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个夜晚》Miang

12、第十一章

　　索菲亚公主的温室顿时变得热闹起来。

　　耶罗王妃和她的丈夫谢斯洛大公一样是三十岁，她看起来雍容华贵，面貌和宝拉·耶罗有些相似。她是一个高傲的妇人，和索菲亚公主问安后就和宝拉在一旁亲密地说起话来，不再理睬其他人。而众人则对亚希伯恩王子更为期待。

　　乔亚是第一次见到亚希伯恩王子，在她眼里，这个身材瘦小的王子看起来和十五岁的她一般大，模样虽然清俊，但是更多的是稚嫩和青涩，眼里还带着没有褪尽的好奇。虽然他服饰华丽，看起来却像个普通的平民少年郎。他和露娜站在一起，看起来真的像是一对……姐弟。

　　亚希伯恩王子和诸位夫人问安后，露娜便抢先一步上前还礼，抬头间用她苦练一个晚上的“清纯中带着一丝妩媚，妩媚中带着一丝暗淡，暗淡中带着一丝失望，失望中带着一丝期待，期待中带着一丝妖娆”的眼光（……）去看王子。然而令她失望的是，亚希伯恩的注意力并不在她身上，王子正兴奋地在花房里走来走去观察那些娇艳绽放的玫瑰花，看了一会儿玫瑰后，脸上忽然又露出一丝颓丧的表情。

　　露娜不由得咬了咬唇，她觉得亚希伯恩简直是瞎了，竟然感受不到她这朵北区玫瑰的魅力，反而更注意这些长在土里的玫瑰。

　　索菲亚的玫瑰花开的正娇嫩，这些玫瑰都是园丁精心栽培所得，沾着露水的模样十分绰约美艳，让诸位贵妇淑女赞不绝口。乔亚却觉得这样的场合十分不适合她，所有人都强行无视她，于是她和雷欧夫人告了罪说想要去温室门口站一会儿。雷欧夫人希望她最好别出现在索菲亚公主和亚希伯恩王子的面前，因为乔亚让她已经丢尽了脸面，于是随意地挥挥手就让她出去了。

　　索菲亚公主正同贵族们介绍这些玫瑰的种植方法，亚希伯恩王子却显得十分魂不守舍的模样。露娜用手帕掩住嘴唇，仿佛一个温柔的姐姐在关心亚希伯恩，说道：“殿下，这些玫瑰是否不够美丽？”

　　亚希伯恩离露娜远了一些，说：“王姐的玫瑰是整个安特切罗斯帝国最美丽的。”

　　“那殿下的眉毛为何皱的这么紧？”露娜继续询问道。

　　亚希伯恩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可知道……在前线的伯顿准将的人都覆灭了？”

　　露娜一怔，她不知道亚希伯恩为何忽然提起这个。明明眼前正是温和安逸的场景，亚希伯恩却突然提起了前线的战争。她向来只关心珠宝与打扮，对政事一点不上心，那是安和雷欧公爵的事务。她也没想过去军队工作，她只想做一个同雷欧夫人一般的贵妇，最好是安特切罗斯皇室的王妃。因此，面对亚希伯恩跳脱的话题，她根本回答不出。她甚至不知道伯顿准将是谁，那些家世不如她的人，她从来不费心去记忆。于是她只好嗫嚅地回答：“……是吗？”

　　亚希伯恩明白，一个普通的千金是不会懂得这些事情的，有些烦闷地离开了索菲亚公主的温室。

　　露娜气得差点跺脚，苦练了这么久的礼仪就为了给亚希伯恩王子留下一个好印象，谁知道王子似乎被她……吓跑了？！

　　亚希伯恩王子走出了花房后，在花园之中漫步。月色静静洒在花园里，四下里十分安静。平日里争相歌唱的鸟儿此刻都已安静入眠，也没有风打扰花朵的无声舒展，花园中一片宁静。亚希伯恩沿着熟悉的道路，走到了一棵巨大的树下。那树木的主干十分粗大，两个人才能合抱。他看着树下投下的一片阴影，忽然有一些寂寥。

　　忽然间，他发现树下坐了一个少女，她不顾身上穿着的华贵礼服，随意地坐在了草地上。她正抬头看着天空中的月轮，雪白的肌肤细腻如同精致的白瓷，唇部一抹淡淡的嫣红，好像春天的樱花一般娇艳，让人瞩目。

　　“你是谁？”亚希伯恩问道：“这里是宫廷的花园，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少女被他的声音惊动了，便站了起来，不顾裙子上还挂着的草叶，姿势端正地朝他行礼：“亚希伯恩王子殿下，我是乔亚·雷欧。”

　　听到雷欧这个姓氏，亚希伯恩明白眼前这位少女是索菲亚王姐的客人之一，大概是和自己一样，明明只是想看一下玫瑰花，却受不了喧闹的氛围而离开了那里。

　　“你知道吗，从前，伊塞尔王兄最喜欢的地方就是这里。”亚希伯恩王子年少的脸上露出忧郁之色，对乔亚说道。

　　乔亚显然不习惯这位一脸烦恼的年轻王子忽然开启的忧郁模式，问道：“伊塞尔·安特切罗斯王子殿下？”

　　“是的。”亚希伯恩王子不顾形象地坐在了草地上，一边拔着草一边有些忧伤地说道：“伊塞尔王兄是帝国之星，没有人能比他更优秀。如果他知道伯顿准将回不来了，一定会十分悲痛……”

　　对于这位年轻王子的忧郁，乔亚稍微理解了一些。亚希伯恩王子应该十分崇拜伊塞尔王子，而伯顿准将是伊塞尔王子的爱将。乔亚为了考入柏德文学院的战略指挥系，找来了最近一些战役的资历分析，因此知道就在前不久，伯顿准将的军队在前线上全军覆灭。

　　安特切罗斯帝国与曼彻尔联邦虽然维持着表面的和平，然而私下里的摩擦却十分激烈，尤其是在一些殖民星系和前端要塞，基本隔三差五就要进行一些激烈的战役，互有胜负。在和平的表面下，两个国家都蠢蠢欲动，安特切罗斯帝国以佛洛格公爵和耶罗公爵为主的主战派更是私下开始了备战，佛洛格公爵更是将自己刚刚步出校园的长子科里·佛洛格送上了前线，前不久才刚刚回来。

　　乔亚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位失意王子，反正无论说什么，那位不行战死的伯顿准将也活不过来了，为了不让这位宫廷王子感到受到他被冷落，她开始背课文一般解释这场战役输掉的原因。

　　“伯顿准将犯了一个错误，他的军队深入敌军的右翼过深，战线太长，以至于被人从中间斩断。这样一个致命的错误，任何将帅都不能容忍。”

　　亚希伯恩听完了乔亚公式一般毫无感情的讲述后，明显的，脸上的忧郁之色更深了。

　　乔亚：_(:зゝ∠)_

　　亚希伯恩抬头望了望有些黯淡的月亮，说：“从前，伊塞尔王兄也在这里，这样为我解惑。只是现在，他永远地住到了星空之中。”

　　乔亚：“……哦。”

　　亚希伯恩看着乔亚显得有些呆板的面孔，却觉得有些愤怒，帝都的少女们每次听闻伊塞尔王子的死讯都会流露出十二万分的悲痛，然而乔亚似乎全然不在意伊塞尔王子的死，这让他感觉到自己的感情受到了欺骗。

　　敏感多疑的王子一脸悲伤地站了起来，说：“你不是玫瑰，你不懂得小王子的悲伤。”

　　乔亚：“？？？？？？？”

　　亚希伯恩落寞的背影远去了，留下表情不变，实则内心目瞪口呆的乔亚。

　　她似乎已经练就了面瘫的能力，临泰山崩而面不改色，然而她是真的看不懂亚希伯恩王子在想什么，大概王室的人脑回路都和平民不太一样，挖人十八辈资料的索菲亚公主如是，忧愁善感的亚希伯恩王子如是。

　　正在出神之际，她的心脏忽然狂跳起来，有什么讯息从她的大脑传达出来，让她的呼吸急促起来，整个人都有一些紧张，这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像是一个讯号，让她不由得注意到身后忽然出现的那一个人。

　　“你也喜欢这里。”

　　那个人说道。

　　也？

　　赛罗·尤金也认识伊塞尔王子？

　　乔亚伸出一只手隔着衣襟碰着自己的心口，垂下了眼帘，遮掩住眸下一片美丽。她平复自己的气息，说道：“我只是恰好走到这里。”

　　赛罗·尤金走到了她的面前，挡住了月光。

　　他逆光站着，乔亚看不清他的面孔，却知道他的容貌比月光更出色。大概是天神在铸造他的时候十分偏爱自己的作品，因此给予了他别样的美貌。他将棕色的长发束在脑后，散落了几缕落在肩头，慵懒又不失优雅。嘴角的微笑如同有毒的花朵，明知靠近他便会沾染上致命的汁液，却让人愿意饮鸩止渴，甘之如饴。

　　真是一个危险的人呐。

　　“小王子养护了玫瑰……然而他不知道玫瑰需要什么。玫瑰伤害了小王子。”赛罗接着亚希伯恩王子的话题讲了起来。

　　“哦。”乔亚说：“抱歉，我的专业是战略后勤，不是古典文学，我比较擅长运输粮食和武器。”

　　赛罗嘴角的笑容愈发艳丽，他说：“所以最后，玫瑰杀死了小王子。玫瑰想呆在温室里，为什么要在奇怪的星球上种植它？”

　　乔亚：“……”

　　她也无法理解赛罗的脑回路，和这个明显是胡编乱造的结局。然后她想到索菲亚公主的玫瑰，觉得有些头疼。

　　“我的直觉告诉我，你很危险。”乔亚有些戒备，说道：“你太奇怪。明明军部在抓捕你，却毫无声息。你可以自由出入图书馆和皇家宫廷，甚至对宫廷十分熟悉。这种难以掌控的感觉让我头疼。”

　　赛罗却不回答，而是在她的面前蹲下，伸出右手，放到了她的胸口。明明应该是一个轻薄的动作，他却做得无比自然和光明。他轻轻地将手覆盖到心房之上，感受着心脏的跳动，最终溢出了满足的叹息，说道：“你听，它在为我焦急地跳动。”

　　乔亚两只手撑着草地，目不转睛地看着赛罗如星空一般美丽的眼睛，她放下了戒备，开始不再排斥赛罗的触摸，反而在他的手靠近心脏的时候感受到一种与生俱来的共鸣感。这种奇妙的感觉，仿佛有管风琴在脑海里奏响，令她目眩神迷。

　　“我的直觉也告诉我，靠近你，很危险。”赛罗说：“我与你互相吸引，像主星吸引着我们的星球。只要宇宙依旧守恒，我靠近你，你就会从血脉里迸发出力量，正如我一样。感受到你的存在，我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会沸腾起来。……很奇怪，不是吗？”

　　一阵风吹来，轻轻拂动赛罗束在脑后的棕色长发。他收回了手，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你也知道我。”

　　月光悄悄移动了，树冠被风吹动，地上的阴影开始摇摆起来，一阵落叶从树干上吹落下来，落在乔亚名贵的裙子和柔顺的头发上。

　　“我要走了。”赛罗站起了身，拂去了身上的落叶，对乔亚说：“记得你自己是谁。”

　　说着，他朝小山坡的另外一侧走去。

　　赛罗显然对安特切罗斯宫廷十分熟悉，他离去的路通往王庭深处，不认识的人无法随意走出这迷宫一般的深廷。

　　乔亚捡拾起一片落在地上的落叶，放在眼前慢慢转动着，叶子上的纹路在月光下清晰地显示出来，脉络复杂，传承着树木百年的生命。

　　那一瞬间，几乎被她选择性遗忘的画面又一次涌入了脑海。

　　她苏醒的实验室，白色的墙壁，白色的长裙，白色的床。

　　仪器上闪现的光点，目不暇接的管道和针孔，奇怪的教授和她的女助理。

　　“又一次的成功……”

　　她手中的落叶被自己无意识的撕碎，飘落了一地。

　　“雷欧小姐？”

　　不远处，有一名女仆正在四处呼唤她。乔亚理干净了裙子，站起来朝她走去。走近了才发现诸位贵妇正在同索菲亚公主告别，除了宝拉·耶罗受到耶罗王妃的邀请，今晚居住在宫廷之中。雷欧夫人有些不耐烦地站在索菲亚公主身旁，露娜则仍旧满怀期待地四处张望着。

　　看到乔亚走了过来，雷欧夫人有些不悦地看了她一眼，便向索菲亚公主辞行。

　　“谢谢索菲亚殿下的款待，让我们度过了一个愉快的晚上。”雷欧夫人行了一个礼，露娜也赶紧提着裙子行礼，虽然掩盖不住满面的失望之色。

　　在回去的车上，露娜忍不住忧郁的喟叹，叹息的次数让乔亚觉得她已经被亚希伯恩王子传染了忧郁症。

　　几个人的车辆驶入了雷欧家的大门，女仆为他们打开车门，迎接几个人下车。整栋主宅十分安静，三个人相继走向门口。

　　推开门，却有一个冷淡的声音问道：“回来了？”

　　安站在楼梯上，一手扶着栏杆，半披着军装外套，皱着眉看着门口有些疲惫的三个人。

　　雷欧夫人和露娜的表情都十分奇特——因为安从来都是把他们母女两个人当成隐形人，更别提等待他们从宴会上回来这种事情了。

　　但是很快，雷欧夫人和露娜都反应过来了，她们俩沾了乔亚的光，安等的是乔亚。

　　不知道怎么的，安最近忽然很关心乔亚，这让露娜有一种危机感。

　　夫人点了点头算作回答，自动开启无视模式。

　　安拢了拢披着的外套，便消失在楼梯尽头的拐角处。

　　乔亚踩着高跟鞋走到了三楼，忽然啪嗒一声，鞋跟竟然断了，她不得不停下来脱掉鞋子。正当她提着鞋子打算光脚走回自己的房间的时候，正好看见露娜愤怒地扑倒在她房间的沙发上，啪啪把几本粉色封皮的书丢在地上，然后跳起来狠狠踩了两脚。

　　乔亚的视线一下子就触及了那几本书。

　　什、什么玩意儿？

　　霸道王子爱上我？

　　邪魅王子迷糊妃？

　　错爱冷情王：绝色小魔妃？（……）

　　乔亚内心：目瞪口呆。

　　和露娜比起来，乔亚真觉得自己不食人间烟火（……）。平常看的书不是《论曼彻尔星系战争》，就是《军事后勤运输史实》，要么就是《星空编年与天文全录》………

　　她打心底，觉得自己不需要爱情这种东西。

　　大概自从被科里退婚后，已经自动过滤掉这方面的感情了吧。

　　乔亚提着高跟鞋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的房间与安的房间正好在走廊的两头，遥遥对视。她在女仆米亚的服侍下洗漱完毕，换好了自己的睡衣，躺到了床上。然而一闭上眼，那种令人难以忘怀的感觉便重新回到脑海里，仿佛那个人正在窗口安静地凝视她一般。赛罗的面容在眼前浮现，口中吐出的话语不停在耳边回荡。

　　“我要走了。”赛罗站在一片黑暗之中，松开了握住她的手。他棕色的长发在风的吹拂下微微飘动。他的笑容危险而迷人：“记得你自己是谁。”

　　乔亚做了一个梦。

　　她从床上爬起来，赤脚踩在厚重暖和的地毯上，推开门的嘎吱响声在整层楼中回荡。所有的女仆都睡着了，主宅一片黑暗。她一步一步踩着楼梯走下去，到了雷欧公爵的书房门前。走廊如此安静，只有她一个人的身影。书房厚重的房门上刻着复杂的花纹，滕蔓和叶片托着雷欧家的家纹，两把漂亮的剑缠绕在一起，战神手举权杖和王冠从剑的中间飞过，通向升天之路。

　　她将手放到了书房的门把上，将要拧转之时，忽而听到有人轻声说话：“乔亚？”

　　她一下子惊醒了，却发现这并不是一个梦。

　　她正赤脚站在雷欧公爵的书房门前，手搭在门把之上，身上还穿着自己的睡裙。眼前的门和方才她看见的一模一样，雕刻精致的藤蔓与叶片，锐利的两把剑，姿态健美的战神，栩栩如生的王冠和权杖。

　　纵使走廊光线黑暗，她还是认出了身后这个人，正是她的兄长安。

　　安的衬衫还没有扣好，露出了白皙的胸膛和精致的锁骨，长发也有一些凌乱，却无损于他的俊美。他皱眉直视着乔亚，语调冷清地问道：“你在干什么？”

　　乔亚松开了自己握住门把的手，转过头去，说道：“……我不知道。”

　　安定定地看着她，那一瞬乔亚从他的眼神里读到了明显的肃杀与怀疑。然而乔亚的心底却毫无恐惧的感觉，她说：“我只记得，我在睡觉。”

　　“回去睡觉。”安的口气如同在军营之中下达命令。

　　乔亚回去了。

　　她竟然会梦游，也是没想到。

　　为了防止自己在奇怪的梦游，她把自己的门锁上了，开门锁这么复杂的活动，梦游的自己总不能做到了。

　　捉个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