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当年明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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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嗷呜~”雪貂的号叫回荡在风中，卓饮冰摩挲着怀里毛茸茸的头，动作出其的缓慢温柔，雪貂黑宝石般的眼睛全是不舍依恋，一声一声的哀哀叫着。
武林大会九月将在长安的裴家堡举行，从雪山到长安至少需要半个月的路程，现在已经是八月里，因此他们必须要启程了。雪貂不可能离开雪山，这就意味着他们必须要分离了。
卓饮冰眼神惘然，从他十岁那年背着重病的老者上雪山开始，他就没有再下过山，雪貂是他这些年唯一的朋友和玩伴，他对雪貂的感情，甚至不比对老者来的少，骤然要分离，谈何容易。
唐簇扶着老者，静静的看着山巅上的一人一貂，她能理解他的心情，也不出言打扰。只见卓饮冰站了起来，拿起饮冰剑向他们走来，身后雪貂悲伤的叫了一声，圆滚滚的身躯小跑着又跟了过来。
卓饮冰不理会在他脚边扑腾的雪貂，看着两人面色清冷，“我们走吧。”
老者不舍的摸了摸雪貂的头，“阿貂，我们走了以后你要自己好好去觅食，不能再犯懒了。”
唐簇取出包中的一枝雪莲，喂给雪貂，“你那么厉害，只要去到雪莲花海，就不用担心饿肚子了。”
雪貂一边难过，一边把雪莲嚼碎吞了，“呜呜”的叫了几声。
唐簇被它逗笑了，转身一看卓饮冰已经往前走了，知道他是不想和雪貂告别，于是和老者跟上。
雪貂却不死心，始终跟在他们身后，一开始还哀哀地叫，看卓饮冰没有转身理它的意思，就在他们几步远的地方一直跟着，竟然也跟了小半个时辰。
快要到山腰的时候，卓饮冰终于停住了脚步。雪貂黑溜溜的眼睛一亮，看他转过身立刻又委屈的叫了起来。
卓饮冰走近雪貂，蹲了下来，似乎说了什么，雪貂恋恋不舍的看了他一眼，终于转身重新返回山顶。
卓饮冰看它跑远了，这才站起来转过身走回。
“走吧。”
此时的风雪变得有些大了，而唐簇在失明的那段时间里，听力变得格外敏锐，她听见他说的是，
“再跟下来，你会被人发现抓住。在雪山等我，我报完仇以后就回来。”
唐簇无声的笑了笑，这个倔强的少年，虽然不善于表达情感，但是他的内心也有这么温柔又孩子气的一面。
“咳咳…”老者又咳了起来，风吹眯了他的眼，让他看起来一脸正色，“看来是有大风雪。”
风声呼啸越来越清晰，卓饮冰已握紧了饮冰剑，神色冷然的站在老者身前。
唐簇也是拔剑严肃了起来，她在失明的时候遭遇过一次风雪，而这次似乎比上次更为骇人。
阳光照耀在饮冰剑上，清冷璀璨的光芒简直可以媲美霜雪，却又凌厉无比，唐簇沿着近乎透明的剑锋看去，只见洁白无瑕的雪地上，出现了一条裂缝，缝隙越来越大，越来越快，像是要开启的深渊，张开了吞噬一切的大口。
“是雪崩！”老者低叱一声。
唐簇和卓饮冰齐齐皱起了眉，两柄剑将老者围在了中间。
雪体开始坍塌，像打开了关着猛兽的兽笼，断裂声如兽吼般响彻雪山，接踵而来的就是塌下的一整块雪体，仿佛雪白巨兽踏出了怒吼的一步。
卓饮冰往前大跨了一步，用力一蹬，飞向滚滚而来的雪山，唐簇立刻也跟上，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和猛烈袭来的雪兽正面交锋，剑光将大团的风雪照亮。
老者面无惧意，微笑的看着飞至半空的两人，他们两个的确还缺少磨练，这样的挑战虽然危险，但是对他们的默契和剑法提高无疑是最快的方式。
饮冰剑的光影闪动，削雪如泥，剑光所及之处，白雪碎裂成颗颗冰粒。卓饮冰从容淡定，挥剑的同时，依旧能准确无误的向身后唐簇指示方位，两人背对着，周遭是猛烈慑人的风雪，而他们游刃有余，毫发未伤。
凶猛的雪兽发出一声不甘般的吼叫，那是在一个更强大的对手前的无能为力，就这样被他们分解成了满地的冰渣。
两人落到地上，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唐簇笑了笑，他们始终都在练习，这次无疑比起上次进步了很多。
卓饮冰神色不变，往老者的方向走回，后者脸上则是满意的微笑，他没有看错，假以时日，他们两个，一定能将断雪饮冰剑法发挥到极致，用这套剑法亲手杀了夏渊。
“咳咳…”老者又开始咳嗽，唐簇有些担忧的看着他。
“前辈，你没事吧。”她为老者顺着气，自从取出饮冰剑后，老者的咳嗽就严重了很多。
老者摆摆手，笑得云淡风轻，“无妨，我们抓紧时间下山吧。”
卓饮冰定定的看着他，“我背你。”
老者一边咳嗽，一边看了看剩下的路，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想在天黑之前到达山脚的话，让卓饮冰背他下山仿佛是最可行的方法，于是没有拒绝。
唐簇知道卓饮冰对什么都冷冷淡淡，漠不关心，平日里又安静寡言，她记得有一次他打坐的时候，雪貂跳到了他的背上，他怫然变色，那样的眼神吓得雪貂都不敢发声了。
他好像很讨厌被碰到自己的背，唐簇莫名的觉得，和他背上那道伤疤有关，而他现在却主动提出要背老者下山，她不免惊讶了一下。
感觉到了卓饮冰的眼神，唐簇回过神，忽然反应了过来，“我可以帮你拿饮冰剑。”
卓饮冰似乎犹豫了一下，终是把剑交给了她，“多谢。”
老者看着两人的互动，看见卓饮冰愿意把饮冰剑交给唐簇，不由微笑，也许这算是他的私心，他心里总是希望他们两个能修成正果。卓饮冰的性子太冷淡，自己这副半截入土的身子不知道还能陪他多久，如果唐簇一直在他身边，他以后就不会这么寂寞了。
被碰触到背部的感觉让卓饮冰极快的皱了下眉，但立刻又恢复了冷若冰霜的样子，轻松的背起了他。
老者很轻，甚至比他十年前背上山的时候还要轻，卓饮冰只以为是自己长大了，而老者还意识到自己真的老了。
他靠在卓饮冰宽阔的背上，既有欣慰，又有释然，欣慰他真的已经长大成人，释然自己再也不用操心，等报了仇，就可以没有牵挂的去了。
三个人各怀心思的走在漫天的风雪中，夜色一点一点的在身后追逐着他们，直到出了山，天色已是傍晚。
从山脚再走了一炷香的路程，拐过山谷，终于有了人烟，因为是黄昏，屋檐上炊烟袅袅，这样久违的景象让唐簇觉得特别温馨，卓饮冰则是惊讶的看着眼前和雪山上截然不同的一切。
“咳咳…”老者笑了笑，“这里因为是蓬莱的山脚，所以人烟比别处雪山多些，但终究不算什么，等到了长安城，你们就知道什么叫人间富贵，极尽于此了。”
“小簇，我们赶路需要盘缠，这身雪山上的行头也要换掉。山脚下有许多收购雪莲的小贩，你把这袋雪莲拿去卖掉。”
唐簇接过整袋的雪莲，怔了怔，“前辈，那一支雪莲值多少钱？”
老者只是微笑，“小贩给多少钱，你都卖给他便是。”
唐簇虽然不甚明白，还是点头照做了。
山脚下的确如老者所言有不少的小贩，唐簇随意走到了一个人前，却是个年纪不大的小伙儿，干干瘦瘦的身躯，看起来很热络又灵活的样子。
“请问一枝雪莲值多少钱？”
听到清澈的嗓音，小贩抬起头来，看见眼前的少女，皮肤白皙，眉目如画，清秀可人，在这里收购除了雪山上那些糙汉子，哪里见过这样水灵的美人。
小贩笑得嘴都要裂了，“姑娘要卖雪莲，这去雪山摘朵雪莲可是不容易啊，这样吧，姑娘要卖的话，我出十五两一支，不知道姑娘有几支啊？”
唐簇闻言乐了，取下背上的袋子，“这一整袋都是，我全卖了，多谢。”
小贩：“…….”
唐簇揣着换来的银票和银两的时候，似乎就有些懂了老者让她去卖雪莲的用意，而走进成衣铺后，琳琅满目的衣服让她眼花缭乱。
在蓬莱她只穿门派统一的白色长袍，而这里各色衣服什么都有，老板是个微胖的中年男子，听说他们是要去长安，一双小眼睛转的提溜。
“几位要去长安，一定是要去赴武林大会了，从这里到长安有千里之遥，几位到达时想必是九月金秋了，这几件衣服倒还合适。”
唐簇看见那是一件湖蓝色的衣裳，袖口绣着几朵小小淡雅的秋菊，看起来简单大方，行动方便，穿上后更显得她姣美秀丽。
老者此时已换上了一身深青色的衣服，满是皱纹的脸上看着唐簇赞赏的点头，“很好看。”
卓饮冰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没说什么，移开了目光。
等他换好衣服后，唐簇却忍不住怔了一怔，修裁得当的衣料让他清冷深邃的五官显得更加立体，身形也愈发显得魁梧颀长，暗红的颜色又让他少了几分不近人情的感觉，却因为他冷冰冰的表情更加有种神秘感。
老者看着卓饮冰的样子，那眼神像是感慨又有些悲伤，“你长得像你爹，也像你娘。”
唐簇注意到，老者在提到卓饮冰的娘的时候，眼里的情绪除了难过，还有一丝…眷恋和温柔。
她默默垂下眼帘，那样的眼神，就像她想到崇莱的时候，难道老者喜欢的人，是卓饮冰的娘亲吗？
他们付了三十两买下衣服后离开了成衣铺，此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每家每户都点上了灯，他们走进一家客栈投宿，用过晚饭后，唐簇随意走到了庭院里，却发现老者也在那里，看着天上的月亮。
唐簇看他的侧脸，猜想他没有中毒以前，一定也是个美男子，那样的神态即使从他现在衰老的外貌也可见一斑。
“小簇，你怎么在这？饮冰呢？”
“他打坐还没结束，我随便走走就走到这里来了。”唐簇被打断了思绪，微笑作答。
老者让她过来，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天上的月亮，感慨般的笑道，“今天是中秋，你看，月亮都是满的。想起当年我们闯荡江湖的时候，也是在月下饮酒，别人都是思念亲人，我们没有亲人，就互相对酌。大哥酒量最好，千杯不醉，我喝不过他，却又拼命抢酒喝，最后两个人都喝的一塌糊涂，这个时候都是三…”
他忽然停住了，转头看向唐簇，“小簇，你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唐簇没料到他会忽然这么说，怔了一怔。
“我告诉饮冰他的身世是不得已，但是你可以选择，你想不想知道？”
唐簇犹豫了几秒，笑着坚定的摇了摇头，“听前辈这么说，我的身世一定也很坎坷，如果过往这么沉重，我宁愿不知道。”
她望着皎洁的圆月，笑了，“而且，我有亲人可以思念。”
老者看不出表情，“那好，如果有一天你改变主意了，你再来问我吧。”
唐簇转过头，“前辈，我的确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什么问题？”
“前辈在思念的，除了前辈的结拜兄弟，是不是还有其他人？今天在成衣铺的时候，我看见你在提起饮冰的娘的时候，好像非常难过。”
老者闻言笑了笑，先是喝了口水，“正好，今晚这么好的月色，我也想找个人聊聊天。也罢，这桩往事我已经很久没有提起了。”
唐簇坐了下来，静静的听着。
“饮冰这个孩子，从小就受了那么大的罪，我带着他颠沛流离，后来再到雪山上，从小到大，他就养成了沉默寡言的性子，娘这个字对他来说只是个概念而已，他甚至很少向我问起她。”
“咳咳…”老者咳嗽几声，眼神却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亮，“饮冰的娘是我在这世间见过的最美的女子，大哥对她一见钟情，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呢。”
唐簇听他的语气不如以往沙哑沉重，不由会心微笑，好像在这个时候，老者忽然年轻了许多。
老者看着天上，“在我心里，她就像天上的这轮满月，完美无缺，但是不是我能触及的。当年我们年轻气盛，在江湖上劫富济贫，逍遥快活，虽然没做什么作奸犯科的大恶之事，但是总是违背了那些正派的原则。那些正派人士便出来为江湖伸张正义，里面就有武陵信，也有她。”
老者的眼里是从未有过的柔情，“我还记得和大哥一起第一次遇到她的时候，我们刚逃过了一场追杀，飞到了一处屋檐上，那晚的月亮很大很圆，她就站在屋檐上，美的像下凡的嫦娥一样。”
“多少年过去了，那晚的月亮还刻在我的脑里，当然还有她的样子。她也是要为武林除害的，百药谷的圣女，她的名字叫做夏盈。”
夜风吹动庭院里种植的树木，树影随风摇动，而墙外那个笔直如剑的身影，一动也不动。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当年明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