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个夜晚》Miang

15、第十四章

　　艾教授年逾六十，出生于曼彻尔星际战争结束的年代。两个国家之间连年的战争，给曼彻尔星系带来了难以磨灭的创伤。无数的士兵湮灭在星河之中，成为一粒宇宙中的尘埃。从安特切罗斯帝国的边缘星到曼彻尔联邦的前端要塞之间，至今漂浮游荡着许多那个年代的军舰残骸和卫星废墟。那些徘徊在太空之中的残骸废墟，如同亘古的幽灵，让所有在遥远镜头中目睹它的人心生感慨。

　　而引发这场战争的冥王星计划，却刻意地被从历史上抹去了。就像是下了一场雪，将所有的痕迹和故事都掩盖了，干干净净。

　　从艾教授的实验室出来时，天色已经暗了，柏德文学院的灯光如同一盏一盏的小星星。乔亚和布鲁斯一起去餐厅用了餐，就在餐厅门口辞别的时候，布鲁斯喊住了乔亚。

　　“什么事？”乔亚抱着自己的手提包，看着布鲁斯。

　　她站在夜色里，黑色的眼眸却比夜空美丽。纤细修长的双腿美好协调，柔软的身段如同春天的枝桠。

　　布鲁斯总是想，如果乔亚不是总是那么严肃，多笑一些，她一定会更好看。

　　“我想问……”布鲁斯摸了摸自己的金色短发，白皙的面庞浮起了一层可疑的红色。他眼镜后的双眼闪躲着不敢看乔亚，声音也变得十分低微：“周五的时候……你有空吗？”

　　“抱歉，有约。”乔亚想到了耶罗家的宴会，便冷淡地拒绝了布鲁斯。

　　布鲁斯有些失落，但是很快恢复了温柔的笑容。他有点无奈地说：“好吧。这是第一次看到你和别人约会呢，和……你的伴侣吗？”

　　“和哥哥。”乔亚顺口回答道，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又赶紧补充道：“还有姐姐和母亲。”

　　“原来是家庭聚会。”布鲁斯有些释怀，眼眸更显温柔，说道：“那提前祝你和你的家人玩的开心。”

　　布鲁斯出身于普通的二三流贵族家庭，他记忆中的家族宴会都是一家人在一起用餐和讨论时事，他不知道出身于上院首席贵族的乔亚家中是怎样的，只能按照自己的想法来说。

　　……也确实和他说的不太一样。

　　乔亚谢过了布鲁斯的祝福，就离开了。

　　回寝室的路上，想到自己那个美丽冷漠的母亲大人以及高傲漂亮的姐姐，乔亚就有些头疼。和露娜以及雷欧夫人一起去宴会，她们两个人都恨不得和自己相隔十万八千里以免和自己扯上关系。

　　唯一对她毫不避讳的，大概就是安了吧……

　　强悍到无法拒绝的权力与实力，让安不需要在意这些虚名。他愿意宠爱乔亚，没有人可以出言讽刺。

　　……大概乔亚也没发觉，从前从来不愿意出席无聊宴会的安，开始没事就在打听哪个贵族又要举办宴会了。

　　乔亚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口，正在输入密码开门，左边忽然扑来了一个带着馨香的少女，毫不客气地挂在乔亚身上，搂着乔亚的脖子，凑近她的耳朵挤眉弄眼地说道：“我看见了哟！”

　　乔亚有些无奈地打开房门，将自己的脖子从少女的熊抱中解放出来，问道：“你看见了什么？”

　　那少女甩了甩手，十分自然地在乔亚的房间里找到了床铺然后坐下，随后继续挤眉弄眼：“你和布鲁斯呀！……他是不是和你告白了？我刚才看到你们说了好久的话……乔亚，你可真厉害呀！这么快就把人人喜爱的温柔小王子给柏德文拿下了。”

　　“想多了。”乔亚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打开了联络器，光屏在她的眼前铺展开，展示着她白天未来得及查阅完的资料。

　　“怎么可能想多了？！”那少女在床上以一个复杂的姿势搭着自己的膝盖摇来摇去，满脸的不相信：“他粘着你都快成连体婴儿了……你们真的不是伴侣吗？”

　　“不是。”乔亚的声音有些冷漠，完全没有那少女料想的羞涩与懵懂。

　　看到乔亚目不转睛一心扑在学术上连回答也懒得的模样，那少女叹了一口气，夸张地捧着心说：“真是没天理啦！柏德文学院最让人瞩目的温柔小王子也无法入你的眼睛，还有谁能摘下乔亚·雷欧这朵美丽的高岭之花呢？”

　　乔亚的转椅转向了那在床上长吁短叹的少女，她挑了挑眉，说道：“玛丽安，你是嫌弃老师给你的作业太少了吗？需要我再为你布置几篇业余的吗？”

　　玛丽安瞬间从床上跳了起来，摆着手说：“我才不需要呢！你留着精力对付布鲁斯·帕尼尼吧……”

　　说完，她似乎像怕什么一般，哧溜一下跑出了乔亚的房间，回到隔壁她的房间去了。

　　乔亚走过去将门关上，重新坐回了椅子，仰着头陷入了短暂的思考。

　　她是不可能和布鲁斯在一起的。

　　她对布鲁斯，或者任何的男性，都没有男女方面的奇怪而特殊的感情。

　　而且布鲁斯的出身实在是太低了，光凭这一条他就可以被安pass一百次还理由不带重样。

　　更何况……八字还没一撇呢，她怎么就看不出布鲁斯对她有不同寻常的情谊？明明他只会说和他的专业相关的东西，也没有任何的情调，应该是不受少女喜欢的类型……简直就是一个书呆子。

　　收纳了无数贵族子弟的安特切罗斯帝都军校，底蕴比柏德文学院更深厚。从前她在安特切罗斯帝都军校的时候，那些令少女们在意的学长，每一个都比布鲁斯优秀。……所谓阅人无数……她实在喜欢不起来布鲁斯那样的男子。

　　周五的傍晚，雷欧家族的车辆准时出现在了柏德文学院的门口。偶尔有路过的学生投去好奇而羡慕的目光，更多的则是行色匆匆，进出自如。乔亚也和玛丽安一起，在进出的人流中走出了校门。

　　“那是你的兄长吗？”玛丽安和她悄悄咬耳朵，指着车辆门口一个穿着军装、面孔带着孩子气的警卫官。

　　玛丽安知道乔亚的哥哥在军部是一位大人物，最近似乎要晋升准将了，但是她不知道那位确切是谁、长得什么模样。对于下阶贵族来说，上院的大人物都是难以见到的。

　　“不是。”乔亚说：“他应该不在。”

　　乔亚的声音刚落，穿着军装的安就推开车门跨了出来。他一手夹着军帽，黑色的长发垂落在身后。淡红色的夕阳斜斜落下，将他透着冰雪一般苍白颜色的面颊染上了一层鲜活的色彩。紧紧扣住的领口，一丝不苟的军装穿着，让他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令人难耐的禁欲气息。

　　“那……他是吗？”玛丽安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小声而激动地问道。

　　“哦，是的。”乔亚无视了玛丽安怀春少女的反应，走向了安。

　　乔亚和安两个人坐入车内，安让他的警卫官驱车前往商业区。

　　“去商业区做什么？”乔亚问道：“买割草机吗？”

　　安：“……你的衣服不合身。”

　　乔亚身着柏德文学院天蓝色的制服裙，看起来如同一朵无害的小白花。

　　她注意到这一个学期自己的身材发育不少，校服确实已经比较贴身紧迫了，尤其是……胸部。

　　“好。”她点了点头，然后又来了句：“还要买割草机吗？”

　　不明觉厉的孩子气警卫官忍不住疑问道：“为什么要买一个割草机？安大人的家中有仆人吧……”

　　安及乔亚均陷入了一片奇怪的沉默之中，许久，安才开口，用十分冷淡的语气说道：“我是否忘记教你规矩？”

　　警卫官噤声闭嘴，胆战心惊地用余光窥视着安。

　　安大人的精神联通武器之中有一把鞭子，那可不是好惹的，谁吃谁知道。

　　雷欧家族的车辆停在了一栋装饰时髦闪亮的大厦前，乳白色的电子门察觉到客人的前来便自动分开，一排打扮甜美的侍女齐齐弯腰恭迎。

　　贵族出身的设计师在几个嗫嚅畏缩的平民助理的簇拥下前来，他豆大的双眼在看见安的军章及他不凡的姿态时便眯了一下，眼前仿佛飞过了无数长了翅膀的钱财。

　　侍女们领着乔亚走到了试穿的房间，虚拟的镜像投影在乔亚的身上，一套套衣裙自动在她身上走马灯一般变换。各种材质、各种款式、各种颜色，让几个新来的平民侍女十分艳羡眼红。乔亚对时装无感，便随手选了一套深紫色礼服。

　　设计师看见乔亚穿着这一套礼服，口中赞美的话语便一连串的飞了出来。他为乔亚设计了一个妩媚的发型，盘起了她黑色的柔顺长发，再点缀以美丽的珍珠饰品，留下两缕在耳边弯绕垂下。雪白的脖颈上垂着纤细的项链，金色的饰品正好落到了饱满的弧度之上，引人遐想。这些珠宝都是设计师亲手挑选，专门挑最为名贵的珠宝来搭配，这些稀有的只有遥远星系才产出的宝石，打磨的十分精细。金色项链的造型十分独特小巧，精巧地镂空出了一朵花，层叠的花瓣半绽着，栩栩如生，花蕊处一颗美丽的红色宝石，明媚生辉。

　　除了这位小姐冷冰冰不理人的表情之外，一切都是那么的完美。

　　乔亚拎着同色系的包走出来时，连那位娃娃脸的警卫官也露出了惊艳之色，只有安，始终不为所动，保持着一贯漠然的表情。

　　耶罗公爵的聚会，一向以奢侈著称。作为上院最没有存在感的家族，耶罗家族最喜欢刷存在感。无论是迎娶皇室的公主作为公爵夫人，还是将精心养育的长女重新嫁入皇室，耶罗公爵的一切都围绕着名声而存在。他的宴会，总是邀请帝都最有名的乐队为他演奏，再请上北区数不清的贵族庆祝，极尽奢侈之能。参与他的宴会的贵妇人们总是打扮的华光灿烂，争奇斗艳，成为帝都糜烂生活的一个缩影。

　　姗姗来迟的乔亚和安，并没有引起人们太多的注意力。她们沉浸在柔和的乐声之中，正在互相笑闹。灯影浮动，少女们娇嫩的侧颜如同花朵一般美丽。贵妇们的裙摆柔软而缤纷，衣香轻轻散入客人们的鼻端。她们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如同一簇一簇美丽的花枝。耶罗公爵端着高脚的酒杯，看着眼前灯火通明、繁华瑰丽的景象，在一众的阿谀声中飘然欲醉。

　　乔亚隐没在角落的阴影之中，看着大厅里那些旋转着跳舞身影。她能认的出其中的一部分人——那个身穿鹅黄色长裙，佩戴着流苏形耳坠的美貌少女是她的姐姐露娜，她浅杏色的头发和眸色让无数少女都十分羡慕；那个蓝色眸子、面色高傲的少女是戈登家的梅杜瑞，她的眼中总有一股刻薄之色，让人难以亲近；那个左右逢源、如鱼得水的年轻人是科里·佛洛格，他宝石绿的眼眸总是透着溺人的温柔，笑容如同阳光一般让人渴望；那个提着裙摆，左看右看想偷偷溜出去的娇小少女，是耶罗王妃的妹妹，耶罗公爵的二女儿宝拉·耶罗，她拿手帕掩着面孔，悄悄地一掀门纱，从侧门去往花园了。

　　乔亚喃喃道：“……宝拉小姐又要去拔草了。”

　　“恩？”安皱了皱眉，又推拒了一杯同僚的劝酒。

　　“没什么。”乔亚摇了摇头。

　　梅杜瑞·戈登收起了面上的高傲之色，朝乔亚走了过来。她努力掩盖去自己对于这个精神力为0的少女的不屑，露出亲切的笑容，蓝色的眸子扫过乔亚胸口华贵的珠宝，颇带深意地望向了一旁的安，说道：“‘花蕊之心’……雷欧二小姐十分有眼光呢。”

　　“什么？”乔亚不明觉厉。

　　“这串雕刻精美的花朵出自名师之手，”梅杜瑞含情的眼光回到了乔亚的项链上，轻声喃呢道：“你看它，总是浮动流淌着美丽的光泽……仿佛有生命一般。与你一样。”

　　乔亚总算明白梅杜瑞是在点评她脖子上的项链，于是礼貌性地回复道：“你也很美丽。”

　　“这颗耀眼的红色宝石，产出于遥远的Z星系，十分稀有。色泽美丽，耀眼夺目……即使只是这么小的一点，也是价值连城。”梅杜瑞对贵族的珠宝十分在行，只是轻轻的一扫，便能看出上下来：“当然，那只是对于平民与下等人来说。我们出身于上院，自然该享受这一切宇宙赋予的美丽。”

　　“对吗，安大人？”她将视线转向了一旁沉默的安。

　　安留给她一个修长的背影，转身走了，消失在一群身穿军装的军部人员之中。

　　梅杜瑞的蓝色眸子有了浅浅的哀怨，她却只是微微地叹了口气。

　　“他总是这样的无情呢……”

　　叹息之声从梅杜瑞的口中溢出。

　　乔亚没有任何的安慰举措，只是直白地看着她忧伤哀怨的模样，仿佛她根本不存在。

　　梅杜瑞的神情一僵，有些作不下那副哀伤的模样了。

　　她转身欲走，却看见穿过遥遥的人群，站在另一端的露娜摇着扇子，似乎正在讥讽她又一次的失败。梅杜瑞心头火起，连在乔亚面前继续扮演哀伤女子都不想了，重新投入到跳舞的人群之中。

　　乔亚不会跳舞，便走到了空闲的阳台上，随手合上了身后的门，这个阳台就暂时属于她了。她一个人趴在栏杆至上，胳膊上垂下的手包一摇一晃。

　　要不是不合时宜，她恐怕会拿出这个礼拜研究的课题继续研究。

　　夜风吹拂起她垂落在耳畔的两缕发丝，她的面孔愈发娇艳。

　　她敏锐的听力总是不让她好过，因为她知道宝拉小姐又在一个安静的角落拔草了。她似乎很享受这种在宴会上偷情的快感……或者是她偷情的对象只能在宴会的时候前来。

　　宝拉小姐压抑的喘息远远地传来，撞击着她的耳膜，让她心烦意乱。

　　更让她心烦意乱地是，她感觉到赛罗·尤金就在附近。这要人命的直觉，比宝拉小姐极具诱惑的呼吸声更让她紧张难过。

　　自从索菲亚的宴会一别后，她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赛罗·尤金了。

　　她又渴望见到他，想到那种他触摸自己时颤抖到近乎哭泣的感觉，又不想见到他，这个超出自己预料之外，神秘又危险的男人。

　　他来北区做什么？

　　她捂着耳朵想让自己沉浸下来。

　　轻悄的脚步声从草坪上传来，那令人窒息的熟悉的感觉越来越靠近。

　　是他。

　　乔亚放下了自己的手臂，有些怔怔地看着赛罗·尤金从不远处的草坪上朝她走来。

　　他仿佛沾染了罂粟花汁液一般，美丽而危险。

　　华贵的礼服、飘逸而柔软的长发，深邃让人想要深究的棕色眼眸，这一切让他如同一个气度不凡的贵公子一般，仿佛只是平常地代替家族来出席这场盛大的宴会。然而他的身上却依然带着军部的通缉，只要一露面就会引起人的警觉……这样的他，竟然就打扮的绅士而优雅的出现在了耶罗公爵的晚宴上。

　　乔亚想要推开阳台的门，重新回到热闹的人群中，却不受控制地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走近了自己，站在阳台下的草坪上，微微抬着头，对她露出了熟悉的笑容——美丽又诱惑，仿佛神话中的美杜莎女妖一般。

　　“嘿，我的女孩。”他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