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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选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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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大会之后,陈恩让我在家静候佳音。
回到家中,我兴冲冲的与李研提及此事,他却大觉不妥。
李研对我说:“你只是一介平民,根本没有任何后台撑腰,怎么敢趟官场的混水。况且,女扮男装混入禁内,已犯了大忌,更别说是入宫当职。一旦被人发现,不仅你的人头不保,连和你有关系的一干人等,也全得遭殃。这个道理,你还不明白吗?”
经李研一番话提醒,我也犹豫了起来。
可是,陈恩必定已向上举荐了我。如果,我贸然回绝,又置他陈恩的颜面于何处?陈恩年纪尚轻,却已为刑部员外郎,官居要职,可见皇帝对他的器重。
我又怎么好得罪他?
只怪当天,被突如其来的好运冲昏了头脑。现在想来,别说是和李研的美滋滋的小日子,恐怕连身边的朋友都有了性命之忧。
李研见我半天不说话,便道:“现在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怎么当时不见你婉拒陈恩?要是皇帝真召你入宫觐见,那可怎么是好……”
我想得头疼,抓头答:“你别问了,我不知道怎么办。早就该明白,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情……李研,要不然……我们投奔严明吧。咱们连夜逃出京城,不就行了?”
“你好糊涂啊,我们逃了,那认识你的人呢?喜福元的张老板,望江楼的杜老板,包括斯勰、宁儿、宋誉之,他们怎么办?”李研边责备着我,边皱紧了眉头。
这……这叫我怎么办啊?
正当我束手无策之时,李研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忙说:“小雅,你先别急。我看这次被举荐的,并不单单是你一人。你不是说,许星十岁,画技已在你之上吗?如此推想,其余被选拔的人选,实力定不可小觑。我等暂且少安毋躁。你若真奉召入宫,只需掩藏锋芒。而那些人,一定会在皇帝面前大展身手,这样一来,你就就被忽略的可能。皇帝见你是个庸碌之辈,也未必会录用你。如果不被录用,你再送陈恩一份厚礼,也不会得罪于他。”
我本因慌张失了主意,听李研如此这般的一说,倒是冷静了下来。
我点点头,道:“也只能这样了。”
李研叹了一声,揽我入怀,说:“如果这件事能顺利过去,咱们就在城里买个铺子做些小生意。等我娶了你,你只要在铺子里坐着收钱,杂事由伙计替你忙就是了。等我在吕大人那赚够了钱,就天天陪你。到时候,咱们再生几个孩子,共享天伦,可好?”
“李研……我……”
“别说了,就让我好好抱你一会儿,好吗?”
李研说罢,亲了亲我的脸颊。此时,我感动的说不出话,要知道,有这样的一个男人对我说这些话,真是死而无憾了。
“小雅,答应我,以后别一个人做这种决定。皇宫,不是你这样的女子能随随便便去得了的。刚才我说的话,是一幅咱们未来生活的蓝图。可如果你避去锋芒,还是被选中了,那么,你我的未来就不会是那样了。”李研说话的声音很轻,但那一字一句都被我听入耳中。
我能感到他心底的恐惧。同时,我后悔去赴宴,后悔自己没有立刻斩断皇宫,以及皇宫中一切迷惑人心的事物的诱惑。
为此,我的生活,或许会如平静的水面,被石子击起阵阵涟漪。
三日后,我奉召前往城南的内苑——百花园。可见到的不是威严的天子,而是数日前在望江楼说过话的吕大人。
前来听受选拔的,竟有数十人之众。每一位都随身携带着平时作画的工具。
实际上,吕大人本已备好了一切,只是担心画具不顺手,应选人发挥不出真实水平。这才在三日前下令,让每人都带上自己的画具。
来百花园的路上,我便一直不和身边的人交谈。甚至连众人之中的许星和王家兄弟,我都没有与他们答过腔。
今天,只要老老实实,不引人注意,装得越平庸越好就行了。
皇宫?或许真的不是我能去的了的。李研向我描绘的那幅美好生活的图卷,才是我真正的归属。
想想也是,我无德无能,怎么当初竟敢妄想入宫?既然如此,只要不被选上,我的小日子还是会很平静的。可是前来选拔我们的,为什么偏偏会是那个吕大人?
我千躲万躲,也没躲过吕大人的法眼。
他拨开人群,走到我面前。
见我正弯腰弓背的站在人群最末,他笑道:“马小哥今天要好好发挥,我可是拭目以待啊。”
这位吕大人的话一出口,我便犹如芒刺在背一般,心神不宁地向四下张望。和我料想的一样,所有前来参加选拔的人,都在用疑惑的目光打量我。
而我,无疑成了他们的头号竞争对手。
我捏汗,答道:“小人担心自己技不如人,会有负大人厚望。”
“我不会看错人的。你尽力便是。”
看着吕大人离开的背影,我突然觉得,今天的事情开了一个坏头。
不远处的许星走至我身边,问:“你怎么会认识他的?”
我不仅疑惑:“谁啊?”
“今天的主考官。御史中丞,吕英吕大人啊。”
什么?御史中丞?
应该就是雇佣李研的那个御史中丞吧。
吕英在诗画大会当日,似乎就对我颇有好感。赶巧,他又是今天的考官。这……还真是倒霉。
腊月后的西孛城,处处落满积雪。百花园内,也没有百花齐放的美景,只有簇簇腊梅傲然绽放。
园中的降仙池边是四季亭。
亭外的积雪被清理干净,留出了一大块空地。其上放置了十来张大画案,上面已经铺好了画纸。
这里,也就是我们今天的考试地点。
众人先要抽取木签。木签分红、白两种。
抽中红签头者为一拨,白签头者为另一拨。两拨人分上、下两场依次进行考核选拔。红者为先,白者将暂时移步园中的倚梅阁内休憩等候。
红签头者,先由吕大人及四位老画师共同出一道考题。考官留出半个时辰的时间,供己构思。半个时辰后,当场作画。
作画的时间也只有一个时辰而已。之后,众人交上画作。待上、下两场,所有应选人都交齐画作后,当众评出其中杰出的作品。
而这些作品,最终会送到皇帝的手里,供皇帝最后定夺。被选中的,便可直接到画院供职。
我抽的是白签。要到下场,才能接受选拔。
白签头一拨,将近二十几人,纷纷移至不远处的倚梅阁。众人上了二楼,侍从安排妥当后,依次退出阁内,只留下二十来人在阁中休息。
我与相识的三位,许星、王氏兄弟同坐于塌上休息起来。
不少人按捺不住好奇心,接连登上了顶楼,向四季亭眺望,一心想窥得那边的考题。
许星冷笑道:“画题皆不相同,有什么好看的?”
王家兄弟生性憨直,对当官没个概念,只晓得吃矮几上的糕点美食。
许星见二人完全不在状态,气得连连摇头。
嬉笑片刻,忽有三个人匆匆上得二楼来。
走在最前头的是个穿青袍,戴纱罗幞头,面貌英武非凡的年轻人。后面跟着两人。
其中一人,身着宝相花白袍,薄唇高鼻梁,气度高雅;另一人,面相十分柔美,长了一对细长丹凤眼,举止得体。
打前头的青袍男子,抱拳笑道:“诸位,我们的马车在来的半道上坏了,耽误了时间,幸得吕大人体谅,这才能分到下场。望今日能与各位好好切磋一番。”
大伙对他们三人由先前的好奇转为不愿搭理。只有几人与他们寒暄了几句,也就无人再理了。
青袍男似乎有些气恼,瞪着眼睛环顾四周,口中骂了几句。在其身后的白袍男子拍了拍他的肩,指了指我们坐的塌的方向,三人就走了过来。
见他们走了过来,我忙向一旁挪了挪地,给他们留出了空位。
青袍男子,呵呵一笑:“多谢公子。”
三人便坐了下来。
我对这三人颇怀好感,不住询问:“不知三位怎么称呼?”
青袍男子手掌一翻,掌面对向白袍年轻人,道:“这位是我的挚友,元公子。那位是赵平。我叫敬辉。”
“原来是元公子、赵兄和敬辉兄,在下马良,这三位是我的朋友,许星、王文和王武。”
“好好好,我敬辉今天又认识新朋友了。”敬辉声音洪亮,笑声震得众人心中为之一惊。
三人气度不凡,兴许还是官宦子弟。正暗下思忖,却见元公子向我点了点头。我忙向他回上一礼。
不知为什么,这三人中,尤其是这个元公子,让人无法忽视。他往那边一坐,不发一言,却隐隐有股震慑他人的气度。
叫赵平的,熟练的倒好茶,用锦帕仔细的将杯沿不慎溅上的水珠,擦得是干干净净。这才将茶杯交至元公子和敬辉的手中,自己却滴水不沾,只是立在塌旁。
这倒有趣。三人说是朋友,怎么还分等级?莫非敬辉和元公子只是把赵平当下人使唤?
我问道:“为何赵兄不喝茶,也不落座?不会是两位公子薄待了兄弟吧?”
说着,又查看起敬辉和元公子的表情。
敬辉大窘,涨红了一张脸,解释起来:“怎么……怎么会呢。”
赵平看了眼元公子,缓言道:“马公子误会了,只因我视二位公子如父兄,向来以礼相待,并非公子薄待于我。”
我“哦”了一声,却听见元公子说:“赵平,你也坐吧。”
赵平惶恐不安地答:“公子,这不合适……”
“让你坐,你就坐。”
说着,他就给赵平让出了位子。
元公子正了正身子,对我说:“赵平这个人,爱读书。书读多了,便效仿起了前人,拘泥于礼数。刚认识的时候,咱们还觉得别扭。时日一长,也就习惯了。”
敬辉应和:“是啊是啊,赵平就样。我们都拿他没办法。”
刚说完,他就被元公子瞪了一眼。敬辉连忙缄口,不再言语。
我算是看出点名堂了。
赵平对元公子和敬辉是恭恭敬敬的,敬辉又对元公子唯命是从。看来,这位元公子还是他们的大哥。
我手下摆弄起茶杯,假装没看见他们目光的交流:“看几位的打扮,家里不是做官的,也该是当地的富绅吧?怎么会来参加画师选拔的?”
敬辉偷偷看了一眼元公子,见他没有出声,便两眼又看向了别处,不说一句话。
赵平也不吭声,老实地坐在一旁,一动不动。
元公子沉吟片刻,继而说:“公子好眼力。实不相瞒,家父在城中开了间字画店,经营的也都是些前人真迹。数载苦营,总算在城中有了些名声。而我多年受到耳濡目染,对字画便有了浓厚的兴趣。偏巧家父执意让我继承店铺,怎奈我听得当今圣上要招揽年轻画师,心中大喜,就违抗了父命,连夜投奔了两位兄弟。恰巧,我们三人都醉心于书画,便一同找了关系,获得了选拔资格。”
“原来是这样。元公子敢于追求理想的精神,倒是现代人的做派。”我不禁赞道。
许星等人在旁都插不上话,只有我和元公子,你一言,我一语,聊得十分投机。
“你们可真是相见恨晚呐。”许星酸溜溜地冒上一句,引得我跟元公子一怔。
我立刻笑着搂过许星:“小子,你吃醋啊?带你聊一个,别说哥哥不疼你。”
“谁吃醋了?我不要你疼。”
许星用力挣脱我的怀抱,红着脸,跟我斗气。
嬉闹之间,元公子出神地望着我们,脸上竟有几分羡慕之色:“你们感情真好。”
“那是,都是朋友嘛。你和敬辉他们不也是一样吗?再说了,现在你们也是我的朋友了,我也会对你们一样好的啊。”
元公子眼前一亮:“朋友?朕……”
“公子!”赵平忽然站了起来喊道。
我们纷纷看向赵平,而他却是满脸苍白地盯着元公子。
元公子干咳一声:“行了,不就是欠了你一百文吗?至于要这样时刻提醒吗?一会儿还你便是。”
说罢,赵平轻舒一口气,却再也不肯坐下了。
“刚才我说到哪儿了?”元公子问。
“你说到……”
“对,我说到,真的很高兴能认识你。”
我笑着摆手:“以后都是自家兄弟,不用见外。”
元公子抿着唇,看了我一眼,嘴角随即泛起一丝笑意。
上场刚结束,我们便被侍从叫下了楼。出倚梅阁的时候,正巧看见前往阁内休息的上场考生。他们正热烈的讨论着刚才的画题。
许星一打听,得知是一句诗:倾耳无希声,在目皓已洁。
他念了几遍,说:“原来是以冬为题。看来,咱们的题目或许也是四季之一。”
我心不在焉地看看身边的元公子,他似乎也没听许星说的。而是饶有兴致的赏起了梅,不时还和敬辉、赵平笑谈几句。
他们好像完全没有压力。元公子也不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对这次选拔有多重视。那三人和前去考下场,心情紧张的画师们简直不是一个世界的。
我只在心里嘀咕了几句,便开始思考一会儿要怎么办。
吕大人命所有人准备画具,边准备他边说出了画题。
“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
得题,大家开始构思。
不出半个时辰,便已有人开始动笔。
磨蹭了许久,才发觉周围人声渐悄,只能闻得纸笔轻触的声音。
抬头望了望许星和王家兄弟,他们已入忘我境界,丝毫没有觉察我的视线。
再看敬辉,他握着笔半天下不了手,急出了一头的汗。赵平甚至连笔都没拿,直挺挺地站在案前不动。他们三人中,只有元公子一人正在即兴挥毫。
正看得入神,元公子忽然搁笔,侧身向我微微一笑。
我岂能料到他会突然看我,惊得提笔就画了起来。
本来,我无心应选,只想着稍微切题即可。选定了一个“绿”字入手,点出春意,倒也不算跑题。
已快到一个时辰,我的视线却猛的转移到了手中的笔上。
这、这不是我神笔吗?
发现了事情的严重性,我急得想撕纸,这时才知为时已晚……
吕大人正端坐亭中。
他身旁的几位老画师忽然道:“下雪了?”
漫天飘散着白蒙蒙的绒屑,降仙湖面不多时便落上了薄薄一层银白。
众人大多已经完成作品,听到几位考官的话,纷纷搁笔,仰面观奇。
有人探手捕捉,随即大惊:“这……不是雪,是柳絮。”
吕大人起身出亭,信手拈住:“奇哉,腊月里哪里来的柳絮?”
所有人开始寻找柳絮的来源,渐渐的,目光都聚向了我这儿。
有人喊:“是从他那里飘来的。”
吕大人协同几位老画师,身后跟着一群人赶到我的案前。
我的一只手正紧紧握着画纸,还没来得及撕画,众人已站在了我的面前。
“垂柳上的汁绿未干,画作也还未全部完成,竟会有柳絮飞脱纸面,奇哉奇哉啊!”
“虽处寒冬,老夫却有幸得见阳春飞絮,实属旷古奇景。”
“小兄弟年纪轻轻,画技竟如此出神入化,活的被画成死的,是常事。死的能画成活的,却是头一遭啊。真让老夫开了眼了。”
几位老画师交口称赞,吕大人也连连点头。我却是欲哭无泪。
半个月前,李研认识了一个做笔的师傅,两人成了好朋友。
那位师傅听说我和李研关系好,又是个画画的,就要替我做几支好笔。又问我对笔有什么偏好,李研说不上来,就让八斤随便拿支笔给他借鉴。
偏巧八斤一直觉得我的神笔是支好笔,就拿给那位师傅瞧了。那人看过后,就做了好几支一样的送了过来。
况且神笔平时是被我挂在笔架上的,并没有可以隐藏。
理画包人的是八斤。那么多一样的笔在架子上挂着,他哪里知道哪个对哪个,恐怕,是他随手就把神笔给放了进来。
而我,早上见假神笔在架上挂着,误以为那是真神笔。又因赶着出门,便未曾仔细看。
后来,糊里糊涂地画起画,画到一半,才发现自己用的是神笔。
所以,闹出这样的情况,都是事前没有想过的。
“大人,时间到了。”负责计时的侍从走到吕英身边提醒道。
吕英点点头,忙同几位老画师回身入亭,对众人宣布:“时间到——”
刚才还在看热闹的人群立刻散开。有人还缺几笔,赶紧补上。已经完成的,忙进行最后一次检查。
只有我一人,什么都不管,只顾收拾东西。
元公子回身见我如此行事,疑惑道:“你的画还没完成,怎么就收起了东西?”
我叹了口气,没有回答他。
收拾好东西,那幅只有未画成的柳枝的作品便被侍从收走了。
几位考官的点评,我没有仔细听。只求自己的残稿被刷下来。
可事与愿违,考官居然一致通过了我的画。但这立刻激起一部分人的不满。
原因是我的画,根本就没画完,按规定是没有资格入选的。
另有不少人与考官意见相同。认为我能画出真正的阳春飞絮,乃神技也。应该破格入选。
于是,在这样的混乱的情况的下,我回了家。
至于选没选上,那就得看下回是何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