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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七十六 ...


  •   一时间众人都有心事,倏然安静下来。
      疏风拍拍李蒙的肩,“断龙崖中石室坍塌,薛师兄是为掩护大师伯才去的,也算……”他鼻子一阵发酸,后面的话哽在喉中说不出来。
      “尸首与众兄弟一起安葬了,薛师兄疼你,等将来回去,带你去他的坟前,祭一杯薄酒,也就是了。”
      李蒙点点头,搓着手,张了张嘴。
      “有什么事,直说便是。”霍连云道。
      梼杌意识到了什么,在李蒙开口前,问道:“那晚你师兄当着楼里众人的面,说你是前任刑部尚书家的小公子,此话当真?”
      李蒙迟疑片刻,颔首道:“当年父亲先任职瑞州知府,摄政王在时,曾任刑部尚书,不过数月,家中被抄。”
      “陈硕大将军让你师父去救你出来的?”梼杌又问。
      “师父这么说,应该是没错。”李蒙自己也不大清楚,陈硕为什么让赵洛懿一个江湖人士去救自己出来,还是陈硕也知道赵洛懿是先帝的私生子。李家被抄,李蒙是罪臣之子,把个罪臣之子,托付给先帝的私生子,说起来二人身份地位还真是挺搭。但陈硕的目的是什么?李蒙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很疑惑,他已经被一脑壳问号打懵了,忍不住问:“三师叔想到了什么?”
      “没有。”梼杌摆了摆手,“只是猜测,做不得数。”

      “肃临阁阁主应该另有其人。”霍连云说话的声音吸引了梼杌的注意力,他头略略偏过去。
      “年前追查贺锐亭,去年有两桩事都碰上萧苌楚带人捣乱,陈硕不是阁主,是萧苌楚直接的长官。”霍连云道。
      “二师叔听命太师父,在朝廷作伏,你上面的人是谁?”李蒙问。
      霍连云现出短暂踌躇,李蒙捕捉到了那一丝犹豫,很快,霍连云恢复镇定,答道:“萧苌楚几次找你,我不知道你见过那人没,与萧苌楚一同行动的江湖人中,有一老头,腿不能行,坐轮椅的。他掌管肃临阁所有毒|药,深受阁主倚重,我身份特殊,与朝中牵扯甚深,阁主始终不让我接触到官员。我受这老头的指派,引来南湄人,他一直希望能得到一副年轻健康的躯体,为自身所用。”
      “笑话,别人的身体,他怎么用?”疏风不禁失笑。
      梼杌神色严肃,“他看上蒙儿了?”
      “嗯,李蒙,卷起袖子让你三师叔摸摸。”霍连云沉声道。
      梼杌的手被李蒙牵过去,按在肘中红线上。
      “原来如此。”梼杌神色凝重,忍不住叹道:“人外有人,倒是我无知了。”
      “那老头在肃临阁被尊称一声‘孙老’,只因他制毒了得,与毒圣孙天阴师出同门,甚而比孙天阴更加阴险狠辣。肃临阁常有宁折不屈的硬骨头,啃不下来就丢给他,几乎没有什么问不出来的。他从南湄古籍中得到一法,花了数年时间研究蛊虫,得到一种叫‘夺魄’的蛊,种在活人身上,要多久我不清楚,不过久之,中蛊之人会神志不清,古籍中说是魂魄出窍之兆,届时可以行招魂术。具体怎么做,孙老头没告诉过任何人。不过在肃临阁,他的地位仅次于阁主。”霍连云道。
      依照赵洛懿说过,肃临阁是朝廷的情报机构,处置不听话的朝臣,监视朝中大员。身居高位之人,必然有一拨死忠之士追随,要撬开这些人的嘴,一般刑讯自然是不行。孙老头因此获得倚重,也合情合理。
      李蒙尽量打消心底奇怪的感觉,犹豫了会儿,问霍连云,“来时师叔说有事告知,不知道是什么事?要等师父来了再说吗?”
      “不必等他,师叔知道,这些年你一直在找机会报仇。”说这话时,霍连云看了疏风一眼。
      疏风梗起脖子,瞪住李蒙,“我可没有监视你,你屡次跑到大内去,弄得大伤小伤回来,当时师父不在身边,我医术潦草,去过几次信问怎么给你治罢了。”
      李蒙失笑,一拱手,“多谢师兄。”
      “知道就好。”疏风道。

      “不过当年中安内乱,你年纪尚小,或许不知道。并非所有效忠过逆贼的官员都遭到清洗,你父亲居于刑部尚书之职日浅,何况弹劾不归他管,是御史台的事,说白了他只管拿人,按照御史台的弹劾去查,真论起在朝中安插势力,令尊还不到论罪的地步。那天晚上,在中安城拿人的名单,不是出自凤阳行宫,而是从身为先锋的一员大将手里拟出。”霍连云嘴唇嗫嚅,顿了顿。
      “先锋?是谁?”李蒙听见自己声音在发抖,这是他最接近真相的时刻,一时间震惊压过了怀疑。
      “你在我府中见过,那天他来我府上吃酒,说你师兄和王霸之子相似,要回去找画师麻烦的那个。”
      “蔡荣?!”李蒙声音沙哑,以拳顿地。
      霍连云言尽于此,李蒙总算想起来了,那天他躲在院子里,水缸里听见的一切声息都那样遥远,犹如幻梦一般,嗡嗡地响个不停。
      父亲的话曾经指责一人,为报私仇,牵累李家全家。
      对方却称在瑞州时,李陵不开城门,延误逃生之机,害死了蔡荣的儿子。
      “是、是蔡荣?”李蒙不住喘气,仿佛那个晚上,萦绕在周身的黑暗与湿冷,又在这一刻笼罩住他,令他浑身有点发抖。
      看李蒙想起来了,霍连云不再隐瞒,点头道:“当日圣上尚未返回中安,蔡荣与陈硕在中安接应,先行冲入城中,收拾残局,恭迎圣驾。那一晚上五十三名大臣入罪,有干系者入狱达三百零七人,你李家记在名册上的,除令尊李陵,仍有三十七人。”

      是夜,眼看除夕将至,偌大繁华的中安城中,却毫无过年的热闹景象。一早起来,大宅里仆役来来往往有如鱼贯,将数十口大箱子装车,管家在院子里指挥人搬放器具。
      接近正午,父亲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之后,多年积威下来的李陵,在李蒙印象里,是第一次整个人都垮了下来,脸上皱纹比什么时候都明显。那一刻,李陵呆若木鸡地坐在椅中,大椅子上仿佛是搭着一件衣裳,而不是坐着一个人。
      李蒙抓住兄长袍袖询问,兄嫂无不是拍拍他的头温言安慰则已,没有人告诉他发生了什么,李蒙却意识到家中生变。
      到晚上门外敲门声急促传来,李蒙被推进了潮湿阴冷的水缸。

      “我、我……”李蒙使劲喘气,才从那股令人窒息的回忆里脱身出来,“也在那名册上罢?”
      霍连云看了李蒙一会儿,缓慢摇头,“你要是在那上头,赵洛懿就算带走你,你也是朝廷钦犯,脱不得身。”
      “也是、也是陈将军……”李蒙有些喘不上气,神色迷茫,“我李家还有长子……”
      “你两个兄长,已在朝中崭露头角,瞒不过蔡荣。”霍连云看穿李蒙在想什么,接过话去。
      李蒙两只拳头握着,一时间明明应该豁然开朗,却有说不出的哀痛。三十七条人命,李家显赫一时,从中安城一笔勾销,也不过是一夜之间的事。他甚至有点想当面质问陈硕,既然能勾掉他,为什么不能多勾掉几个,消得片刻,李蒙醒过神来,一手捂住脸,粗重的吐息令掌心潮湿,他眼睛雾茫茫看不清楚,似乎连呼吸也静滞了。

      屋外传来马蹄声。
      霍连云飞快看了一眼门,不片刻,叩门声响。胡然推门而入,朝霍连云点头,“来了。”
      李蒙匆匆揉了一把眼睛,才要走出门,被一把拽住,竟是梼杌不让他出门,梼杌现在目盲,力气却不小,直接将李蒙一把拽到身后,疏风也挡在李蒙身前。
      屋后一丛青草渐次矮下去,像是灵活的兔子在草丛里穿梭来去,现出一道翠丽的波痕。

      “人。”赵洛懿沉声道,他已经看见李蒙,闲闲将烟枪抽出,在修长指间打了个转,搓起烟丝成卷,食指与拇指将其按进烟斗,火折吹出的红星子触在烟叶上,半晌,随着赵洛懿用力一口气吸入肺叶,蓄起胡子的嘴瘪了瘪,吐出一丝又一缕,一圈又一层的轻薄烟气。
      “老四,不和三哥好好打个招呼?”霍连云淡笑道。
      赵洛懿深吸一口烟气,眼角睨向梼杌,久久,干涩的唇离开烟嘴,冷冷的眼神直接掠过梼杌,梼杌看不见了,他似乎并不意外,但疏风看得见,那小兔崽子一直怕他,十方楼里没几个人不怕。
      疏风浑身一哆嗦。
      梼杌意识到了什么,紧抓着李蒙的手不放。
      李蒙尽量使右手放松,故作轻松地大声道:“师父,你来啦。”
      “老四。”梼杌出声。
      “三哥招子不够使,这下也不用使了。”赵洛懿嘲道。
      李蒙听出赵洛懿话中有话,但赵洛懿却没再说下去。
      梼杌急促道:“不管怎么样,十方楼是师父一生的心血……”
      赵洛懿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今日不是来和你们理论这事,我只要我的人,楼里交给你们,新楼主定下来,知会我一声,我带九十九坛女儿红回去贺新楼主大喜。”
      梼杌窘迫得不行,朝前走了一步,眉头深锁地试图说服赵洛懿:“当日不晓得师父遗命,哥哥们也得服众,大家都有难处。你要是记恨在断龙崖时,二哥、三哥没帮着你,三哥与你赔罪。”
      话音未落,李蒙没有料到,梼杌一撩袍襟朝赵洛懿咚一声跪下了,膝盖磕在冷透的灰堆上,干净的袍子顿时脏污不堪。
      疏风见师父跪了,也不敢站着。
      一时间没人看着李蒙,李蒙连忙溜了出去。赵洛懿一把将李蒙拽到自己身后,看出梼杌也没心思扣着李蒙,倒是霍连云脸色有点难看,本来伸手要抓李蒙,也没抓到,那手便顿在空中,尴尬非常。

      霍连云长而白的手指蜷起,各自搓了搓,将手背到身后,沉声道:“没有师兄给师弟下跪的道理,老三,起来。”
      疏风搀住梼杌,小声道:“师父,起来罢。”
      梼杌侧着头,低声问:“老四?”
      半晌无人说话,梼杌仍然跪在地上,依着疏风之力,不可能扶得动他。霍连云脸色越来越难看,嘴唇发白。
      赵洛懿冷冷盯梼杌良久,手里牵着李蒙的手,他掌中温暖,李蒙能感觉到,赵洛懿不想和梼杌为难,不过那天他和曲临寒先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样子当天赵洛懿定是孤军作战,又或者说了什么,触到赵洛懿的避忌。
      果然梼杌一句“三哥对不住”,“你”字尚未出口,赵洛懿已经出手,握住梼杌的肩膀,直接将人提了起来。
      梼杌一手拍在赵洛懿手背上,激动不已,眼上布条浸出了湿痕。梼杌嘴唇直是发抖,口舌却笨拙,不住拍赵洛懿的手,师兄弟抱在一处,互相拍对方肩背。
      分开时梼杌仔细摸了摸赵洛懿的脸,笑道:“得了什么好方子,我看你像是比从前还嫩生几分。”
      不是得了好方子,是迫于无奈,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李蒙移开眼,恰好看见胡然走出门。
      破旧的窗户口一排黑色箭镞搭了上来。
      李蒙登时色变,正要提醒赵洛懿。
      霍连云道:“收起兄弟情深,该好好谈谈正事了罢,老四。”
      赵洛懿的手离开梼杌肩头,沉声道:“我不喜欢和人坐在箭阵中谈事。”
      “那也只好请大祭司大人将就一下了。”霍连云做了个“请”的手势。
      “混沌……”梼杌眉峰一拧,茫然地转了转头,似乎发现了什么,表情也有点生变,疏风忽然握住他师父的手,声音略略有点颤抖,“四师叔都来了,不妨先坐下来谈。”他用力握了握梼杌的手。
      梼杌才反应过来,疏风不定什么时候,已经和霍连云一条船,顿时苦笑,只得先坐下。
      赵洛懿牵着李蒙坐下,李蒙埋头拿个棍儿在灰堆上画圈圈,竟然刨出来一个已经凉了的土豆,扒去灰,冷透心的土豆没那么好吃,咬得李蒙腮帮子发酸,他瞥了一眼,窗台上明目张胆架起了弓箭。
      霍连云也不怕把自己射成个筛子,这同归于尽的疯狂劲倒是让人佩服。
      李蒙其实拿不准,要是赵洛懿硬闯,那些箭会不会射过来,兴许只是吓人的。早在吃土豆的时候,李蒙想通了,这霍连云要杀人还用得着废话,不过想意思意思他是在先礼后兵,摆个花架子唬人。李蒙抬头看赵洛懿一眼,赵洛懿毫无避忌,在李蒙发顶上亲了亲。
      霍连云脸色难看道:“本侯得到线报,南湄眼下已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咱们不趁势搅一趟浑水,恐怕再难得这么好的机会,将南湄彻底收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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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七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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