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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临水照花人 ...

  •   花降楼,一杯浊酒,酒光微漾,对影成三人。

      段非云信手掂着一只白玉酒杯,漫不经心地晃着,一双桃花眼目光灼灼,不时扫向对面的两人。
      “所以说,当我不在的时候,你们两个就背着我,私下交易了?”他屈起修长的手指叩在眉间,眉飞入鬓,斜斜挑起,一副看你们如何交代的模样。

      “呵。”宋决轻笑一声,依旧素衣蓝衫,如映海繁星,高华沉敛。“这种你情我愿之事,非云应当看开一些。”更何况他要有心瞒着他,他也不是做不到。

      “我叫你们来并不是置气的。小侯爷,我要如何抉择是我的事,知会与你是觉得以三人之力更好行事。我们既然目标一致,一同合作又何妨?”水凉玉给自己倒了杯酒,这是地下埋了四十年的桑落酒,酒味甘冽独特,醇香不绝,乃是千金难求的名酒佳酿。

      段非云蹙眉,一把夺过她的酒杯,“这已经是第几杯了,纵是美酒也不能贪杯……”
      话还没说完就戛然而止了,段非云只见水凉玉朝他温软一笑,她双目迷离空濛,好似雨后如黛青山,空留迷蒙水雾,一切都是如梦似幻。而那绛红胭脂,碎花金钿偏偏生出不可思议的绮丽来。段非云感觉自己有些恍惚,宋决默然不语,嘴角噙着一抹笑好整以暇地看着。

      “多事。”不知是这酒的缘故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水凉玉的声调较平时更多了分沙哑,她轻飘飘地给段非云投去一瞥,自顾自地拿过酒杯又喝了起来。

      宋决起身理了理微皱的衣衫,“我宫中仍有要事,不多叨扰了。”微笑告辞后他从容不迫地离开了花降楼,这花楼来过几次后便是熟门熟路了,倒也方便以后行事。他脸上戴了层特质的薄如蝉翼的面具,宋决一点也不担心有人会认出自己。

      就在前不久,丞相进宫面见皇上之后他便接到了今春科举主考的重任。多么好的职位,宋决的笑沉了下去,变得冷冽讥诮。既然都这么急着出招,他也是该好好应战了,而宫中他的母后,最近似乎也有点不甘寂寞了呢……花降楼的后院,有风穿堂而过,风声入耳,终归于平寂。

      后院除却几处稍显破烂的柴房,便再无其他,无人之处宋决细微的脚步声显得突兀。

      “是那位公子?”昭晴站在门后,柴门半掩,遮住了她小巧的身子,只有一双眼睛悄悄打量着。虽然那一夜她见到的只是一个模糊的背影,一个不甚清晰的侧面,但对昭晴来说,只消一眼她就认出了宋决。

      “公子为何每次都从后门出入?白日来花楼寻欢,似乎不合情理。观其气度也不像那等沉迷风月喜爱花天酒地之人。”昭晴望着他离开的方向暗自失神,她怀中抱着一个大大的木盆,木盆厚重宽大,她瘦弱的身躯勉力抱着,看起来不免滑稽。而盆中,混着各色的衣物,丝绸的,锦缎的,罗绮五光十色,华美艳丽,都不是属于她的。

      “小心些,敢掉一根线你就完了!”
      “是没吃饭还是怎么回事?洗的衣服和没洗的有什么两样?这样敷衍你活腻了是吗?”
      “干活!青天白日的没精打采,找打呢?花降楼可从不养闲人。”

      ……花楼姑娘们和妈妈往日冰冷带刺的严厉责骂浮上心头,昭晴突然觉得身上有些隐隐作痛,那些被尖细的指甲划过的地方,被有倒刺的鞭子的抽到的地方,手上被无故泼来的热茶烫到的地方,双腿跪在烈日烤的炙热的碎瓷片上的地方……很多很多,她本来以为都忘记了,此刻莫名地记忆如新,往事一幕幕如浮光掠影般在眼前重现。

      昭晴依稀记得,她很小的时候,还未记事起就在花降楼了。她在这里长大,她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她的姿色其实并不差,仔细打扮一番也是清丽可人的。只是,她不愿意接客。而其中的原因就连她自己也想不明白,只是,单纯的不愿意。

      可笑,一个自小在花楼中长大,耳濡目染多年的女子,却有着世家小姐一般的天生清贵与贞烈,那是要付出代价的。

      “既然她不愿意,那便不勉强了,把后院所有的差事都交给她。”花降楼的当家水凉玉发了话,他人也不敢有异议。水凉玉水当家是风尘之中一株月下蔷薇,柔媚的不可方物,一颦一笑,举手投足皆是风情万种,但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因为花枝有刺,近则伤手。

      如果是在别的花楼,只怕她是没有选择的。昭晴无奈地叹了声,开始洗衣。若是不能及时洗完,刘妈妈定是不会轻饶的。而她,已经三天没有吃过饱饭了。

      这样的生活何时才是个头,会不会终有一天,有人会带着她永远地离开这里呢?她的心中蓦然浮现出一个面目平淡但风姿卓越的男子来。
      “有没有那一天,不试过又怎么会知道呢?”

      木是紫檀木,香是迷迭香,锦衣华服上描金绣凤,从衣袖中伸出了纤纤十指,一侧的宫女跪倒在地,小心翼翼地托着这一双天下间最为尊贵的女子的手,另一个宫女则精心地给指甲涂抹上色泽鲜红明亮的蔻丹。

      每一次下手力道都要拿捏到位,涂的每下都要无比均匀,倘若稍有不慎……
      “停下。”皇后突然开了口,只因她这简单的两个字,那宫女顿时吓得脸色如土,不住地磕头谢罪,“奴婢错了,奴婢罪该万死,娘娘开恩啊,饶了奴婢这一次吧!”

      皇后不耐烦地蹙眉,这一小小的动作又立马让她噤若寒蝉了。六宫之中,谁人不知,皇后娘娘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皇后身边的宫人无一不是如履薄冰的,生怕哪里惹得皇后娘娘不顺心了。然而皇后的心思又极其难以揣摩,无端端被赏了一丈红死得不明不白的宫人早已不是少数了。皇后的宫中就如人间炼狱修罗场,凡是竖着进去的都怕横着出来。

      “你紧张什么,这蔻丹的味本宫不喜欢,今儿就不涂了。”皇后懒懒地开了口,收回玉手,身下的宫女如蒙大赦,一张脸终于恢复了点人色。
      皇后有些烦躁地挥散了众人,“都下去罢。”偌大的宫殿不消一会就只剩她一人了。

      皇后定定地看着镜中人,她红颜未老,芳华未逝,只可惜恩宠已断,想起那日她盛装打扮了去见皇上,可皇上却对她不咸不淡的,竟不比对一只鸟热情。想着想着,一阵闷气涌上心头,皇后随手抓起一物看也不看就砸在地上,一只通体碧绿的上好玉镯就这样粉身碎骨了。

      “可气!下次若不把那只鸟儿拔了毛烤了吃,本宫就咽不下这口气!”镜中人柳眉倒竖,面容扭曲,噼里啪啦地又是一通乱扔乱砸,狠狠地发泄一把。
      好半响,皇后停了手,她忽然悲从中起,说到底她哪里是生那只鸟的气呢,她自怀中取出一物,那是颗圆润莹泽的白玉珍珠,玲珑剔透,正是当日丞相所给的那一颗。

      皇后将珍珠在脂粉中滚了一圈,沾染了脂粉的珍珠上,赫然出现了一行小字——花楼寻欢。
      皇上喜微服私访,皇后是知道的,只没想到竟是到了花楼。她捏着小小的珠子,对着镜中人吃吃地笑了起来,笑中满是凉薄狠厉,花楼女子最善魅惑人心,可千万别出了第二个宛贵妃才是。

      迷迭香幽幽流转,不知转入的是谁人的旧梦,又挑起了谁的心伤。

      “你这是出了什么事?”段非云眼看水凉玉酒一杯接着一杯下肚,红晕悄悄爬上脸颊,醉态迷离。他敏锐地察觉到,水凉玉心中埋藏着不为人知的心事。
      水凉玉笑而不答,眼中媚意横生,“你不生我的气了?还来关心我?”

      “生,当然生气了。”段非云得知她暗地里和宋决达成交易时,自然是气极了。虽然他和宋决合作,但那是出于地位身份使然,父亲遗命他不可不听。“宋决其人,心思深不可测,喜怒又不形于色,你和他做交易实在是……况且如今朝堂局势复杂,这趟浑水你何必亲自来走?”他不是气水凉玉擅作主张,而是怪她没有三思而后行。

      “呵呵。”水凉玉笑意宛然,“小侯爷,姐姐我可是在风尘里摸爬滚打过多少年的人了,世面也是见过的,我出来走江湖的时候你还是个毛孩子呢。”她笑得花枝乱颤。
      那一年,他们初次相见,她十五岁,刚及笄不久,而他才七岁,容貌漂亮得像个女娃娃,总是喜欢跟在定远侯爷身后,露出两只点墨般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她,打量她这个身无分文,露宿街头的女子。

      而一转眼,他都已经这么大了,竟然还会一本正经地担心她了。时间过得真是快啊,水凉玉仍是止不住地笑着,笑声里隐隐透着悲凉。
      “你……”段非云直觉一些事,早在二十年前的事,至今还没有结束,可他一介局外人,无从知晓。

      “你走吧,莫要怪宋决,一切都是我自愿的。”她把玩着酒杯,如果说之前和宋决合作她还不甚明朗的话,那自从那夜,她见到那人之后,她便无所畏惧,无所担忧了。

      段非云不语,他默然地转身,推门,走了出去。此时留下也是枉然,门边长身而立的身影映入水凉玉眼中,无端生出几分寂寥。向来游戏人间,醉卧繁花的段小侯爷岂会和“寂寥”有所瓜葛,水凉玉也开始觉得千杯不醉的自己是喝得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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