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春》鱼冻子

14、长夜未央

　　唐簇到的时候，天色刚刚暗了下去，皎洁的月光照亮了整片夜空。晚风吹来秋菊的香气，一盘盘沿着雅致的长亭整齐摆放，整个亭子仿佛就开在菊花花海中。
　　晚风吹开请帖，被风干的字迹一样的飘逸自如，唐簇看着上面的诗句，只觉得讽刺。
　　锦簇花月谁与共，长耿星河夜未央。
　　这里的确是花月锦簇，但是有月亮的夜晚怎么会有繁星长河呢？
　　星河是假的，未央也是假的，那个亭子里白衣飘然，从容抚琴的人，唐簇也觉得一点都不真实。
　　白皙修长的手按在琴弦上，裴玦抬起头，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唐姑娘肯来赴宴，裴某荣幸之至。”
　　唐簇冷笑，“我应该叫你什么？风月公子，裴少堡主，还是未央？”
　　裴玦不缓不慢的起身，拿起桌边的折扇一开，看着天上的明月笑道，“裴某是想请唐姑娘一同赏月的，只是唐姑娘说的话，我倒听不懂了。”
　　他手中的扇子已不是白日比试时用的那一把，在与饮冰剑相撞以后，扇面已经碎裂，再打开的话，整柄扇子就会立刻破散，他就是因此，才会选择认输。
　　唐簇举起请帖，“如果你不是未央，为什么会写出这样的诗？”
　　裴玦转过头来看她，月光照耀下，他的五官愈发精致迷人，又带着些夜色的诱惑和危险。
　　唐簇知道他的真实面目，所以她只看见了危险，没看见他俊美面貌的诱惑。
　　“这些诗句长安城人人皆知，”裴玦眼里带了些促狭的意味，“是男子想约会心爱的女子都会写的情诗。”
　　唐簇定定的看着他，开始缓慢又坚定的撕掉手中的请帖。
　　裴玦饮了一口茶，好整以暇道，“唐姑娘若是不喜欢这句诗，裴某可以再写其他的。”
　　“你觉得这样很好玩是吗？”语气里已经带上了怒气。
　　啪的一声，裴玦飞快抓住了她即将要松开的满是纸片的手。
　　唐簇气愤的看着他，裴玦勾了勾唇，握着她手腕的手一用力，被撕碎的红纸就像花瓣雨一样从唐簇的头上落下。
　　裴玦欣赏着她此刻的模样，狼狈，愤怒，还有纸片飘飞下她若隐若现的脸庞，语气忽然出奇的温柔，“你站在花树下的样子一定很美。”
　　“够了！”唐簇努力想抽回自己的手，朝他大喊道，“未央，你够了！”
　　“叫我公子，或者少堡主。”裴玦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她手心的温度，总是让他贪恋，似乎也让他的心软了些，“或者，你可以直接叫我裴玦。”
　　唐簇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裴玦，放开我。”
　　裴玦嘴边笑意更深，却似乎不准备放开她的手。
　　此时匆忙赶来的朱沉鱼，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两人四目相对，而裴玦紧紧握着唐簇的手。
　　朱沉鱼脸上闪过浓浓的惊讶和嫉恨，看着唐簇的眼光也变得充满敌意，她快步上前，“公子，沉鱼有紧急要事禀告。”
　　裴玦放开了唐簇的手，看她行色匆匆，神情焦急，于是敛了笑意，“什么事？”
　　朱沉鱼附耳在裴玦耳边，“温舵主收到了紧急消息，要即刻赶回风铃渡，夏谷主在手下通报了什么事后，也说有要事要立刻启程回百药谷，两人今夜就会离开，因此堡主让沉鱼来告诉公子，武林大会就此结束，明日便不再继续了。”
　　裴玦皱起了眉，沉吟了几秒，脸色恢复了平静，“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堡主请公子去书房商议。”
　　“我和唐姑娘还有话要谈，稍后便去。”
　　朱沉鱼冷冷的看了唐簇一眼，“是，沉鱼告退了。”
　　唐簇之前看见朱落雁帮裴玦传信，现在又看见朱沉鱼的态度，看来裴家堡下的两个门派，根本就是以裴家堡为尊，恐怕门派弟子，也都听命于裴子谦和裴玦两人吧。
　　裴玦看唐簇打量着他，轻笑道，“唐姑娘，我今夜之所以邀你前来，其实是想请你加入堡下门派，以你的武功才学，无门无派岂不太过可惜？”
　　唐簇这才明白他的目的，冷笑一声，“我为何无门无派，你不是比我更清楚？要我加入沂蒙派或香山派，和朱氏姐妹一样从此听你差遣，你死了这条心吧。”
　　裴玦被她一口回绝也不恼，“听唐姑娘的意思，莫非唐姑娘想直接入主裴家堡？”
　　唐簇已经不想再和他耗下去，“裴玦，我今夜来，只为了一件事。不管是沂蒙香山，还是裴家堡，我都不会去，不管你是裴玦也好，未央也好，都和我没有关系，你在蓬莱做的那些事，你刺我的那一剑，我都可以不计较，只有一件事，我一定要问个清楚。”
　　裴玦慢慢的摇着扇，微抬起眼看她。
　　“我的石头，你是不是看见了我的石头？”唐簇发现，自己可以什么都不在乎，甚至放下所有的身段和自尊，只要裴玦能告诉她那块石头的下落。
　　裴玦沉默了几秒，站了起来向她走近，他走的很慢，到了她眼前的时候，眼里阴沉的情绪让唐簇忽然戒心大起。
　　然而她慢了一步，裴玦的手往她的头上探去，她感到发髻一松，意识到发簪被拔出的时候，立刻就后退了一步，同时本能的推开了他的手。
　　“嘶”的一声，发簪的末端在裴玦的手心划出了一道小伤口，他微笑看着她，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她胆战心惊。
　　“来人，抓刺客。”
　　唐簇震惊的看着这个含笑风雅的少年，一时间又是气愤又是惊愕的忘了动作。
　　“我给了你第二次机会，可惜你还是不懂珍惜，只是这一次，没有什么石头能帮你躲过这一劫了。”裴玦在月色下显得冷艳无情，忽然又唇角勾起，“从来没有人，能在我手下死里逃生二次。”
　　已经有密集的脚步声往这里靠近，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围得水泄不通，唐簇的拳头握的死紧，眼里几乎要冒出火来，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吐出几个字，“裴玦，若我今日不死，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在那里！快保护少堡主！”
　　唐簇听见声音，立刻转身飞奔而去，裴玦则是从容踱回桌边，随手将唐簇的发簪扔在桌上，这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发簪，被刻成了蝴蝶的形状。
　　被困在裴家堡的蝴蝶，还能飞的出去吗？
　　裴玦收回目光，开始抚琴，他知道后果，只是在等她到底能坚持多久。

　　唐簇飞快奔跑，她知道不能从大门出去，裴家堡依山而建，隐约记得早上遇见姜奇的地方，那里的墙还算是低矮的，也许那里还可以试一试。
　　胸口的伤因为剧烈奔跑又开始痛了起来，唐簇只觉得愤怒又讽刺，身后的追喊声越来越近，而一片嘈杂里，清澈如泉水的琴声置身事外的响起，像仙乐般出尘不染。
　　唐簇开始头晕，夜晚的高墙看起来像是不可逾越的巨大障碍，她这才发现自己根本上不去，清雅的琴声入耳让唐簇更加六神无主，心烦意乱，胸口的伤变本加厉，身后的喊声不断逼近，她甚至都想要放弃了。
　　“如此良夜，不想让我撞见美人翻墙。”
　　轻佻熟悉的语调，不是姜奇是谁？唐簇猛的抬起头，看见姜奇正悠然坐在墙上，月下的面容不很清晰，但是那双星目正好奇的看着她。
　　“姜奇，是你！”唐簇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的欣喜。
　　姜奇被她的反应弄得有些疑惑，立刻就看见了身后追赶她的人，眼珠子一转，大概明白了几分，“原来是美人有难，正好让我有救美的机会。”
　　“快把手给我。”
　　唐簇此刻只想赶紧逃离这里，毫不犹豫的照做了，姜奇握住手心的温软，笑了笑，把唐簇拉了上来，此时追来的人已经聚了过来，姜奇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要打他不一定能敌得过这么多人，但是若是要逃，没人能阻止的了他。
　　“走！”
　　姜奇带着唐簇，脚尖轻点，身姿已然如惊鸿般飞起，唐簇看着脚下飞快变换的景物，也不免心惊，姜奇的轻功实在已经是炉火纯青了。

　　“少堡主，属下等无能，让刺客被人救走了。”
　　琴声戛然而止，裴玦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绪，“看清是什么人了吗？”
　　“没有，那人轻功极佳，而且身子藏在刺客之后，遮挡住了自己的面容，属下并未看清。”
　　裴玦把玩着手中的发簪，只要略一用力，发簪就会被折断，“知道了，这里没事了，你们都下去吧。”
　　“是。”声音整齐划一。
　　裴玦最终还是没有折断簪子，而是放进了自己的衣袖里，嘴角勾起了一抹意味未明的笑，这才起身往书房走去。

　　“他们为什么追你？”姜奇一边施展轻功，一边还能轻松的和她对话。
　　“因为裴玦想杀我。”唐簇恢复了一些理智，“他要我加入裴家堡下的门派，我拒绝了。”
　　姜奇吸了口凉气，“拉拢不到你，又不想让你加入其它门派，所以就先下手为强，这个裴少堡主可真够狠的。”
　　转眼他又笑了，“可是我来找你的目的，也是为此呢。舵主最喜欢搜罗人才，所以就派我来开这个口了。怎么样？雁荡派可比什么香山沂蒙厉害多了。”
　　唐簇摇摇头，“多谢温舵主的好意，我现在没有办法进入任何一个门派静心练武。”
　　“这么说，你来武林大会的目的，就是为了助卓饮冰一臂之力而已？”
　　“也不全是。”唐簇眼眸微沉，忽然抬头看他，“姜奇，你可知八大门派中，可有任何姓‘崇’的弟子？”
　　姜奇认真想了想，摇摇头，“从未听过，这个姓很特别，若是听过我应该记得。难道你的目的其实是为了找人？”
　　唐簇苦涩的笑了笑，“是。”
　　姜奇笑了笑，“那么在你心里，是你要找的这个人重要，还是卓饮冰重要？”
　　唐簇奇怪他为什么会这么问，心里忽然有些不详的预感，“出什么事了吗？”
　　姜奇也不瞒她，“一个时辰前，夏谷主在长安的一间客栈里带走了一个人，然后，卓饮冰就对夏谷主拔剑相向，差点杀了百药谷的人。”
　　唐簇顿时就震惊了，“怎么会..一定是前辈出事了…饮冰…他现在在哪里？”
　　姜奇转头看着她，笑得无谓，眼里却带着点认真，“你明知道这是一滩浑水，又何必要去蹚一趟呢？”
　　“姜奇，拜托你带我去他们现在在的地方，前辈对我有救命之恩，我绝不能袖手旁观。”
　　姜奇渐渐笑了起来，仿佛心情很好的吹了个口哨，“既然是美人之托，当然无不从命。”
　　唐簇的心情却是万分紧张，想起下午分别时卓饮冰的眼神，她答应过前辈天黑前会回去的，可是当看到了裴玦的请帖，她却忍不住要去询问他石头的下落，结果却发生了这样的事，如果前辈出了什么事，那她难辞其咎。
　　下面的景物逐渐变得清晰，姜奇散漫的视线在看见一道青色身影时忽然一亮，像是有些惊喜，“是她。”
　　唐簇的注意力却放在了那个受伤的少年身上，暗红的衣服有些磨破，寒气逼人的饮冰剑立在身前，他就这样气喘吁吁的直起身来，背脊挺直的像永不弯曲的剑。
　　那个青衣少女向他走近，被面纱蒙住的脸只露出一双美丽的眼睛，像是同情又充满善意。
　　“那位前辈中了百药谷的毒药，情况已经很危急了，爹只是想为他运功解毒。你刚才也看到了，那位前辈的状况有多危险，你不要再攻击车马，也不要再伤害自己了。”
　　卓饮冰似乎还没有喘直气，没有回答。
　　青衣少女似乎眼角多了分笑意，仅仅是这样的一个眼神，却足以让人魂牵梦萦，心神动荡了。
　　“你刚才也受了伤，我可以帮你疗伤。”青衣少女像是有些犹豫，“哥哥。”
　　“别这样叫我。”卓饮冰的脸色仿佛黑夜里的冷冽寒冰，“夏渊害死我的爹娘，在这世上，我的亲人只有两个。”
　　“一个是二叔，一个是阿貂。”卓饮冰与她保持着距离，“我和你们夏家的人没有任何关系。”
　　青衣少女掩不住眼底的失落，忽然一道轻叹悠悠传来。
　　“居然如此让美人难过，当真是不解风情。”姜奇抱着手走来，摇着头。
　　卓饮冰微转过头，看见唐簇向他走来的身影，四目相对的一刻，两人都没有说话。

作者有话说

　　马上换地图啦，舍不得长安城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