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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山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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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簇坐在山巅,风带着白雪的寒意,吹过她的脸,她飘扬的黑发。最猛烈的风雪已经过去,白茫茫的雪山平静的呼吸起伏着,美得像是纯净熟睡的婴儿,让人不忍打扰。
“嗷呜~”身后一声叫唤,唐簇转过头,只见一团巨大的白影飞快的跳跃,那速度绝不亚于翱翔的雪鹰,然而靠在她身边的雪貂完全没有应有的气势,洁白柔软的皮毛的在她衣服上蹭了蹭,舒适满足的叫了一声。
唐簇笑着用手梳着雪貂的皮毛,她记得刚恢复视力的那天,她不甚滚落到雪莲花海里,最后就是雪貂载着她和卓饮冰,还有那些雪莲花满载而归,否则他们天黑之前恐怕是回不来了。
不过这只雪貂真是懒得很,平日里除了吃雪莲,睡觉,剩下的时间就是闲逛粘人,唐簇甚至怀疑这会不会是一只巨猫?
“嗷呜~”雪貂又叫了一声,一对黑眼珠水汪汪的望着她,长长的胡须向下撇着,脸上尽是委屈求安慰的表情。
唐簇无奈的笑出了声,能让雪貂这么委屈,一定是被卓饮冰赶走了。他独自练功的时候,不让任何人打扰,雪貂看起来总是学不乖,实际上它精着呢,一定要拿雪莲诱惑它,还要让它尽情的吐露自己的委屈才行,唐簇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
“咦?”唐簇疑惑看雪貂咬住自己的衣服往外扯,像是要带她去哪里。
“你要我跟你走吗?”唐簇试探的问,雪貂松开嘴,转身往山下跑。
唐簇知道雪貂虽然卖乖,但是从没有这样的举动,难道它发现了什么吗?这么想着,她站起来跟在了雪貂后面。
雪貂越跑越快,唐簇渐渐追的有些气喘了,正觉得跑的太远不妥,雪貂忽然停了下来。唐簇走上前去,只见洁白的雪原上,竟然有一面寒光泠泠的湖泊,犹如冬日开奁的镜子,光是看一眼就觉得酷寒无比,难以忍受。
唐簇怔了,因为有个赤身的少年此刻正站在凛冽的湖里,他像是待了有一段时间,赤裸宽阔的背已被冻得发白,然而他的背影纹丝不动,坚毅的仿佛永不倒下的战士。
“嗷呜~”雪貂欢快的叫唤了一声,唐簇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立刻就想别过眼可是却晚了一步。
少年转过头的目光清澈如雪,与她慌乱的眼神相撞的一刹那,她觉得自己像是光天化日被抓住了一般尴尬。
唐簇觉得脸有些烧热,刮过的风雪提醒她的理智要立刻平静下来,可脑子里却不断浮现少年精瘦宽阔的背,以及那上面一道寸余长的疤痕。
时间仿佛过的特别慢,唐簇始终没有回过头,忽然就想起许多失明的好处来,雪貂仿佛是察觉到了她的紧张,也照模照样学着她的样子背对着卓饮冰,一人一貂的背影看起来,倒像是做错事的孩子被罚了面壁。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身后清冷的一声,
“阿貂,过来。”
“嗷呜~”雪貂毛茸茸的身躯灵活的一掉头,欢叫着就跑了过去。
唐簇听着雪貂的叫声,闭上眼心里暗暗叫苦,只听得脚步声慢慢走近。
“我跟着雪貂跑来,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你在这练功,打扰你了。”唐簇尽量平静的解释。
卓饮冰听她把话说完,什么也没说,低头摸了摸雪貂的头,往前走去。
“回家。”
唐簇听他的语气比以往更冷淡,甚至有些寂寥,他平日练功的地方并不是这里,把自己浸在冷冻入骨的湖水里,与其说是一种修炼,倒更像是一种自虐般的宣泄,雪貂一反常态的把她带到这里来,也是担心他这样会伤害到自己吧。
她不明白他为何如此,也不决定开口询问,两人一路无言,只有雪貂时不时的叫唤伴着风雪的呜咽声。
夜晚的天色昏暗低沉,摇曳的烛光下,老者看见他比以往苍白些许的脸色,飞快的探了探他的脉息,皱眉道,“你今日又去了冰湖?”
卓饮冰面无表情,线条分明的五官更显得冰冷,犹如深邃镌刻的冰雕,眼睛微垂算是承认,转头定定的看着他。
老者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是啊,时间过得真快,今日是你满二十岁的生辰,我也该把饮冰剑交给你了。”
卓饮冰没有说话,只是神色更为清冷肃穆,起身走出了屋子。
夜晚的风雪比白天更猛烈,即将降临的黑暗更让人有种在劫难逃的慌张感,老者面对着雪山之巅,白发在夜风里飘,满是皱纹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正色认真。
他运起两掌之力,轰出如撼山动河般的力道,先是一阵剧烈的震动,仿佛要山崩地裂一般,唐簇险些没有站稳,雪貂更是不满的叫了一声。
卓饮冰抱手站立,岿然不动,眼神只专注的看着动荡的山巅。
只见一道白光拔地而起,一下子划破了苍茫的黑夜,那样势不可挡的光芒,简直让人惊心动魄。
卓饮冰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他看着那道白光飞上半空,如闪电般疾跑了几步,一跃而起,于半空中握住了那道璀璨的光线,如天神般落回到地面。
老者因为刚破了阵,精力耗损,脸色有些苍白,见卓饮冰拿到了剑,脸上浮起欣慰般的笑。
卓饮冰怔怔的看着手上的剑,仿佛是用最冷冽的寒冰锻造而成,夜色中锋利凌厉的近乎透明,他却有着莫名的熟悉亲切感。
“这是我爹的剑?”
这应该是唐簇听到他说出的最长的一句话,她静静的看着,似乎就有些明白了早上的事。
“不错,这就是饮冰剑。”老者点头,咳了几声,“当年你爹就是凭着这把剑名震江湖,现在,我终于将这把剑交到你手里了。”
卓饮冰用手抚过冰冷的剑身,眼里的感情很复杂,有怀恋,有恨意,也有迷惘。他印象中的他们的样子,其实已经记不真切了,父母死的时候他才三岁,他长大的记忆里只有不断的咳嗽声,连绵无际的雪山,十几年如一日的孤独,还有被告知的血海深仇。
报仇对他来说,已经是深入骨髓的一个念头,而此刻他拿到了饮冰剑,却有一瞬的恍惚。
“饮冰剑被封存许久,还需要你用剑法好好磨合。”老者咳了几声。
卓饮冰也不说话,握紧剑柄就开始出剑,飞扬的剑光闪动在夜色中迅疾如电,亮如白昼。
老者见此也不阻止他,又咳了几声,“小簇,阿貂,我们先进屋。”
“嗷呜~”雪貂叫了一声,却不是撒娇,它在离卓饮冰十步远的地方,安静的蹲着不动,像是决心要陪着他。
苍茫的黑夜,纷扬的落雪,舞剑的少年,安静的雪貂。
唐簇转过头,扶着老者进了屋,一灯如豆的温暖,和外面迥然不同。
“咳咳…”老者不再克制,咳嗽的更为剧烈。
唐簇连忙端过水给他,知道他刚才为了饮冰剑重见天日,一定是费了巨大的心血。
“只是破个阵就吃不消了…咳咳…”老者自嘲着,“我真怕撑不到看见饮冰大仇得报的那天了。”
“前辈,你中毒年久,身体虚弱,的确不应再这么耗力。”
“我又何尝不知,但是自从大哥死后,我容貌尽毁,武功倒退,我还苟延残喘的活着,就是要给大哥报仇,只要能亲眼看见饮冰亲手杀了夏渊,我就是立刻死了也能含笑九泉了。”
唐簇皱眉,她知道仇恨的滋味,未央欺她骗她,陷害她还差点杀了她,这个仇,有机会她一定会报,但是她绝不会为了杀他而赔上自己的命,为了自己的仇人而死,太不值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报仇已经是我活着唯一的目的,为此我死不足惜。”老者面色从容,仿佛讨论的根本不是生死,“而饮冰,若没有报仇这样的意念支撑着他,他根本不可能待在雪山十年,当年也许根本活不下来。”
老者陷入了回忆,“当年夏渊抓走了饮冰,故意设下重重陷阱,害死了他的父母,虽然最后拼尽全力救出了饮冰,但是他却早就被下了‘蚀骨散’,夏渊根本就没打算让他们任何一个活着,而当时他还只有三岁!他随时要承受蚀骨般的疼痛,如果没有仇恨,他不可能学会饮冰剑法,也根本活不下来。”
唐簇沉默,想象那个拥有冰冷眼神的少年,咬牙忍受着蚀骨的疼痛,一坚持就是十几年,在这茫茫雪山,陪伴他的只有一只雪貂。
“我担心的是他报了仇以后,不知道怎么继续活着,还好,你出现了。”老者的眼里光芒一闪,唐簇思索中却没有看见。
“小簇,武林大会势必会遇到蓬莱派的人,你被蓬莱逐出师门,想好怎么面对他们了吗?”
唐簇想过,但是没想好,她在蓬莱待了十二年,那几乎是她长大的地方,可到头来落了一个背叛师门的罪行,再面对段玉他们,她该以何面目?
“我会告诉他们真相,不管他们信不信。”唐簇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回到蓬莱了,只是十二年,怎么可能没有感情呢?忽然想起,来到蓬莱的初衷,不过是因为那句话罢了。
唐簇站起来向外望去,借着一点月光,少年抱剑坐在孤绝的山巅,身边蹲着一只雪貂,那晚的月光很亮,他们的背影被拉的很长,像是能一直延伸到回忆里。
那晚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是明媚的春天,阳光照在斑驳的地上,那只拿着树枝的手上。
“唐…簇…是这样吗?”
小女孩转过头看了看,笑着直点头,眼里尽是欣喜的光。
他们趴在一棵巨大花树延伸出来的一节树根上,和风拂过两个小小的身影,将阳光的阴影吹的斑驳。
小男孩分明很开心,却装出一副不屑的样子,眼睛一瞥看见女孩地上的字,不由生气起来。
“笨蛋,不是这个‘莱’字。”
小女孩侧着头疑惑的看着他,眼睛犹如带露的黑葡萄,“那是哪个字?”
“听说过蓬莱派吗?”小男孩扔掉树枝站了起来,阳光下看不清他的脸,稚嫩的声音却坚定骄傲,“八大门派里最厉害的那派,总有一天,我会当上蓬莱掌门,站在蓬莱之巅,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崇莱的名字!”
小女孩看他意气风发的模样,怔怔的想,站在蓬莱之巅会不会很冷?转念又笑了,如果那里也有这样一棵树,好像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