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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七十五 ...


  •   等李蒙回过神来,看清来人,脱力地躺在地上,瓦蓝天空倒映在他眼睛里,鼻息间俱是泥土腥臭味。
      “二师叔要见我,只管来找师父,何必找个牛鬼蛇神来骗我。”这一下摔得李蒙极疼,没有防备,加上马受惊速度极快,稍微动一下,肩背一溜直接痛得李蒙龇牙咧嘴。
      “牛鬼蛇神”在旁哈哈大笑,伸手来拉李蒙起身。
      李蒙不认识他,没领情,自己爬了起来,拍去身上泥土,脚分开站着。
      霍连云颀长白皙,几个月不见,竟瘦了些,依旧丰神俊朗,布袍也被他穿出锋芒毕露贵气来。
      “这是胡然,我最得力的副手。”
      李蒙隐隐带着些敌意,无视了胡然再次递过来的手,“我没在十方楼见过他。”
      霍连云轻描淡写地望了一眼远处,拍拍手道:“他不是十方楼的人,你自然没见过。你师父收到我的信,但没有回,我担心有事,已经放出信鹞通知他,师叔还有些事想和你说,趁你师父不在。”霍连云暧昧地眨了眨眼,一手搭在李蒙肩上。
      那一下看似随意,李蒙却知道,自己只要一动,霍连云这双手随时可以拧断他的脖子。
      “师叔什么时候到的大都?”李蒙脸上带笑,看上去不慌不忙。
      霍连云遥遥望着远处,胡然将马车又赶回来,安抚地拍着马头。
      “几天前,带了我的人,你师父近来可好?”霍连云侧低头看李蒙。
      “一切照旧。”李蒙道。
      霍连云意味深长看了李蒙一会儿,推他上马车,坐到李蒙身旁。
      胡然在外赶车,霍连云摸了摸青胡茬,“听说他做了南湄人奉若神明的大祭司,还没贺喜,我想着这偏僻之地,茶叶最好作价,带了两箱子茶饼,金银钱帛他这人惯来看不上,夜明珠带了一盒,给你玩。”
      霍连云出手阔绰,李蒙嘴角略抽搐,也不能直接驳他面子,只试探地问:“二师叔找师父做什么?楼里大家还好吗?”
      “不好。”霍连云道,“请你师父回去主持大局。饕餮带走了小部分人,剩下的都知道老楼主的意思,他们认十方楼的青云令不认饕餮,青云令那天被你师父从断龙崖带出来,应该还在他身上。就算他撂挑子要带你私奔,大伙儿也等他个说法,这么没头没尾,倒不像是他的作风,所以我来问问,他到底怎么打算。就算要在南湄扎根,也得先回楼里给众人一个说法,是重振十方楼威名,将他娘立起来的这杆旗扛下去,还是就此让兄弟们散了,总要听听他的意思。不过这事儿与你无关,等到地方,煮点茶喝,方便说话。”说到这里,霍连云就不说话了。
      李蒙脑子里嗡嗡的,他本来以为十方楼经过那日断龙崖下一战,当时赵洛懿是下落不明,理当被人当做已经死了。既然如此,最受拥戴的饕餮最有可能直接接任楼主,怎么竟然还是有许多人站他师父的队?
      但显然不是问的时候,李蒙也只好耐着性子。窗外阡陌疾风般朝后掠去,马车驶入山中,在山脚下胡然在外说话,请他们下车。
      霍连云笑笑看李蒙,轻拍两下他的脸,“日子过得挺滋润,看你师父把你养得怎么好像脸都圆了。上山路不好走,用师叔背你吗?”
      一句话将李蒙的记忆带回了去灵州之前的那个年节,霍连云带他进山去打猎,除去少时和家人一起,那是漂泊在外唯一一次作乐,像个寻常少年那样,衣锦戴裘,跨上马,佩上弓,收获也不错,猎到一头雄鹿。李蒙根本没想到,霍连云看上去跟个纨绔差不多,竟然能与熊搏斗,那头灰熊虽然抓破了霍连云肋下,终究没能逃脱。当天晚上就在山上睡,洞穴在半腰中,霍连云也是这样,说上山的路不好走,用不用背。
      李蒙那会儿还很喜欢霍连云,一来霍连云脸皮子嫩,看着就像自己兄长一般亲切,二来一天都在马上,李蒙也很累了。夜里就靠在霍连云身上睡的,霍连云让他给他上药粉,疼得一龇牙,不过语气始终温和,不像十方楼里那些杀手,要么不理人,要么凶巴巴的喜怒无常,在李蒙的印象里,霍连云是最正常,也最接近自己熟识的那些“人”的形象。
      那以后李蒙看见霍连云总有点不好意思,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霍连云生得又很漂亮,不是说女气,而是男人的精致,五官无可挑剔,身材也是该有肉的地方就有肉,不至于像小倌馆里那些,精瘦柔弱。
      现在跟了赵洛懿,李蒙才隐隐明白过来,大概他喜欢男人是从霍连云身上意识到男人也有的“美感”,才开始对男人感兴趣。不过好像除了赵洛懿,他也没对别的男人有什么兴趣,至少在孙天阴那里被赵洛懿莫名其妙亲了一口之前,他从来没想过和男人在榻上能做那种夫妻之间的事,更没想过还挺舒服的。

      “怎么了?想什么呢?”霍连云出声。
      李蒙顿时有点尴尬地搓了搓鼻子,“没有,我自己走罢。”
      霍连云也不勉强李蒙,山道上,他一身青袍被山间流动的清风席卷,不在朝中,衣冠也不刻意,只不过一支古朴木簪挽起,大半青丝披洒下来,此刻如云丝丝缕缕被卷带而起,竟隐有点仙风道骨的意思。
      胡然跟在后面,车不知道他卸在哪里了。
      没走多久,就见一间不大的屋舍,像是猎户在山中临时歇脚那种。
      “小蒙儿。”霍连云转过头。
      李蒙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个小名儿是在叫自己。
      “你三师叔和疏风师兄也来了,这里都是自家人,方便说话。”霍连云说完向着屋舍扬声叫道:“老三,出来。”
      屋门缓缓拉开,梼杌乐呵呵地走了出来,一个人影比他更快,扑到李蒙面前,举拳就要揍,嘴里大喝一声,被霍连云拽住还一个劲挣,抬脚就踹。
      霍连云喝道:“疏风!”
      梼杌手持一根木杖,眉头拧起,在空中摸了摸,道:“疏风,过来。”
      “四师叔不在,正好收拾这小王八羔子,师父您别说话,待会儿徒弟自会向你请罪!啊——!”
      霍连云两手抄在疏风腋下,直接把人提了起来,疏风红着眼,对霍连云大声叫:“二师叔你今日再偏心不得了!要不是他杀了老楼主,咱们何至于流落……大师兄……大师兄何至于……”热泪自疏风脸上滚落,他不是霍连云的对手,被夹住双手脚够不着李蒙,抬腿反踢,踢到霍连云出的腿上,登时如同踢了一块钢板,疼得脸色骤变,却死咬着唇没发出半点声音,恶狠狠盯着李蒙。

      “蒙儿,来。”梼杌眼上一条白布束着,他徒弟疏风还在置气,不肯帮忙,只得手在地上摸来摸去,摸到刚在灰里焖好的一块土豆。
      “闲来无事,两年前你爱吃这个,现在就不知道,还爱吃不爱吃。”
      李蒙接过土豆来,心里直是发酸,剥开土豆,浓郁香气也闻不出什么味儿,嚼蜡般动了动嘴,鼻音浓重:“爱吃,三师叔……”
      梼杌摇了摇头:“爱吃就多吃一些,应该还有。”
      梼杌拿着根潮湿的木棍在草木灰中刨,疏风总算看不过去,夺过木棍,“他是杀太师父的凶手,师父您跟他瞎客气什么,师叔也是,现在四师叔不在,正好为太师父报仇,你们都忘了这门子深仇大恨吗?”说到后来,疏风语气激动,眼圈激得通红,啐了一口,“在灵州那会儿这小子就不安分,师叔师父千万别被他老实头的样子骗了,他都是装出来的!”
      “疏风。”梼杌语气暗含警告。
      疏风这才不甘心地收了声,木棍抓在手里,若不是还隔着霍连云,他直接一棍子就上去了。
      “你太师父,不是他杀的。”梼杌道。
      “师父你就别帮他说话了成吗?大家都看见了……”
      梼杌截断疏风的话茬,沉声道:“你太师父就是病入膏肓,也不至于不是蒙儿的对手,应该是那个人找来了。”
      “二师叔知道那个人?”李蒙这时才出声。
      “我知道。”梼杌叹了口气,“那晚你师父让我不要为你说话,想引出那人,不过直到你师父掉下瀑布时,他也没出现。你师父那日受了重伤,现在怎么样了?要是不好,带来让我瞧一瞧。”
      “我已经放出信鹞给老四送信了。”霍连云道。
      梼杌点点头,朝李蒙道:“你把手给我。”
      抓住李蒙的脉门,梼杌凝神静思片刻,说:“你师父曾经写信问我,不过巫蛊之术,我也不太懂,你现在脉象平和,似乎没有大碍。”
      李蒙放下袖子,随口道:“没事,师叔你的眼睛……”
      “当日去断龙崖的人,只剩下少数几个全身而退,饕餮药瞎了你三师叔的眼睛。”霍连云接口道。
      “能治,不必担心。”梼杌和蔼地笑笑。
      “大师伯心狠手辣,大师兄也死在断龙崖里了。”疏风别扭了这半晌,说话时候仍然不看李蒙,但似乎信了梼杌口里“那个人”的存在,毕竟他一直视梼杌如父。
      李蒙一时说不出话来,脑子里有点懵。薛丰已经死了,断龙崖那日死了不少人,回去之后饕餮带走一部分人,梼杌被饕餮药瞎了眼睛,现在梼杌和霍连云混在一处。  而霍连云带着十方楼之外的“我的人”,胡然从何处来?
      李蒙直觉不止这些人,其他人在何处?霍连云说之前已经联络过赵洛懿,但赵洛懿没有和他见面,又是为什么?霍连云是不是朝廷的人?不管是不是,至少那晚南湄人突袭,是得到霍连云的帮助。
      而这些梼杌知道不知道?
      路上霍连云说有事要和他谈,要谈的是什么?
      “二师叔。”李蒙刚一出声,霍连云便道:“当年老楼主,救了我一命,你问我为什么身居高位还要在十方楼混日子,是为了十方楼。”
      李蒙眉峰动了动,忍住没说话。
      “十方楼会被传到老四手上,我和梼杌都不意外,老大应当也不意外,所以,在这之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已经很久了,饕餮一直在布局。”
      论在十方楼的影响力,赵洛懿远远比不上饕餮,一来他年龄在四人中最小,二来楼里一直传言他为人残暴,还有弑母之嫌,许多人都怕他,却没有人亲近他。要不是今日霍连云与梼杌一起来找,李蒙都不知道,原来霍连云和梼杌是和他师父站一队的。
      “楼主久病,我们四个当中,我——”霍连云食指戳自己胸口,“一年有多半时间,在灵州,剩下的时间中有一半在楼里,还有一半,在朝中。”他看了一眼梼杌,“你三师叔,闲云野鹤惯了,又是个药痴,寻常任务对他而言,只是采药的时候顺手做的。你师父更别说,对谁都爱搭不理,且派给他的人物多半棘手,也是常年在外走。”
      于是四人中,真正管着十方楼的,反而是素有孝顺之命的大徒弟,饕餮在温煦榻前侍病,要将十方楼的实权握在手里,其实容易。
      所谓实权,不过是管钱管人此等杂事,霍连云说得对,另外三个徒弟都不是对这些有兴趣的。
      但李蒙实在想不到,饕餮连薛丰也下了狠手吗?薛丰虽然为人木讷耿介,但对饕餮忠心不二,正因为那份实诚,要是真的被饕餮所害,想必泉下也永不能安息。
      直至现在,李蒙仍然不能相信薛丰死了,他吞了口口水,嗓音干涩:“薛丰师兄真的死了?”
      “被巨石压碎了头部。”疏风边说边急促喘息。
      李蒙眼圈红了,半晌说不出话来,“未必就是大师伯……没人亲眼见到……”
      “那日薛丰师兄有点风寒,本是不去的,大师伯命我去叫的他。肃临阁的人也来了,要不是师父一开始就不想凑那热闹去拿太师父的遗书,恐怕我们也……”疏风咬牙道,浑身发抖,回忆冰冷令他难以顺畅呼吸,接连喘了好几口气。
      梼杌的手落在疏风背上,他稍觉得好了些,沉默不语。
      李蒙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半天才缓过劲来,视线凝注在冷透的灰堆上,几个圆点打在地面,李蒙握住脸,肩部抖颤不已。
      “别哭了。哭有什么用。”疏风干涩的声音低喝道。
      李蒙深吸两口气,看向霍连云,“二师叔话还没说完。”
      霍连云扫了梼杌和疏风一眼,梼杌察觉到了什么似的,耳朵微微动了动,向霍连云略一点头。
      “反正早晚要让四师叔知道,不然十方楼就完了。四师叔也会告诉师弟,二师叔你就,别再瞒他了。”
      疏风也知道,李蒙有点意外,霍连云看着他,李蒙心里有点不安,但究竟为什么他说不清楚,明明霍连云的神情看上去十分坦然,怀疑的种子却随着霍连云的话而生根发芽。
      “胡然。”霍连云冷冷出声。
      胡然走出屋,门关上。
      疏风走到门边,扒着门缝看了一眼,朝霍连云点头。
      霍连云视线回到李蒙身上,以坚毅的口吻道:“当年为了报答老楼主,也是我师父的救命之恩,我甘愿为他做埋在朝廷里的一颗暗棋。所以我说是为了十方楼,因为你当时问我,已经猜中了,但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所以似是而非说了一番话,想误导你。当日骗你,师叔今日向你赔罪。”霍连云起身,深深一揖。
      李蒙向后一让,也对着霍连云一揖,喃喃道:“二师叔何出此言,小侄当不起这样大礼,事出有因,师叔不必自责。”李蒙心里已经全乱了,头皮发麻,似乎窥见一点门径,又似乎,这盘棋太大,一个已经死去的楼主,在重病之中已经有所布局,活人成了棋子,死人已经去了,这让李蒙觉得既恐惧又难受。尤其想到薛丰已死,便有些呼吸不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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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七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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