵的抚弄,看样子并不打算在船内,过多停留。
谷令风一口气悬在胸口。
便见秋海棠扭头看过来,目光笑意吟吟,面容含羞带娇。
一起投来目光的,还有三只黑色狗狗眼。
谷令风毛骨悚然。
“汪——!”
黑狗突然朝他猛叫一声。
“饶命啊饶命!女……姑娘饶命——!”
谷令风吓得涕泗横流,直往后躲,但他已然在角落的角落,退无可退。
“噗嗤。”
他这幅模样仿佛让秋海棠感觉逗趣,她捂嘴轻笑,下巴搭在黑狗头上,衬得她白面红唇,玉瓷娃娃一般。
谷令风只觉得可怖。
然而她嘴里说出的话,更让谷令风肝胆俱裂。
“哮天,你看我嫁给他好不好?客人都来齐了,我回去说死了相公,喜事变丧事,多不吉利呀?”
“反正他们也没见过我的新相公,先把这个抓回去凑数!拜堂成亲入洞房了再说!”
秋海棠给哮天犬梳理油光水滑的皮毛,稚嫩的脸庞上难掩得意,自觉想了个好办法。
大黑狗打了个大哈欠,不太有所谓的样子。
谷令风的惧怕,尚未来得及表现到脸上,整个人不由自主的,跟随捆绑自身的鞭子,飞到了她手边。
秋海棠一手抱狗,一手牵人,三两步离开灵舟,回到花轿上。
喜帘落下,哮天犬伏在抬杆,昂首挺胸注视前方。
谷令风被悬挂在黑狗身下,不留情面的昭示着他俘虏的身份。
他暗地里自我开解,秋海棠自始至终要找的人,都是曲如晦,他至多是个边角料,连这艘船的份量都比不上,应当……不会有生命危险。
再说秋海棠的老巢里,好歹有个恶人山山主在。
那可是个化神!论起境界,比曲如晦高上那么一点儿。
且因刚被曲如晦点为摘星楼主,不久前才得了一件,昆仑山授予的返虚法宝。
谷令风寻思着,他在恶人山厮混过好些年,与山主细究起来,面子情还是有的。
到时候祈求他带上自己,二人联手合力,从红衣女魔手里逃出去,山主大概率不会拒绝。
昆仑灵舟战利品一般跟随在花轿后,谷令风眼巴巴看着,喝了一嘴山间夜风,从小儿城附近,被带回了万魔窟的千红山庄。
分分合合乃天下大势,魔族不能免俗。
在这一片深坑蚁窟的地形中,千红山庄,凭借秋海棠第六境的修为,在其中少有的几座高山之中,占据其一。
千红山庄地如其名,蓝天绿地,万紫千红春常在,灵气算得上澄澈。
秋海棠一行人到达的时候,天色微亮。
谷令风大老远就瞧见,一群穿红着绿的骨头架子,无头苍蝇似的打转,清爽秀丽的山庄里乱成一片。
两人一狗落地后,男女仆从训练有素的排布好,领头的走上前来,干巴巴的报告说,曲如晦和楚万钧一起,把恶人山山主救走了。
谷令风一阵头晕目眩。
他听到秋海棠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随后他就被丢进骨头堆里。
“今日喜宴照办,他就是新郎官了!”
一众空洞的眼眶,齐齐对准谷令风,莫名其妙的,他从里面读出了质疑。
谷令风心中不忿,却身不由己,抬下去沐浴更衣,换上一身跟秋海棠一模一样的大红喜服,被押到某间祠堂跪下,给秋海棠的前任夫君们磕头。
“你真是好命啊!能被姑娘看上!以后有你的好日子过!”
“我们被收入府中,哪个不是花容月貌!再看看你!你还比不上我们!怎么姑娘就瞧不上我们,不然哪用得着来伺候你这丑货!”
“竟然让你得了名分!你要是死了!姑娘会为你守寡的!多大的荣耀啊!”
骨头架子说话漏风,吱吱呀呀的。
谷令风抬头看这间空旷的大屋,三面牌位密密麻麻,他头疼欲裂,一是被骨头精们细碎的讨论声吵扰的,二是他脑袋后被贴了符箓,正如捣蒜般磕头。
这群没有脑仁的货色!人都死了,要这劳什子名份做什么用!
省去了拜堂敬酒这一套流程,直接送入洞房后,骨头精们陆续撤走。
谷令风被灵力拘束着,小媳妇似的坐在喜床上。
他听见外头仆从为贵宾来客的唱贺声,个个来头不小,《万魔录》上赫赫有名,这场喜宴办得非常热闹。
等到月上中天,吵嚷声停歇,房中的谷令风干咽口水。
秋海棠要来了……
自己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吗?
他心惊胆颤,从天黑到天明,熬过了独守空房的一夜。
幸好幸好,看来秋海棠对他没兴趣,抓回来也是走个过场。
然而心底莫名其妙的有点酸,他有那么不堪入目吗……
想法冒出来的一瞬间,谷令风一个激灵,狠狠晃动脑袋,要把这个想法甩出去。
咦?
谷令风摇头晃脑的起身,发现身上的禁制消失了。
他佯作平静地走出房门。
昨日里那些对他指指点点的骨头架子,恭恭敬敬的在门口罗列,见他出来,齐齐鞠躬行礼。
“姑爷好——!”
谷令风唬了一跳。
他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汪汪——!”
门口有两声熟悉的狗叫,谷令风一哆嗦。
哮天犬从院子外冲进来,跳到谷令风身上,看样子是想让他抱。
谷令风毫无准备,哮天没达成目的也不在乎,它起跳,把脖子上的绳索挂在谷令风手上,围在他脚边汪汪叫着。
这是……要自己遛它?
摸不着头脑之时,门口多了一个紫色的身影。
是和曲如晦斗法受伤的丁香,不知什么时候回的千红山庄,已经瞧不出受过伤的样子。
丁香抱胸冷哼:“你一则修为低下,二则容貌丑陋,三则失了元阳……实在配不上我家小姐!”
“若不是为了颜面,万万不会让你进这千红山庄的门,望你从今日起,谨守夫道。”
“还不快带哮天出门,为小姐多选几位夫婿回来备着?!”
谷令风还没弄明白情况,哮天犬高号一声,直往外跑,把他拽了出去。
千红山庄所在的山头,以及方圆百里,都隶属秋海棠。
谷令风昨日被骨头精们捯饬许久,开脸敷粉,头上簪花,自个儿都感到一张老脸焕发春色。
他身上是结婚的喜袍,哮天犬奔过之处,魔修们纷纷出来投喂,对上不熟的谷令风,原本各个杀意腾腾,一观他的打扮,立时前倨后恭。
实话说,比跟在曲如晦后面威风多了。
谷令风不禁有两分飘飘然。
他敢言恶人山山主都没这本事,教属地附庸毕恭毕敬;更别说昆仑山了,人家堂堂正道之首,压根不屑此等做派。
谷令风被狗拉着,把千红山庄周边巡视完毕,哮天犬动动鼻子,闻着味儿直奔而去,离开了秋海棠的势力范围。
它的目的何在,谷令风被狗遛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是要为红衣女魔“选几位夫婿备着”。
很快他就懂得这选夫婿,是个什么流程。
先由哮天犬细嗅过,确认无异味之后,回头朝谷令风呜汪两声,叫他上前查看样貌元阳,至于修为,大黑狗三只眼睛,早里里外外看个透彻。
这活计怎么那么……
谷令风心下无言,老实遵循狗命。
忙活了一整天,才选出一个堪堪符合标准的人。
带着人回到千红山庄,丁香对谷令风的选人算是满意,当晚就送进了秋海棠的闺阁。
谷令风再次独守空房。
他毫不在意,甚至庆幸,趁夜把自己住的屋子连带花园,逛了个遍。
一逛吓一跳。
房间里的家具摆件、院子里的花草虫鱼,全是用各色奇珍异宝汇集而成。
若说谷令风加入昆仑得了什么好处,那是眼光大涨,对天底下的宝贝以及宝贝的价值,了如指掌。
虽说返虚大能大多身家不菲,可如秋海棠这般富裕、且家财外露的,自恃修为,无人敢惹罢了。
真正的令她重视的东西,怕是压在哪个箱底,捂得严严实实。
一想到千红山庄里随意一块石头,放在外头都是要引人疯抢的天材地宝,而秋海棠都看不上眼,大喇喇扔在院子里做景,谷令风心里不是滋味。
毕竟他只是一个负债累累的前散修,一个修为低下的元婴……
谷令风酸不溜秋的回屋,瞥见那个白骨丫鬟低头立在门外,似在等他吩咐。
他抬脚跨门的腿一滞,咳嗽两声,状似随意问道:“院儿里的东西……我能用吗?要不你去替我请示一下丁香姑娘……或者庄主?”
白骨丫鬟抬起头来,不同于前两日的骨感,套了件人皮罩子,裸露在衣衫在的骨节有着细嫩的皮肤,白生生和骨头架子有得一拼。
约摸是从本身扒下来的,皮骨贴合,温软水润,不仅是个男人,还是个白面郎君。
他一板一眼道:“如今您就是庄主!千红山庄的一切您可任意取用!”
明知是假话,谷令风忍不住下巴微抬。
令这人下去后,他快速入屋闭门。面对一屋子的天材地宝,谷令风没有妄动,在床上盘膝坐下准备修炼时,他皱皱眉头,总觉得刚才的白面郎君莫名眼熟。
谷令风想过便罢,修炼才是要紧事。
那位夜间白面郎大约见不得光,过了两日,他领着新进的仆人来拜见谷令风。
两幅骨头架子,新旧程度想当,前者穿红后者着粉,看得谷令风嘴角微抽。
新仆在老人的带领下,为谷令风奉上见面礼。
这么客气?
谷令风常见上司给手下发赏,今天形式倒转,十分纳罕。
他眼光在千红山庄洗涤下,再度提升一个档次,不免对简薄的见面礼看不上眼,再打量这穿着粉色锦衣的‘新人’,不就是他前日送给秋海棠的小夫?!
这人可是元婴!境界与谷令风相当!谷令风能拿下他,全靠哮天犬做助力。
元婴在返虚面前确实不太够看,可用做炉鼎将将两日,就成了这幅模样!
谷令风咬紧牙关。
不会他被秋海棠玩腻了也是这个下场吧,变成一具枯骨,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去伺候她下一任丈夫……
死了都要被榨干。
“庄主怎么不收见面礼?庄主?”白面郎唤他。
谷令风呆滞的目光转移到他身上,想起了他那晚的面容。
白面郎君。
秋海棠成亲时被活活吓死的夫君?他李代桃僵的对象?!
听闻魔族统领手下,有两位返虚修为的大能,并称为黑白双将。一位号阴鬼活魂魔,另一位称雪地白面魔……
不会吧!
同为返虚,到了秋海棠手里,因为没有正式成亲,死了连祠堂都进不去,被打发来管束下人。
秋海棠就这么强?
谷令风心惊胆颤,战战兢兢收下见面礼。
等人走后,他在屋子里来回打转,他欠了昆仑山那么多钱!曲如晦怎么还不来救他!
第二日,没有人来。
第三日,曲如晦的人影都没出现,倒是哮天犬来牵他出门了。
第五天、第十天……
谷令风死心了。
扫过多宝阁上宝石堆砌的灵药盆景,谷令风把心一横,摘下一片灵草叶吞进肚中,专心转化草叶中的灵力。
事已至此,先提升境界!
谷令风大半辈子都在谋生,好东西见得多,吃进自己肚子里的少之又少,他从来没有这样专注修炼过。
刚开始他还抱有谨慎之心,只敢取用边角料,待发觉千红山庄所有人,都把这些宝贝当做死物,略有磕绊残缺便换上一件全新的摆上来,无人在意损耗。
谷令风胆子渐渐大了起来。
谷令风沉浸在修炼中不知岁月,听到狗叫才察觉过了半月有余。
他这一次费尽心思跟黑狗打好关系,哮天犬叫他恪守夫道,勤快些出门。
谷令风也琢磨出几分味道,秋海棠选男人首要干净,他没有元阳这一点就让秋海棠看不上。加之自己跟厘玉那兄妹俩不同,不是什么用了能修为大涨稀奇品种。
结合秋海棠以往的作风,谷令风很有自知之明,他就是条狗,地位比哮天犬更低那种。
于是他估量着,隔个三五日出门遛遛狗,再顺便给秋海棠寻个小的回来,留条小命并无大碍。
他名分已定、仆从如云、资源任用。
仔细一想,这不是抱上大腿是什么。
千红山庄的日子,可比领着商队在昆仑西跑圈,轻松舒服多了。
在这里不仅名头叫得大,“庄主”一响,好货成山,流水席天天吃,谷令风从不腻味,这样过下去很不错嘛。
在谷令风忘乎所以的时候,曲如晦来了。
他来得声势浩大,孤身一人和千红山庄唯二的两个女人,在天上打的不可开交。
谷令风闻声出来观战,一时变扭极了,要不要加入,加入哪一方,摇摆不定。
没想出个所以然,曲如晦已被秋海棠生擒。
谷令风无言以对,怎么说都是前任雇主,救过他的命,他也不能见死不救,硬着头皮,第一次踏进了秋海棠住的院子。
庭院明媚而幽静,哮天犬前□□叠,乖巧地趴在亭子外。茶水点心送进亭子里,连守门的大黑狗都有一份。
而秋海棠和曲如晦坐在亭子里,说说笑笑,相谈甚欢。
谷令风远远瞧着,忽的想起丁香说过,要曲如晦来给秋海棠当赘婿。
偏偏这时曲如晦看到了谷令风,笑道:“我已和海棠姑娘商量好,她答应放你离开。”
“这趟船队从昆仑加急到恶人山,玄铁一个人搞不定那些琐事,我还有一堆事情要忙,你一会儿跟我回去。”
好家伙。
上午打的要死要活,下午开始谈情说爱,现在三言两句定下他的行程,感情他就是你们交易的一环!
前一阵管人家叫魔尊!打不过被抓就变成海棠姑娘!叫得可真亲近!
你曲如晦是相貌堂堂!天赋卓绝!出身高贵!还不是个没有元阳的脏东西!
谷令风对曲如晦怒目相向,“你从哪来回哪去!别带上我!”
千红山庄的仆从们,跟谷令风混得烂熟,见他发火,好几个围上来,簇拥着他到亭子中坐下,为他递茶打扇,开导安慰。
“姑爷快喝茶消消气!”
“别气坏了自己!”
曲如晦明显未想到他会拒绝,愣了一愣。
见此情状,他啧啧有声:“我说呢,今个儿傍上高枝了,难怪不想跟我走,你别忘了,你还欠我债……”
叮啷轻响,秋海棠放下茶盏。
曲如晦收声。
谷令风暗爽。
秋海棠道:“他既是我的夫君,以往和你们昆仑山的事情就一笔勾销。我夫君既然不愿跟你回去,那你就识相些自己走,顺便把你那艘破船也带上。”
曲如晦还要再说,秋海棠已经端了茶,“丁香,送客。”
眼看谷令风嘴角的笑压不下去,曲如晦狠剐他一眼,对秋海棠颔首:“那便听秋小姐的。”
曲如晦起身,随丁香去库房,然后驾船离开。
这么简单?
谷令风思量曲如晦暗中用什么做了交换。
他怔怔出神时,一张巴掌大的脸靠在他肩膀上,是秋海棠。
除开被抓回来那一晚,谷令风压根没见过她的人影,今日一瞧,她没有画眉描唇,相貌倒大差不差,将将及笄的小女孩模样。
秋海棠握住谷令风的双手,樱唇轻启,饱含歉意。
“夫君,前几日是我不好,冷落了你,让你独守空房,不如咱们今晚……”
谷令风顿觉天崩地裂。
———
海子城外。
当队伍中的一个凡人,抬头能看到天地间,那座高大冰像的一角时,发自本能的反应,便是下跪磕头。
庞大的队伍如潮水一般倾倒,最前方只余厘玉和思净两人。
被这恢弘的场面所震慑,厘玉从一支柳下来,双腿发软,差点要栽倒伏地。
思净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扶住。
厘玉仰头望他,太多话想说,纷纷扰扰,一团乱麻,无从说起。
她推开思净的手,自己站稳。
三拜九叩之后,十七位尊者在两人后面起身,众高僧遥对远处的佛像,脸上盛着发自内心的景仰。
“天地佛又长高了……”
他们隐隐以排行最末的明心为首。
厘玉站在思净身旁,木然到生不出腹诽。
明心尊者走上前来,问思净道:“施主是现在就随我们去昭若寺,还是处理完世俗事务后,过几日再来呢?”
昭若寺。
造成如今这一切的根源,就是昭若寺的主持,明净尊者。
谜底揭开,就在眼前。
厘玉有一丝心惊,似有什么东西梗在喉咙。她不等思净说话便率先开口,声音自己听来都喑哑。
“敢问明净尊者是否在昭若寺?”
“明净?”
拜过天地佛后,明心尊者收敛起刻在脸上笑容,多了几分端庄持重。
听到这个名字,他认真思量后说道:“二位施主到海子城来,是为了找他?他早二十年就不在昭若寺了。”
又是二十年。
“那能否请您告知,明净尊者如今在何处?”
明心尊者摇头道:“他去哪里,自有佛祖安排,这是他的命数缘法,我等一概不知。”
厘玉双手合十行礼,“多谢尊者解答,我哥哥他……”
她瞥一眼思净,低眉顺眼的老样子,看起来并不打算辩驳,厘玉顿一顿,替思净做主道:“过几日再去昭若寺。”
明心尊者并无二话,直接道,“楚道友所托,贫僧已经圆满达成,那便在此告别二位施主,盼早日再次相见。”
厘玉低声应下。
她和思净退到一旁,给这浩浩荡荡的朝圣者们让路,待凡人的身影逐渐稀疏,两人才缀在尾巴,漫步往海子城去。
此地资源稀缺,生活苦寒无比,天灾人祸不断,勒苏穆湖广阔如大海,养活了此地的凡人,造就了海子城。
海子城地势稍低,根据地理脉络生长成一朵莲花的形状,天地佛像、昭若寺、海子城、勒苏穆湖,自北向南,成一条笔直的轴线。
明心尊者一行人不愿打扰城内民众,选择绕行,厘玉和思净二人则由西面直进。
城郊的民居大多门窗紧闭,偶有开门的,也是民众听闻高僧齐聚昭若寺的消息,匆匆出门往昭若寺去了。
天地佛的冰像,在两人眼中放大。
率先看见的,是佛的右额角,一路往下是耳朵、颈肩、手臂、腰身到膝足,藏匿在冰层之下,面目模糊,只有大概的形状让人辨认。
这尊极高的佛像,腿部底边似有雪花飘舞,和高僧们的话相印证,它正在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缓缓拔高。
天地佛会长高,厘玉是头一次见,但压根不是什么新鲜事。
传闻这尊天地间的巨像,乃是万佛之祖涅槃所在。
所谓万佛之祖早已坐化,座下弟子将其遗骸铸造成像,供奉于洞窟之中,作影堂用以纪念。
不忍见人间挨苦,被塑成石像的佛祖,受纳信众香火,竟然每年都会有不同程度的变化,回应前来拜求之人。
它日渐高大,千万年终于长至今日这般令人无法忽视的高度,为海子城遮风挡雨,免受冰原冷风侵蚀。
厘玉瞻仰天地佛,走到代表海子城的房舍边缘时,脖子都要仰酸。
她对佛门朝圣的缘由,生出了悟。
要知道‘佛陀’不仅是位人物,更是一种境界,与第七境合道相当。佛门唯有一位佛陀,就是天地间这尊冰石像。
眼见即为真。
天地佛身陷牢笼,此事毋庸置疑。它回应信徒的次数屈指可数,空有境界,不得自由,无法施展,佛门的主事人一直是那十八位尊者。
北方冰原,大约有昆仑山的三分之二高,而天地佛的脑袋,超出了冰原,并且还在上涨。
在修仙界,高与强,是可以画等号的两个字。
昆仑山的地位,及其代表的意味,不言而喻。
高过昆仑,自是通天,大阵仗再怎么大都不为过。
到那时……恐怕天地佛一个眼神,就能秒杀她。
厘玉左手搭在腰间的两把无名剑上,令自己平静下来。
佛门如果要杀她,不会等到现在。在这场通天大典里,她再渺小不过。那思净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作用又是什么?
海子城并不大,他们走在狭小的主路上,厘玉能看到远处城中央,小孩们嬉戏追逐的身影,他们大多剃了头,一溜青色的脑袋。
整个城的人,都在往中央汇聚,不仅凡人,还有不少低阶修士。厘玉和思净顺着人流移动,道路愈发宽阔,周围愈发拥挤。
到莲心边缘时,一个赶去寺庙的小沙弥,不小心撞在厘玉身上,往她手中塞了一团东西。
厘玉接住,是个纸团,拿到眼前展开。
“海子庙。”
到了海子城,要找的人不在昭若寺,现在又来个海子庙。
这个字迹……
好像天底下所有人,都知道即将发生什么,独她一人瞒在鼓里,给人遛来遛去的,做猴儿耍。
撞她的小沙弥赶忙道歉,厘玉说完话去看来者是谁,那小沙弥已然转向思净,鞠躬行礼。
“见过圣僧。”
圣僧?
如果厘玉没记错,圣寺之圣,在于供奉其中的天地佛金身像,那几位尊者主持,都只敢称高僧。
她扭头看思净,四目相对,琉璃珠失去光彩,他的双眼枯井无波。
从那天答应明心去剃度出家开始,思净便是这幅木头人状态。每当厘玉怀疑他被人下了傀儡咒时,他又恢复几许正常。
厘玉牵强笑道:“你方唱罢我登场啊!”
话音刚落,撞人小沙弥猝然出手,一把抢下她挂在腰间的青丝剑,奔入人潮洪流中,瞬间消失不见!
刹那间,厘玉的本能促使她灵力全开,奋起直追!
然而她被密密麻麻的民众裹挟,一股凡人凝聚而成的、无形的力量限制着她,让她只能随波逐流,跨不出任何节外生枝的步伐。
钟声撞响,好戏开场,人潮倏地奔流向北,下一秒要将她和思净冲散。
厘玉开始恐慌。
她顾不得考虑别的,一把扣住思净的小臂,这样犹嫌不足,鞭子从储物袋中紧急窜出,暂作镣铐,把两人的手腕牢牢缠索在一起。
思净任她处置,两人被人群拥拱着行进,过了两道巷口后,他似才发觉厘玉对他的所作所为。
厘玉的情绪异常飘忽,青丝剑对她来说,是特别的存在,攸关性命。
她惊恐、惧怕、愤怒、慌张、怨恨,五味杂陈。
而思净这个祸根,有恃无恐,又是她此刻唯一的倚仗,必须抓住。
思净低头,瞧见背道而驰又强行捆绑的两只手,片刻后忽然出声问道:“师妹是怕我跑了吗?”
眼见两人马上要被架到昭若寺前,厘玉一肚子邪火,他居然还有心情作此问。
厘玉狠踹了他一脚,把思净踹得踉跄,冷冷道:“怎么?当了这么久的哑巴,舍得开口了?!”
“你既然闭了这么久的嘴,也不必再开口了!”
“来都来了!要杀我这个妖女也早就动手了!现在我还活着,不就是想让我看场好戏吗?”
“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个什么妖魔鬼怪!”
“你不是爱我?”
“为了成全你的爱,等这群秃驴要杀我的时候,记得给我当人肉沙包,替我去死!”
厘玉撒气发泄,和他手背贴手背都觉得恶心,她一甩手腕,鞭绳松开,大步向前。
思净由她牵扯,跌跌撞撞跟在其后,如同阶下囚。
两人不出意料的到达昭若寺外。
圣寺门殿大开,看热闹的凡人修士自发在门前留出空地,密切关注着大雄宝殿内的情况。
一对夫妻站在大雄宝殿外,妇人正掩面低泣。
群众们议论纷纷,了解内情的人大肆宣扬这场景从何而来。
这对夫妇的独子,乃是灵童转世,恰巧要在今日出家为僧。
昭若寺近二十年无尊者主持,本应由罗汉境僧侣操持,不想有莫大的机缘与荣幸,今日来了十七位高僧,明心尊者仁爱,亲自出面为其剃度。
艳羡的字眼和语气充斥在人群中,厘玉默默听着,一点都不妨碍寺内人的行事。
一炷香的时间后,明心尊者为那新剃度的小沙弥引路,一前一后,来到正门之外。
他第一时间看见了厘玉,朝她微笑颔首。
随后与那对夫妻说道:“济度已然出家,不再是世俗之人,二位施主且回罢。”
济度的父亲点头退后,母亲却忍不住,上前扒住儿子,哭求道:“儿啊,我是你娘啊!你真的什么都忘了?!连亲娘不记得了吗!”
群众不明所以,哗然之声再起。
转世灵童难得一见,追溯到上次,要到几百年前,这是唱得哪一出戏,谁又了解其中的隐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