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左思妄

56、血月凶兆九辞出海

　　景耀元年四月初四，清明。

　　春雨像绢丝一般，又轻又细，听不见淅淅沥沥的响声，也感不到雨浇的淋漓，只觉得好似湿漉漉的烟雾，没有形状，不出响声，又萦绕不散，恰似心头一丝一缕难以理清的忧愁。

　　今年的清明，有太多人需要祭奠。

　　走在路上，依稀听见有人在唱：“满衣血泪与尘埃，乱后还乡亦可哀。风雨梨花寒食过，几家坟上子孙来？”

　　这天夜里，雨停了，云散了，却出现了令万人惊叹、百姓惶恐的奇观。

　　当天边最后一缕红霞熄灭后，大地便投入了夜的怀抱，四周万籁俱灰一片静寂，那一丝丝柔和的月光轻抚着大地，一丝一缕都那样的温润，像是抚慰着人们灵魂的哀伤。

　　可是慢慢地，月光减淡了。像是一不留神再看时，月亮已经被罩入一团缥缈的黑烟，顶部微微泛黄。渐渐地，月亮整个全部变黑，好像被吞进一个巨大的无底洞，再从底部放射出红色的光芒，那红光如血一般，诡异渗人。

　　钦天监的观天阁上，一个高挑男子凭栏远望。

　　他一头乌发用白色丝带束着，一身雪白绸缎。腰间系一条白绫长穗绦，上面挂着一块羊脂白玉，外罩一件软烟罗轻纱。眉长入鬓，细长温和的双眼，秀挺的鼻梁，五官清秀中带着一抹俊俏，帅气中又带着一抹温柔。最出彩的是他那一双眸子，钟天地之灵秀，不含任何杂质，仿若天人，清澈却又深不见底。

　　他是钦天监监正，欧阳天启。

　　历代钦天监承担观察天象、颁布历法的重任。大翼欧阳家出星象大师，而欧阳天启是欧阳家这一辈的天才，他在观星象上的造诣恐怕连他父辈都无法企及，或许甚至可以和沈君华的师傅灵虚子比肩。

　　观此天象，欧阳天启叹了口气：“月已蚀而青者，为忧。月已蚀而赤者，为兵。月已蚀而黄者，为财。月已蚀而白者，为丧。月已蚀而黑者，为水。月蚀从上始，谓之失道，国君当之；从下始，谓之失法，将军当之；从傍始，谓之失令，相当之……”

　　今夜血月下蚀，乃有兵之兆，且是凶兆。欧阳天启心道，今夜需立刻拟折子，明日早朝便呈递给烈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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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朝中为清明夜出现血月一事议论开了。

　　烈帝说：“朕一人有罪无及万夫，万夫有罪在朕一人，无以一人之不敏，使上帝鬼神伤民之命。”烈帝思意是想效仿历代皇帝，下罪已诏，为民祈福。

　　“回陛下，臣以为不妥。”沈君华出言阻止道，他昨夜也观了天象，断出凶兆，为此一夜辗转难眠，可是让烈帝下诏罪已，沈君华认为更不合理，“陛下登基不久，就因天降异象而下罪已诏，恐有损天威，使民心不稳。”

　　这时，欧阳天启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昨夜血月下蚀，乃有兵之兆，非陛下之过。只是需要诸位将军注意番边动静，严守边防，以免遭夷国入侵，措手不及。”

　　左缙闻言一惊，西南波斯已与大翼联姻，波斯太子陆靖风与烈帝的婚期尚在商定，怎么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撕破脸。而西北匈奴自从被骠骑军攻破以来，在张望的管辖下向来安稳，也没有听说过什么要再起动乱的苗头。那么剩下的，只有东面了。

　　想到东面广阔临海，左缙就有些头大。只是他是大翼军方的支柱，心中思虑万千此时不能表露，只是上前一步，面色沉稳：“末将定当整饬军备，严守边防！”

　　烈帝满意地点点头，他对左缙的能力完全信任，因此稍稍放下心来：“一切便交给左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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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烈帝登基之后，在全国范围内对宴九辞下了通缉令，他差画师把宴九辞和山月的容貌都画下来，并仔细描述了他的特征，在每个城镇的城墙上都有张贴。

　　先前宴九辞扮作山月的样子，千方百计混出宫后，却发现自己受到了严密追捕。他并不感到意外，只是苦笑，偌大的九洲，竟然找不到自己的安身之处。

　　因为受到通缉，宴九辞把自己扮作乞丐，把脸糊上一团黑泥，白日里像个真正的乞丐一样缩在街巷里乞讨。有人可怜他瘦小，给他铜板；也有人对他吐唾沫、拳打脚踢。他堂堂朗也皇族，何时受过这般屈辱？可是他还是忍了下来，他对自己说：这么多年都坚持过来了，只要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他决不能轻生，他的命不是他一个人的，更是千千万万的族人的！

　　半夜里，他偷了客栈马厩里的马，利用魅术逃出城，在荒郊野岭奔驰。

　　他没有去找臻茗以及其他族人，因为他料到沈君华必然已经派人监视臻茗，如果他此时前去与臻茗会合，必然是自投罗网。因此他一路向东走，躲躲藏藏，像个过街老鼠，整天提心吊胆，生怕一不小心被官府擒住。

　　他来到了港口，又把自己换作山月的样子——与宴九辞本身出众的容貌相比，山月的要不起眼多了。他把自己简单打扮一番，混入了一艘前往东瀛的商船。

　　“喂，那边那个谁！把这些酒桶搬到船仓里去！”黑心的船商对免费的帮工可劲儿地差使。

　　“好咧！”宴九辞压低了声音，扯着嗓子应了一声，躬着身子乖乖地去搬酒桶。

　　这艘船上有大翼本土的商人，也有东瀛的商人。宴九辞听到不同种的语言，其中东瀛语与汉语有些许相似，但又不同，宴九辞连蒙带猜，还是没办法搞懂很多话的意思。因此他盯上了一个人。

　　这个人虽然容貌平凡，甚至有些丑陋，但他既会东瀛语又会汉语，看那些东瀛人的态度，他在东瀛应该也有一定地位。他听到那些大翼商人狗腿地喊他：“九鬼大人。”

　　宴九辞心想，就是他了，他想进入东瀛，必须有一个合适的跳板。

　　这天晚上，宴九辞第一次揭开了山月的面具，露出了那张精致妩媚的脸。他把自己清洗干净，月光下那白皙细嫩的肌肤仿佛反射出莹白的光，整个人像精灵一样梦幻。天生丽质就是如此，十几日的逃亡生活没有让他的容颜受到损害，但是他的心已苍老，他的眼底悲凉。

　　这一生，他从来没有一刻为自己好好活过，他没有放纵喜怒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